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城悲

    天佑二十五年深秋,二皇子李承泽继位,太傅魏昭误信奸人,因自愧于先帝,自尽于狱中。

    新帝感怀恩师,赦免其与定国公谋乱之罪,谥号文忠公,遵奉先帝遗命陪葬献陵,长安上下悲悼三月。

    定国公萧氏一族上下二百一十三口,于市郊十里黄坡问斩,首级尽数遣送徐州。徐州刺史萧崇礼怒将大军前压三十里,后又奉前太子之命治丧,退守徐州。

    冬天,就在这无声无息的对峙中不知不觉到来了。

    长安城并没有受皇权更替的影响,远在徐州的叛乱也没有影响皇城的喧嚣,家家户户都按部就班过着自己的小日子。

    街头巷尾弥漫着烟火气,悲悼三月,不得举办大型集会和酒宴,但是不影响茶楼酒肆的营业。

    有的人在青楼酒坊没日没夜的醉生梦死,希冀逃避不想面对的现实。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与魏仪分别数日的叶知秋。

    自那夜夜会魏折,不,应该称其为李承泽,现在更是要尊称一声皇帝陛下,被告知了一路追杀都是他一手安排后,叶知秋整个人都陷入了混沌。

    自己的好兄弟不是一介草莽,而是皇室血脉。当年他被暗阁杀手四处追杀,如今他掌控暗阁暗杀自己兄长。

    再联想到曾经李承泽说过,请人追杀他的不是别人,正是他的父亲,而他有朝一日势必亲手拔除他生命中这个最大的威胁。不用问,叶知秋也明白,他肯定做到了。

    毕竟那是凭一己之力在整个暗阁的追杀下活得风生水起,更是单枪匹马闯暗阁总部直取阁主项上人头的魏折啊,在叶知秋心里,只要魏折想做,这世上就没有他做不成的事。

    可是弑君杀父,弑兄窃国,不管哪一条都有悖忠孝仁义,有违天理人伦。

    叶知秋曾经并没有放在心上,只是顺耳一听,但等有一天李承泽亲口告诉他,自己手上真的沾满了至亲的鲜血,他才明白,他接受不了。

    他心中的魏折,是风光月霁的翩翩少年,是锄强扶弱、嫉恶如仇的潇洒剑客,是一个正直正派的正道中人。

    可他所做的一切呢,分明是令人发指的小人行径,这打破了叶知秋所有的认知,也击碎了叶知秋对李承泽的美好幻想。

    他为什么要告诉自己真相呢?他不怕自己出卖他,揭发他的罪行吗?

    李承泽坦荡荡的眼神告诉叶知秋,他相信他,他知道他不会。

    “我知道你想问我,为什么要告诉你。”那夜,李承泽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因为你一直把我当你的好兄弟,你有权知道这些真相。”

    叶知秋喉头发紧,他想说什么,嘴里却发不出声来,眼神里的失望、失落和某种信仰的破碎一览无余。

    李承泽却不在乎,他留下一句话便离开了叶知秋的房间。

    他说:“叶知秋,我也有活下去的权利。”

    叶知秋在房间里愣了半晌,跌跌撞撞跑到大堂里,冲小二嚷道:“上酒!”

    从那天开始,他整日把自己灌得烂醉,把魏折也好,李承泽也罢,连同他自己都忘了个一干二净,更想不起来魏仪是谁。

    “小二,拿酒来!”客栈大堂一角,一人喊道,“快上酒!”

    大清早,客栈大堂里只有零零散散几个人在吃早点,闻声都朝那角落看过去,只见一穿着体面的男人半个身子都趴在桌上,伸出细长的手指吆喝着。

    小二手里端着碗醒酒汤,笑呵呵跑过去,招呼着:“我说爷,您昨儿喝了一宿,也该歇歇了,先喝完醒酒汤,一会儿小的再给您上点清粥小菜,您开开胃,等吃饱了再喝。”

    胡子拉碴,不修边幅的叶知秋,从桌上直起腰,接过小二递过来的醒酒汤,咕隆咕隆喝了下去,打了个嗝:“还不快去。”

    店小二这些日子对叶知秋熟得很,每天醒了醉,醉了醒,也怕他喝死在店里,对他特别关注,三餐按时劝着吃,醒酒汤一直备着。

    宿醉的滋味不好受,叶知秋脑子胀痛,身上也酸痛得不行,但只有这样才能让他无暇去思考其他的事情。

    “听说了吗?”其他桌吃早点的客人在聊天。

    “什么事?”

