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打脸也来得很快。
周五晚,我人都到家了,突然接到阙止羽的电话,说他已经到我家楼下了,想要见我一面。
我朝窗外望去,果然有道模糊却熟悉的人影正抬头看。
我莫名有些不安。
他现在应该在图书馆奋笔疾书,备战考研才对,这么一反常态着急找我,是为了什么?
我拿上钥匙,下了楼。
在看清他脸上的焦灼时,我忍不住关心:“怎么了?”
他忽然凑近,一把握住我的肩膀,我顾不上欣赏他的帅脸,只听到他急于求证的疑问:“你下周三真的要跟我爸去吃饭吗?”
???
他爸还能再不靠谱一点嘛……
眼看窗户纸都捅到人跟前了,已容不得我否认,我只好点了点头:“嗯,是真的。”
见我承认后,阙止羽松开了我,汹涌的情绪在他的目光中流转,他不敢相信,也难以接受。
然后,我听到近乎哀求的两个字:“别去。”
“为什么?”我问。
但这似乎刺激了他:“那你为什么不听我的?我说了不要理他。”
看得出他在控制自己,没朝我大呼小叫,可我大概是被他平时的温和给惯坏了,现下这副明目张胆的责怪,蓦地让我生出几分不适。
我尽量保持平静:“这次不理他,以后就不会再遇到了嘛?”
阙止羽愣了下。
“还是说,每次遇到,我都躲起来,可躲起来能解决问题嘛?”我继续输出,“我不主动,就会变得被动。”
他不停地摇头:“你可以躲起来的,把问题交给我好不好?”
“怎么交?”我感觉自己的情绪也有点不对了,“你爸之所以会约我吃饭,无非就是觉得你这条路积怨已深,没有办法才换赛道的,不是吗?”
“所以说他居心叵测!”他被一把名为不安的火焰点燃,“我爸那个人我比你了解,他就是只老狐狸,谁知道他会说什么?你到时候只会被他牵着鼻子走。”
受其影响,我的理智似乎也在渐渐远离。
虽然老狐狸这词……倒挺贴切的。
“我自己有判断。”我想尽力再说服一次,“我只想听听他到底要跟我聊什么。”
“你能有什么判断?”音量提高了好几个度。
我很意外他会说出这种话,一股无名火在胸膛间炸开。
我突然明白,自己是不可能说服他的,但要我答应妥协,更是不可能,除了最初心里的那份坚持,如今好似又多了一层缘由。
阙止羽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控,脸上有懊悔的痕迹:“对不起。”
即便如此,他也没放弃自己的目的。
他恳求地牵上我的手,以退为进:“你就听我这一次,别去,好不好?”
“那你为什么不能信我这一次?”我忽而觉得疲惫,索性破罐破摔了,“还是说,你压根就觉得我不值得信任。”
“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眼底的沉痛也刺伤了我的双目,我反应过来:再这样争论下去,只会伤人伤己。
我慢慢挣开他的双手,说:“我们彼此都冷静一段时间吧。”
不敢再多看一眼他的破碎,转身往楼道走。
一步又一步,踏上一级又一级的台阶,直到我的背影彻底消失在阙止羽的视野中……
进了家门,我还是忍不住跑去窗台。
看到他离去的身影,我松了一口气,但又莫名心一紧……
不久后,妈就下班回来了。
她看到呆呆坐在客厅的我,状似随口问道:“我路上看到小阙了,他来找你的?”
我:“嗯。”
听上去丧丧的。
妈明察秋毫:“我看他情绪不太对,你们吵架了?”
我嘴硬道:“也……不算吧。”
她闻言,无奈地摇了摇头,好心提点我:“两个人相处,难免会有摩擦,有摩擦就会有争吵,这很正常,但度一定要拿捏好,老吵架容易伤感情。”
“……知道了妈,你就别瞎操心了。”
“我可不操心,反正儿孙自有儿孙福。”
“……”
那刚刚念叨的人是谁?
*
周一晚,宿舍。
趁金妍娜和何婷婷结伴洗澡的间隙,田然凑过来,问我:“你是不是和阙止羽吵架了?”
