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乘风怒目而视，脸上隐有几分难堪。
殷小小这句话不轻不重，明明没有任何多余的语气，却像一记鞭子打在他的脸上。
更不谈刚才那手不动声色接住他刀锋的刀法，竟是辨别不出出师何人。
齐乘风想到聂泽与殷小小之间的熟稔，心头万般情绪化为一股愤怒。
“你的刀法，是聂师兄传授的吧？”齐乘风咬牙切齿问道。
殷小小想也不想：“对啊。”
可不就是聂师兄领进门的，练刀还是他推荐的呢……后来发现自己是真的适合，也从中练出了几分趣味。
这个回答彻底助长了齐乘风心间怒火。
如果这一切早已注定，又何必放宗内传言肆意！
他们这些年到底是怎么看齐家？
有如跳梁小丑般自说自话吗！
那我算什么？
我这么多年的苦修与准备算什么！
为了一个真传之位，他几乎没有自己的位置。
自大哥受伤那年起，齐乘风再也不是齐家万千宠爱中疼爱长大的幼子，他的道途只有一个目标——成为刀域真传。
这是他想要的吗！这是他想要的吗？
这个目标伴着他长大成人修炼至今，已经融进生活日常与骨血中。
幼时九岁那年，下课后偶见道童练剑。
他心中好奇拎着铁剑把玩片刻，被归家的父亲撞见后，那柄剑就化为灰烬，那个道童也不见踪影。
年幼时，他分不清什么叫自己的喜恶，父亲与家族的目标就是他的喜恶。
长大后，他得喜恶已经不重要了，又或者说，这么多年修炼至今，他已经分不清了。
齐乘风嘴角掀起一个自嘲的弧度：
“那便让我看看你的实力！到底能不能接下我这三刀！”
话落，他狂喝一声，整个人的战意近乎狂躁的溢出。
齐乘风撤回身位半步，右手送刀朝殷小小颈部横斩削去，本是灵巧的薄刀却硬是用上了直白的打法。
这一击，殷小小眼神微眯，从中看出了杀意。
他怒了。
一开始互相试探的比试，此刻才真正成为一场战斗。
面对势头如此凶沉的一击，殷小小没有想要躲避。
她前几日以木板做刀修炼时，心中早有一股玄妙的感觉未能悟透。如今正好有人陪练，还是个强劲的对手，她高兴还来不及。
至于能不能接住、会不会受伤，她压根没有想。
她所受的伤还少吗？
她所面对的敌人还少吗？
退让，不合时宜时就是认输和妥协。
有多少次是在师兄师姐的庇护下后退，又有多少次她后退无门……她不愿意再经历那样的时刻了！
就是天雷涌动临头，她亦敢提刀迎上；再强大的对手，现在的她也只会回之一刀——横劈。
基础刀法共有十三式，她所练最久最得心应手的，只有这一式。
众人眼中，那个身姿瘦小的少女只是微微下蹲，重心站稳后拔刀——横劈而出！
齐乘风这一式共有三刀，每后出的一刀都会都会是前刀翻倍威力和速度。这本是结合灵力所用的刀技，现在不施加灵力也并非殷小小能硬接。
第一刀至，堪堪停在殷小小颈前——
刀锋相振，殷小小只觉握刀的手臂都失去了知觉。
那股刀势将她整个人击退几步；刀风从耳边穿过，她耳鸣一瞬。
要不是刀身足够坚硬，她又有锻体之因，这第一刀接下她就会全身骨头碎裂。
看殷小小还是以一式横劈接下，齐乘风怒火更甚：
“使出你的刀技！出刀！”
殷小小哪儿还有余力应他，第二刀很快就至眼前。
齐乘风：“出刀！”
第二刀斩向殷小小的腹部。
殷小小重新握紧了重刀，快速变换身位才堪堪抵住。
这一刀的力道远远超出她的想象，摧枯拉朽般瞬间突破所有防御。
殷小小倒飞出去几丈远，摔落在地时，地面上的血迹连出她腾空的痕迹。
所有的声音和画面都模糊了，她一时感受不到身体的存在。
不疼……但动不了了……
齐乘风看着那个倒在血泊中挣扎却起不来的身影，眼中陡然清明几分。
“你……我都叫你出刀了……”
他似是想辩解两句，又止住了。
从始至终，齐乘风虽心有不满，但却并没想置人于死地。