    “君子剑魏昭死了。说是参与长安政变,夺权失败,在牢里自杀的。”

    上了年纪的江湖人士哪个没听说过君子剑魏昭的名号,不知道他当年召集一众江湖人辅佐高祖打下天下的事迹。

    “当年就应该功成身退的,做劳什子的官,把命都赔上了。”

    “你们说谁死了。”叶知秋头痛欲裂,双眼赤红,他好像听见了熟悉的名字。

    “客官您天天就知道喝酒,不问世事,自然不知道这些。”小二利落地把一碗粥、几个馍和几碟小菜摆好。

    和叶知秋简单讲了讲长安近日都发生了什么。

    “您住进来前一晚定国公兵变谋反,结果被当今陛下识破。太傅大人为萧贼迷惑,淌了这趟浑水。自觉羞愧,前几日在牢里自尽了。”

    太傅,魏昭,魏仪她爹,死了。

    叶知秋脑子里轰地一下。

    想起那个用亮晶晶的双眼对着自己笑的女孩儿,“叶知秋,你真厉害!”。

    想起她提及魏昭时眼里的孺慕,想起她对魏昭的维护,“我爹爹是当朝太傅”、“爹爹对我最好了”。

    想起分别时她的不舍,以及和自己的约定,“叶知秋,回长安我让爹爹跟你比剑”、“叶知秋,回了长安,我带你吃遍长安,逛遍长安”。

    如今她爹死了。

    “谁继位了?”他心里有了答案,但是仍然不死心。

    “二皇子啰。”小二还在喋喋不休夸赞,北方与契丹一战二皇子的魄力和决策如何如何。

    叶知秋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他只知道,李承泽当了皇帝。

    他杀了自己的父亲,谋害自己的兄长,登上了权力的巅峰。从今往后,他终于不用夜不能寐,终于不用担惊受怕了吧。

    这就是他想要的活下去吗?可是魏仪呢?

    他还记得魏仪那日听说“二殿下亲自来接您”时,眼里溢出的欢欣雀跃。他当时就在想,魏仪一定非常喜欢那个人,喜欢得明目张胆,不加掩饰。

    可是那个人怎么就是李承泽呢?他背地里做了那么多的坏事,魏仪父亲的死会不会和他有关?

    魏仪是他的朋友,她两次死里逃生虽然李承泽解释是意外,但真的是意外吗?

    她有知道真相的权利,可是他怎么能亲口告诉她这一切呢?魏折虽然是假的身份,但是李承泽与他的情谊却是实实在在的啊。

    叶知秋头痛得要命,心里乱得要死。

    早饭顾不上吃,失魂落魄跑回房间里。他不明白,他不知道,为什么事情会变成现在这样。

    那个受了重伤都不曾流过一滴泪的姑娘,会因为杀了要杀她的人做噩梦,会为两个萍水相逢的人的死在梦里哭醒,她的爹爹没了,她会有多伤心啊。

    叶知秋没忍住,偷偷跑去了太傅府。

    十多天没见,魏仪又清瘦了不少,穿着一身缟衣在寒风中单薄得像一张纸,好像风一吹,就吹散了。

    管家跟魏仪禀告:“二殿下,陛下,又来了。”

    “不见,请他回吧。”魏仪冷冷回应着。

    那双眼里,死寂一片,再也没有光了。那张生机勃勃的小脸,如今冰冷坚硬。这还是他认识的那个姑娘吗?

    魏仪木然地扫了一眼院落,藏在墙上的叶知秋被那个眼神吓得飞快逃离,他不知道该怎样面对魏仪。

    生平第一次,无所畏惧的葬剑少主,做了可耻的逃兵,他连夜策马回了江州。

    阿仪,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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