街道上，其他怪谈也在陆续经过：

    有浑身着火的黑色人形，散发出若有若无的焦糊味道，行走时身后留下一道漆黑的碳迹。

    还有背着大胖孩子的老人。身后的孩子裹在印花襁褓里，一手扳着脚丫、一手不停摆弄着拨浪鼓，嘴角留下晶莹的口水。而老人露出的皮肤已经满是褶皱，呼喘时发出废旧风箱一样的声音，却还艰难地一步步往前走着。瘦得极度骇人，让人害怕它下一秒就要在原地变成一堆骨架。

    形形色色的怪谈，与人类所处的世界完全不同。而何艳妮自顾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埋着头继续向前走去，直到差点撞到什么——“小、心。”

    闷闷的声音从很远的上方传过来。何艳妮下意识抬起头，发现面前是一具正常男性的身体——但是脖子长长的耸入天际。望也望不到头，只能看见消失在雾气里的长长一截。

    匆匆打量了一下对方的装扮，没见到红色。此时，何艳妮的神思也渐渐回笼，忙道了一声抱歉。

    而那位被撞到的先生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很慢地耸了耸肩，便继续向自己的方向走去了。走起路时，那条脖子会微微向后仰，像被身体牵动的气球。

    看着长脖子先生的背影渐渐消失，何艳妮略感犹豫：难得遇见这么好脾气的……是不是刚才应该推销一下比较好？

    这样想着，不禁有些懊恼，轻轻叹了口气。就在何艳妮准备收回注意力，继续赶路时，身后传来的声音忽然让她瞳孔紧缩。

    “走中间，走中间——”

    巨大的猫甩了甩尾巴，一脚踩在不远处的路面上。步履间不知为何东倒西歪，眼神也有些涣散。

    它到达时，街道上顿时扬起厚重的尘土，距离近的灯牌摇摇欲坠。而原本停在招牌上休息的食腐鸟也振翅飞起，一边绕圈盘旋一边疯狂咒骂。整条商业街上一时怪声鼎沸，只有屋檐上的几只石像鬼还在沉睡着。

    “好了，都别转了，都让一让……”

    这只巨猫的品种接近于虎斑。它停住脚步，眯起那双金绿色的眼睛到处张望。张望时，还抖动着胡须嘟囔道：“别转了，我都快晕了……”

    因为体型，它的嘟囔更像是隆隆的咆哮。就在发出这句抱怨的下一秒，它便脚底打滑，一只爪子失去平衡，直接把一家商店重重铲平：将其全部横推到了同方向的窄巷中。原地只剩下可怜的半个地基。

    “——够了，三足猫！！你这个瘾君子，等你醒了我一定要让你赔偿、翻倍赔偿！！”

    窄巷里，那堆已经不能称之为建筑的残渣中。一个已经灰头土脸的怪谈艰难地钻了出来，在废墟上不停跳脚，指着鼻子对三足猫咒骂。

    而三足猫已经瘫倒在路面上，肚皮摊开后占据了一大半路面。似乎听到咒骂声，它的头颅晃晃悠悠凑近，悬停在窄巷上方。一只眼睛仍然眯着，眼皮抽了抽，喉间发出一声咕哝。

    “道歉？道歉也没用了！我还要找证据告诉监察者大人，你就准备好等死吧！！”

    商店无辜被毁的店主还在骂骂咧咧。而三足猫眯着一只眼看了它一会，忽然鼓起嘴巴。

    “哇啦”一声。在可怜怪谈的尖叫中，几个人影像下饺子一样纷纷落到头顶。看着那些人一个个重新爬起、找好平衡，三足猫才像是了却一桩心事一样，舔了舔爪子。闭起眼，趴在街上直接睡着了。发出呼噜噜的沉重鼾声。

    “这也能算秘密吗？都要把整条街闹翻天了……”

    尘埃飘散了一会。伴随着小声的抱怨，那几个人才从窄巷中重新走出。何艳妮注意到一共有四个：为首的是个浅色眼睛的青年。

    还来不及细想，对方的眼神似乎远远飘来。何艳妮心中一紧，立刻转回头，快步向前跑去。越跑越快，不由自主地加速。

    耳膜沙沙鼓胀，传来一阵阵耳鸣。但她根本无法关注擂动如鼓的心脏，只是告诉自己加快、加快、再加快！她必须要离这几个人远一点……不，她必须要离【人类】远一点！

    ——何艳妮并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心理变化：现在比起怪谈，反而是人类更容易让她应激。

    不知道奔跑了多久，只知道腰部以下已经麻木了。她才终于一点点减速，最后停了下来。视野中已经看不见若隐若现的霓虹灯牌，只有四面八方包卷而来的白雾。

    “……梦魇之前说，商业区和居民区中间隔着一片还未开发的大雾地带。看来就是这里了。”