“你认输吧。”齐乘风甩了甩刀尖沾上的血。
他正要收刀入鞘，却听到一声微弱的呼喊。
“还有一刀……”
只见殷小小重刀拄地借力，挣扎着跪坐起来。仅仅是这一个动作，几乎用尽她所有力气。
她低头喘息良久，扎束清爽的高马尾尽数散落，未遮住的下半张脸和胸口衣领上满是血污。虽看不清神色，但那只扭曲翻折的左手已经透露她此时的状况。
“我，我没事……“
殷小小右手扯住左臂一提，“咔嚓”一声熟练地把左臂翻转回来。
得益于多次挨打和自学过药典，处理这样的骨伤她已有些经验，只是左手即使现在复位也没法再使力了，否则会落下不可逆的暗伤。
“我这招须得一次三刀尽出，你不可能再接三刀。”齐乘风语气复杂。
他是想劝服她认输的，反正输赢也没有奖惩。
齐乘风一开始求的就是认可，如今看到殷小小如此，心中也对她的精神服气几分。
“那你接我一招吧……”
“什么？”
齐乘风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她现在刀都不一定拿得稳又能使出什么招式。
“我说，”殷小小借力站了起来，右手执刀，左手不自然地耷拉在身侧，“接我一招……”
因位身上有伤，说话时气息会有牵动，所以她语速很慢。
但那双眼里的认真与坚定，让人觉得天地虽广，世间万物，她的眼里只有对面一人。
这话让齐乘风愣了下，他下意识转头望向高台上的聂泽。
聂泽仍旧神色沉静，漆黑如墨的眼神注视着场内，没有任何要阻止殷小小犯傻的意思。
“齐师兄，你的对手，是我。”
殷小小的呼唤带回齐乘风的思绪，他只好点点头。
“出招吧。”
少女提着重刀缓步走来，或许是右手脱力还未恢复，重刀并未离地，在石板上摩擦出一道灰白的痕迹。
她步伐很慢，几次踉跄着像是要摔倒，但每一步又踏得很沉很稳。
距离齐乘风一步之遥时，她才开始抬手。
按理说，这一刀的轨迹一眼就能看穿，只要稍微侧身就能避开。
可与殷小小目光对视的那一刹那，齐乘风忘了动作。
那双眼很空明，没有任何情绪波动，让人见了脑海也随之空白。
在齐乘风眼中，天地失色，少女背后的整个天地都化作一把巨刀，就这样从头顶直劈而下。
他心中任何波澜也无，只觉得被这样笼罩在天地下也不错……
这样的想法一息即散，殷小小手中刀举至齐乘风头顶时陡然脱手，随即擦着他的耳廓落地。
“咚——”
重刀落地发出沉闷的声响，与之一起坠落的，还有齐乘风的一缕黑发。
齐乘风眼中巨刀幻象只存在片刻就消失了，但他心中却久久不能回神。
他看着站不住脚跪地吐血的殷小小，神色惊愕：“刀意……你……你已经领悟出刀意了？”
没有回答，殷小小正忙着吐血。
刚才那一刀的的玄妙境界只出现了一瞬，殷小小自己也不还没弄明白。
齐乘风怔怔地看着手中宝刀，脸色惨白，显然无法接受：
“为何，为何，那明明只是普通的重刀，为何会有那样的幻象……”
他喃喃几句，又惨笑一声：“这仅是半招，便已经叫我乱了阵脚。”
“你的刀为何不开刃，若是开刃，说不定真能伤到我……”
这时，殷小小已吐清了大部分淤血，脸色好了许多。
她就大剌剌地盘腿坐在地上仰头看他：
“我修炼至此，出手又不为伤人，用不着开刃。”
“难怪，难怪刚才幻象下竟是如此……”齐乘风自嘲摇头。
看他明显斗志全无，殷小小有点摸不着头脑。
方才齐乘风念叨“刀意”时，她正头晕目眩地吐血，啥也没听清，现在也搞不清楚状况。
“齐师兄，还打吗？”
吐完血感觉自己又能接一招了，殷小小心里想。
齐乘风看着不知世事的她，艰难地扯出一个体面的微笑：“不打了。”
他已经明白为何会是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