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对行刑手来说,更快速地行刑可以免去犯人的痛苦,这是对犯人的一种尊重,虽然大多数犯人并不值得被尊重。

    刑场那边已经开始准备了,士远慢慢拔出长刀,虽然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从他的身体状态来看,他是非常从容的,并没有受到现场环境的任何影响。

    盛子此刻心猛地抽紧,手心不断冒汗,她觉得自己可能无法面对即将到来的一幕,她想要闭上眼睛。

    士远双手握刀,只是简单地酝酿了一下,便手起刀落,那速度之快,盛子还没来得及闭眼,就结束了。

    结束后,士远掏出手帕擦拭了刀上的血迹,将刀收入鞘中,然后对其他同僚点点头,便转身离开了,看不出他有什么情绪。

    这对他来说,只是一件工作罢了,即便是有那么多人看着,他也没有任何分心,熟练地做完工作转身离开。

    他将一件残酷的事做得如此轻松,他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愿意做行刑手的人,应该也不是一般人,砍了那么多人的头,他的内心是已经麻木了,还是说多少有点变-态了呢。

    不管怎样,今天初樱走的很顺利,这个叫士远的人,以极其精湛的剑术让初樱人生的最后时刻没有那么痛苦,盛子在心里也是感激他的,虽然这只是他的本职工作,他也不是因为谁才这么做。

    ……

    入夜,荷上园。

    士远被邀请到荷上园。

    荷上园,是德川盛子在江户郊外的住处。

    这座园子其实是建在一个小湖中,湖中有座小岛,盛子的起居之所便建在这里,东边有处陆地,建了座三层的高阁,是宴饮之地。

    小湖中种满了荷花,一到夏季,荷花竞相开放,翠绿粉红装点的园子美如仙境。

    作为德川家的女儿,盛子一出生,命运便被安排好了,与有势力的家族联姻,生儿育女,巩固德川家的统治。

    可盛子天生叛逆,她不愿接受这样不称心意的安排,她本是有野心的,可偏偏女儿身,她根本没有资格与家族男儿角逐权势,即便她再有能力,也不可能继承家族的权力。

    万般无奈的她,只能选择躲到郊外过自己闲云野鹤的日子。

    可就是这么简单的要求,家族中的长辈也不会放过她,一定要榨干她的女性价值。

    盛子何其聪明,她不会去跟长辈硬碰硬,因为鸡蛋硬不过石头,她转而另辟蹊径,将自己另外的价值奉上,她知道祖父德川将军年事已高,对长生的追求甚至超过了权势,没有长久的生命,何谈永恒的权力。

    她便研究长生术,学习炼丹,她对祖父说,愿花毕生精力为祖父寻得真正实用的长生术,德川将军听后大喜,觉得这个孙女比任何子孙都更为孝敬,是个知其冷暖的好孩子,便准了她的所有要求,允她可以独居,可以不嫁人,一辈子只研习长生术。

    进了荷上园,士远便闻到了馥郁的荷花香气,江户的寺院里也种有荷花,士远觉得倒都不如这园子里的好闻,可能是这园子特别清幽,完全不沾尘世的缘故,这里荷花的香气也格外的清雅脱俗。

    园子里全是水,没有陆地通行,士远便跟着仆人一起上了一只小船,朝着东边的高阁而去。

    这里的景致一定很美,倚靠在船边的士远心里想,可惜他天生眼盲,没办法欣赏。

    他并不认识盛子小姐,也不知今晚贵人相约是什么事,他仔细琢磨了许久,最近他都埋头练剑,几乎没与人打过交道,唯一做过的与他人有关的事,便是今天的行刑,被处刑的是吉原的花魁,那么是不是因为这件事呢?

    毕竟贵人们与吉原那边的艺妓相识也是常有的事,除此外,他想不出还能有什么理由。

    士远只是个行刑手,砍完了头也就完成了工作,没有人会关心这种事,关于这个花魁,他也只是听说对方是因为杀了情夫才被定的罪,其他一概不知道,如果是因为这件事,盛子小姐应该去找町奉行所才对,为什么会找上他呢?