    回忆着老板昨天说的话，何艳妮喃喃自语。尽管还是不停地喘着粗气，但情绪已经渐渐稳定下来。指尖传来一阵轻微的刺痛，她低下头，才注意到：刚刚咬指甲时手指有点出血了。

    “虽然不知道具体是哪个方向，但绝对不能沿着跑过来的方向走。”

    思考了一下，何艳妮试探性地往不同方向迈出几步：周围的雾气仍未消散，怀中的铃铛也在轻轻震动。

    “震动幅度的变化并不明显，难道一定要走更远才行吗？”

    何艳妮犹疑地拎起那枚铃铛，放到眼前仔细查看：这是梦魇提供给他们几个员工的简易道具，用来寻找商业区方位。

    据说接近梦魇商店的时候，它会开始不停震动。当然，缺点也十分明显：只通过距离远近判断，不适用于商业街这种大迷宫。毕竟何艳妮还是肉体凡胎，并不能拿着嗡嗡的铃铛穿过一堵墙。

    “实在太浪费时间了……”

    望着似乎没有尽头的雾，何艳妮有些焦虑，又下意识啃起手指甲。就在此时，余光里忽然有什么一闪而过。

    她立刻转头：一个模模糊糊的高大身影从身边不远处经过，似乎正向居民区的方向行进。它戴着一顶黑帽，身材瘦长，行走间无端透露出一股优雅。

    ‘我就跟上它好了，应该能顺利找到居民区。’

    心中下定主意，何艳妮便不远不近地缀在那个怪谈身后。对方也并不关心尾随的人类，只是继续幽幽向前走着。身形穿梭在雾气里时隐时现，余留一股淡淡的桦木味道。

    慢慢地，浓重的大雾重新变得稀薄。怀里的铃铛也像坏掉一样，忽然停止了震动。何艳妮瞥了铃铛一眼，将它重新塞回胸口。抬起头时，那个怪谈不知何时消失不见了，而眼前是一副全新的景象。

    上次游戏的白天，因为规则限制，何艳妮从头到尾没有出过门。只是从露台远远向外眺望了一眼，得到怪谈世界“刻板单薄”的初印象。但现在所看到的一切，却与她之前的认知截然不同：

    中间的道路比商业街宽一些，但是并无行人，看上去冷冷清清的。两边没有路灯、消防栓或是树木，而是长出各式各样、稀奇古怪的房屋。

    如果何艳妮有些美学天赋的话，她大概会为这些瑰丽别致、类别各异的的造型心神倾倒；或者作为一位建筑师的话，也会对其中完全不符合结构力学、却赫然能够成立的设计瞠目结舌。

    但是，尽管她并没有类似的天赋、或是从事过相关的职业，却也能模模糊糊产生一种感觉：这条街道上的住户或许大多是艺术家。

    “枕头、眼罩、香薰……”

    嘴里重新嘀咕了几句，何艳妮终于打消那股莫名其妙的不自信感，仔细观察两旁的房屋：她注意到，每家门前用不同形式，标出了格式相同的一串数字：“5XXX”

    数字的开头都是“5”。为了提醒自己，何艳妮掏出本子，把目前到达的地方简单记作“第五大道”。

    除了数字外，这些房子并没有写出主人的姓名。而且许多大门都紧紧关着，表明这里的许多居民爱好清净。

    “怪谈们真的不需要睡眠用品吗？试试看吧……就从5001这家开始好了。”

    似乎为了打破安静带来的窒息感，何艳妮自言自语着，不自觉捏紧了本子。她走上前，到达5001的门口，确认没有红色旗帜后，抬起手敲了敲门。

    “叩、叩。”门板发出的敲击声略微单薄。有好一会，里面都没有任何声音。让何艳妮忍不住怀疑屋主是不是出门了。

    等待的期间，她无意间瞥到屋主门前两侧的花草装饰：微微摇曳着，似乎还沾着露水，格外舒缓人心。却没有任何气味。

    何艳妮不禁多看了一眼，隐约感觉有些不对劲。再凑近观察时，才发现那些花草是纸做的。

    心中惊奇时，门的那一侧有个声音远远传来，听上去模模糊糊的，还被拖长了：“谁——啊？”

    “您好，我是梦魇商店的推……”

    “滚！！！”

    还没等何艳妮说完。就在她即将表明自己是推销员时，那边忽然传来重重的一声暴喝。让何艳妮吓了一跳。

    接着，不管她再说些什么，那边都一言不发。如果不是提前传来过声音，就像屋里根本没人一样。

    “……”搞不懂怎么回事。

    何艳妮有些糊涂，但出师未捷还是让她暗暗焦虑。只能抱着希望叩响下一个房门：5002。

    “……”

    过了一会，那扇画着蓝黑色涡旋、活像一副名画《星空》的大门缓缓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