我很惊讶:“你怎么知道?”
难道就因为我这一天都没和阙止羽出现在同一个画面里?可我们以前也没有天天黏在一块呐。
田然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神情,解释说:“这几天大家在图书馆自习,他周围那个气压简直低到可怕,我们几个连话都不敢说。”
“图书馆也不能说话吧。”
“……”田然无语,“你可真会抓重点。”
我无助地挠了挠脑袋。
“方便过问是因为什么事吗?”
我没遮掩,把起因经过简单交代了下。
田然表示理解阙止羽的状况:“遇到跟他爸相关的事,他确实会比较反常,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我也知道他没有恶意,但有些事不是说躲就能解决的,我勇敢一点,到他那反而成错的了。”当时的负面情绪似乎又附身于现在的我,让我心里有点不爽,“难道以后一遇到问题,我就逃避,让他一个人去面对嘛?”
“准确来说,你们都没错。”田然理性分析着,“他担心你被人忽悠,想自己一个人承担,你觉得逃避解决不了问题,想和他一起承担。”
“谁对谁错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都在乎彼此。”她提醒我,“可别因小失大哦。”
矛盾冲突的关键点被言明,一丝悔意逐渐爬上心头。
好吧,我承认自己已经在后悔了。
要不……还是找个时机跟他和好吧。
诶等等,为什么不是他主动来找我?
如此内心纠结了两下。
就在这个时候,阙止羽的父亲发来微信,一条是茶馆具体地址的位置分享,一条是提醒我后天中午12点记得准时到场。
嘿,我差点把这个罪魁祸首给忘了,说来说去最该怪的人就是他!明知自己和阙止羽的矛盾由来已久,连守口如瓶这么简单的四个字都做不到。
等周三见了面,我非得好好质问一下他才行。
结果见面当天,我由于想质问想得太过入神,地铁坐过了站……
我望着墙上电子钟显示的12:30,苍白辩解:“抱歉,我不小心坐过站了……”
一旁的茶艺师已默默斟好茶,起身走时还不忘把门拉上。
“没事。”他端起茶杯,品了口茶,朝我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快坐下来尝尝,这里的手艺还蛮不错的。”
见对方没追究,我松了口气。
落座后,我照葫芦画瓢也品了一口,却不太能分辨出这茶的好坏。
刚放下茶杯,就听到他说:“下次还是让司机接你吧。”
“……”自认理亏。
本来打算质问他的话,因为迟到引发的小插曲,只好暂时咽进了肚子里。
他打开平板,问我有没有忌口和不喜欢的菜,我摇了摇头,诚实作答:“您看着点吧,我没忌口,也不挑食。”
于是,他自己一个人在平板上划一会,戳一下,划一会,戳一下……直到他把平板搁置在一旁,想必是点完了。
我们对坐着,安静地喝了会茶。
等到菜品陆陆续续上桌,我们已经吃了一小会的时候,他像是突然想起正事来:“你怎么也不问问我要找你聊什么?”
我顺水推舟:“您要说什么就直说吧。”
他笑了,似是觉得有意思:“听说过一句话嘛?”
我不解地看向他。
“叫拿人手短,吃人嘴软。”他示意了下面前丰盛的佳肴,提出诉求,“其实那天电话里我要说的都说差不多了,今天就是想让你帮我劝劝那个臭小子。”
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这不,质问的时机来了:“那你为什么不遵守承诺?我明明说过不要跟阙止羽讲的。”
“怎么?”他跟看热闹不嫌事大似的,明知故问,“吵架了?”
“?”
这脸皮也是没谁了。
想必我此刻的眼神定然充满怨念。
许是看的时间久了,才终于将他的厚脸皮盯出了一条裂缝。
他清了下嗓子,声音有些不自然:“那天喝了点小酒,正好撞上臭小子惹我生气,我气不过,才……不好意思。”
说着,朝我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像是在以茶代酒表达歉意。
反正都已经这样了,我也懒得再计较:“……您以后还是少喝点酒吧。”
他一听,又笑了。
感觉他今天的心情好像还不错。
这会的菜品已全部上齐,一共八道,看这丰富程度,不光是一时半会吃不完,是压根就不可能吃得完……
当我吃了半饱,可菜还剩大半的时候,忍不住埋怨:“您点的也太多了。”
他倒是不在意:“这不是为了收买你,得下血本嘛。”
“……”
“怎么样?能帮我劝劝他吗?”