    小船摇摇晃晃向前行驶,不一会儿便到了高阁。

    高阁前的空地上已经摆好坐席,仆人引着士远到他的位置上。

    主人尚未到场。

    士远感受着这里的气氛,虽然看不到桌子上摆的什么菜品,但是香气怡人,一定是极好的酒菜,不过士远并不是贪恋美食的人,所以他对此倒也不甚在意。

    他还在琢磨着盛子小姐邀请他来的理由。

    士远浮想之际,他闻到了比入园时闻到的荷香更为出尘的香气,这香气里带着一种不知怎么形容的冷感。

    他虽目力不好,但却可以通过人的气来感知,他感觉到不远处影影绰绰有一团人形的气,白色里略略染了些粉,他知道是主人来了,于是便起身行礼。

    盛子对士远的行为感到有些讶异,对方是个盲者,是怎么知道她来了的呢,她过来的时候脚步声应该是极轻的,即便是跟随而来的桐马,距离这么近,她都没听到他任何声响,看来这个士远真的是感知超强。

    落座后,盛子浅浅笑道:“士远阁下,你请坐吧。”

    这个时候,盛子才看清楚士远的长相,原来他长的很帅气,皮肤白皙,虽然闭着的眼睛上有两道长长的疤,那反倒让他更有男性魅力。

    “士远阁下,应该会好奇我为何会请你来这荷上园吧,”盛子饶有兴趣的打量着士远,心里揣摩着这到底是个怎样的男人,她一向简单直接,“我也不绕弯子了,我是为今天初樱的处刑邀你而来的,你让她走的很顺利,所以我想为她谢谢你。”

    果然跟士远猜想的差不多,他语气平淡但不失尊敬:“谢谢盛子小姐的夸奖,不过处刑是我的工作,做好它是我的本分。”

    “你太谦虚了,不是任何行刑手都有你这种水平的剑术,”盛子接着说,“不过我倒是蛮好奇的,你在砍头的时候是什么样的感觉呢?”盛子心中升腾起少有的好奇心。

    士远没想到盛子小姐竟然会问这种问题,好像他身边的人从来都没人询问过他的感受,大家都是如没有感情的木头般做着这件工作,倒不是大家真的没有感情,而是根本不敢往深处去想这件事。

    他不是对生命没有敬畏,他也并非迷信的人,每次行刑完,他都会认真沐浴更衣,并为逝者焚一炷香,虽然这也代表不了什么,但他还是要做这些事。

    面对盛子的疑问,他面露虔诚:“没有感觉,因为那个时刻但凡有任何感觉,都可能会造成失误,唯一要想的便是如何找好下手的位置,以便一刀结束,给犯人个痛快,这也是对亡者的尊重。”

    盛子点点头,若有所思,这个男人果然心很硬啊,那么残酷的事,他一点都不动容,她接着问:“那么对于犯人,你没有好奇吗,你要杀死的人究竟是不是真的有罪,你从来没想过吗,如果他是被冤枉的,你不怕他死不瞑目,化为冤魂来找你索命。”

    “我只是一介处刑人,犯人犯了什么罪,是不是真的有罪,这些都不是我的工作范围,我不能因为任何事分心,所以最好的做法就是不问不想,专心行刑。”士远谨慎回答,但是从盛子小姐这一连串的问题中,士远似乎发现了个问题,那就是盛子小姐是不是对今日处刑的花魁的罪行有些疑问。

    “也对,你只是个行刑手,怎么会管那么多问题呢,犯人冤不冤枉与你何干?”盛子的声线有些飘忽,好像带着伤感的情绪,“初樱就算是被冤枉的,可是今天行刑的现场又何曾有人去关心呢,大家不过是图个热闹罢了。”

    “初樱她啊,死的太惨太冤了。只怪我回来的太晚,没能救下她。”昨夜得知此事时,已经很晚了,根本来不及找到任何有效的证据来推迟这场处罚,盛子再次感到自己的无力。

    士远清晰地感觉到盛子的情感变化,也猜到她与初樱花魁间有些渊源,不知怎么回事,他不认识面前的人,但却想安慰她几句:“逝者已逝,还请盛子小姐节哀,如果初樱花魁真的有冤屈,相信时间会证明一切。”

    盛子收住自己的伤感情绪,初樱的死哽在她心头,看见士远自然会想起今天行刑的那一幕,对方不过是个行刑人,她却问了许多毫不相关的话,自己不该对士远有苛责之心,毕竟今天是为了感谢他的,她稳了稳情绪,这才道:“是我失态了,还请士远阁下莫要怪罪,只因挚友冤死,我却无能为力,有些气自己而已。”

    “不敢,盛子小姐还请宽心。”士远答。

    盛子打算转换话题,她对士远的剑术,尤其是行刑的技法有几分兴趣,今天刑场离的远,他速度又太快,根本什么都没看清,现在正好可以近距离欣赏一番,于是道:“士远阁下,你剑术高超,能否比划几下,也为今晚助助兴,刚才的气氛有点太低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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