我遵从内心,摇了摇头:“劝人我并不擅长,况且,阙止羽心里最过不去的那关就是他妈妈,而据我所知,您当初的做法……我也是不认同的。”
他好像并不意外于我的回答,看向我的眼神里莫名多了一份欣慰。
然后,他陷入了回忆:“以前,我和我前妻也是对恩爱夫妻,但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她突然跟变了个人似的,总莫名其妙同我置气,我那段时间事业正处于上升期,工作也忙,原先我们还会避着孩子吵架,后来就开始冷战,大概持续了半年的时间。”
“臭小子上初三那年,她跟我提了离婚,不分割财产,孩子判给我。我问她是不是想清楚了,她说想清楚了,我也没多问,就答应了她。”
“而后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你就认识了田然的妈妈?”我忍不住讥讽了一句,“您可真够速度的。”
“……”他倒是没动怒,反而耐心辩白,“本来我没打算再娶的,但母亲总念叨说我一个大男人又不会操持家务,整天在外面忙,家里的儿子还需要人照顾,我被逼得没办法就托朋友帮我问问,这才认识了现在的妻子。”
“那之后呢?”我感觉自己像在审理一桩陈年旧案,明知斯人已逝无法挽回,但控制不住想讨个公道,“您应该知道阙止羽的妈妈是因为得了癌症,才会心情郁结同你置气,可你却一次都没去看过她。”
他沉沉地叹了口气:“知道的时候已经晚了。”
“最开始心里是气的,她不告诉我,就说明她根本不信任我,宁愿跟我离婚,也不愿意和我一起承担。后来,我去见了她的主治医生,也托关系问过她的病情,都说扩散严重,术后至多活三年……”
“而我唯一能做的,就只有负担全部的费用。”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眼眶已微微泛红,“没去看她,是觉得没有意义,见了又如何?什么都改变不了。况且当初她跟我提离婚,不就是不想拖累我嘛,我想着,那不如就成全她吧。”
“她走了以后,给我留了封信,说让我照顾好自己,照顾好儿子,对现在的妻子也多些关心……”他的声音逐渐哽咽,停下后缓了好一会,才跟我说了声“抱歉”,却没再继续追忆。
我很想问问:“您后悔过嘛?如果当初多些关心,或者没在意所谓的信不信任,起码还能陪她走过生命的最后一程。”
“当然后悔过。”他低头看着近在咫尺的茶盏,说,“如果当初换种选择,虽然挽回不了她的生命,至少我跟我儿子的关系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随后,他自嘲地笑了下:“可后悔有用吗?我其实心里很清楚,就算再来一次,只要她没主动告诉我病情,我还是会做出一样的选择。”
我彻底沉默了。
脑海中突然凭空冒出一个又一个的问题:阙止羽的妈妈会不会在和爱人吵架的时候,希望对方可以多关心一句?会不会在提离婚的时候,希望对方可以多挽留一句?会不会在化疗痛苦不堪的时候,希望对方可以来看她一眼?
然而,我不是她,我不知道答案。
“虽然明白您的苦衷,但我还是不认可您的做法,我也不可能劝阙止羽去做连我自己都不认为是正确的事情。”我依旧选择了拒绝他的请求,“况且,我是个外人,我没有立场,因为伤害是真真切切落在阙止羽身上的,他不原谅,我也没办法。”
他并没有因为我的拒绝而不满,反而表示理解:“他可以不原谅,甚至恨我,恨至少证明他在乎。”
“那您……”搞得我都有些懵了。
“我是希望,他不要拒绝我的帮助,不管是金钱、资源还是人脉。通过帮助,他能走得比别人更快,也就能省下更多的时间去做更有价值的事,我想这也是他妈妈愿意看到的。”
见我没再说话,他又笑了:“而关于这点,你是认可的。”
果然是只老狐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