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命运

    你可以不喜欢她,但起码把她当个人来对待。

    ——校长

    畏晓玲的提升之路并不顺,这是薛苓璐预料之中的事情——单词永远记了又忘,阅读总是一错一大堆,更不必提口语带着浓厚的乡音。但她没想到,哪怕有一个那么无私且英明的舅妈,她的求学之路仍旧会这么坎坷。

    薛苓璐是十二点过几分在校门口保安厅看到畏晓玲的外公的,上去才刚介绍了自己,就挨了一巴掌。

    保安大叔反应得飞快,几秒钟就把她拉到了身后,指着畏晓玲的外公,用土话大骂。她懵懵的,她小的时候虽然被妈妈经常打,但也就被打过一次脸,她爸爸更不用说了,一直很疼爱她,哪里舍得打她。

    她有些气愤,但想到畏晓玲硬生生把这股怒气压了下去。

    医务室里,杜遥在为她上药,脸色难看得很。或者可以说是所有代课老师的脸色都不好看。一听到她被打的消息,他们和负责人都是放下了饭碗来找她。

    薛苓璐无法为这件事找到什么其他说辞。因为她本身无错,畏晓玲的外公没有任何理由打她。

    校长在二楼的会议室,和畏晓玲外公的吵架声几乎穿透了天际。吵架时间被无限拉长,杜遥越听越气也越来越灰心,她一张泄气的脸,道:“穷山恶水出刁民,我们也不是专业的,反正迟早就要走,素材要收集也收集得差不多了,不如现在就走了算了。”

    薛苓璐沉默,她之前一直很坚定的想法也在此刻动摇。

    “苓璐,你不会还想着延长支教时间吧?”

    “对啊,苓璐,事已至此,我们尽力了。你没必要给自己上道德枷锁。那个小姑娘就交回给她之前的班主任就好了,也就是进度条慢一点而已。”

    “嗯……如果大家想好了,我可以即刻和公司联系,出现了这事,公司一定会同意的。”

    薛苓璐抿唇,目光和趴在窗边的孩子们对视上。众人也顺着她的目光看了过去,室内变得沉默。

    写文字的人心肠总是比较柔软的。

    杜遥的眼眸里染了一层水雾,低下头,不愿意再说话。

    “我想再坚持一下。”七个字,掷地有声。

    大家都没有反对。

    世人都嘲笑文人性子软弱、性格矫情,却不知这份“矫情软弱”使得文人们永远对这个世界心存怜爱。而众所周知,怜爱是温柔坚定的基础。

    高绥不知道从哪里得知了她受伤的消息,一点半,她刚朦胧进入梦乡就被他两通电话扰醒。

    “高绥!”她不满,本来心中就积了一份气,结果难得的午觉居然也被打破。

    高绥听到她中气十足的抱怨终于能够放心。他深吸了口气,道:“听说了你和学生家长起冲突的事,着急。不过,你先睡吧?”

    什么时候高绥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呢?

    从前的高绥,在校时和成为明星时虽有差别,但总得来说还是一样的——那就是情绪稳定。

    “你听谁说的?”

    薛苓璐见他不回话,以为是自己的语气太冲,特地将语气放软:“真没事。就是——偶然事件。”

    “我没监视你。”

    她耐心听他的解释。

    “是那个恋综的人已经到你那儿了,知道了这事就想借此卖我一个人情。”

    她很意外,但同时她更意外另一件事:“高绥,就这样,你就愿意欠一个人情了?人情可是很难还的。”

    “那有什么办法呢,总不能当作没听到吧——”他话语中透露着宠溺,“万一真出事了,我得后悔一辈子。”

    她的心被岩浆捂着,过分滚烫。

    她问自己这是走了多大的运?

    “你什么时候来?”

    高绥翻了下行程表,答:“三天后。当然,今天也行。”如果你需要,我今天就可以来。

    “好。那就三天后来吧。我想你了。”

    简短的语句,震耳欲聋。

    他对着天花板,眼眸蓄上泪水,难以自控。少年时幻想过,确定关系时也曾时时刻刻期待过,如今终于落到了实处。有一种大梦终醒、陈年旧愿得偿所愿的感动。

    他收了线,转身就去问将渠阳县消息传来的高胤:“沈晏没和你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高胤站起来,摇头晃脑,拍拍他的胸膛:“哥,你咋这么天真呢,沈晏那么大尊佛能被制作组轻而易举就请下来必然是他和制作组有什么关系,多半是偷偷投资了。”

    “这我知道。”

    “那不就结了!”高胤激动地一拍手,手掌撞上了桌角,“告诉你是想让你欠制作组一个人情,不全部都告诉你是为了节目!”

    高绥白了他一眼:“高胤,你瞎激动什么呢?”说完又踹了一脚,“你已经让我帮你遮掩很多天了,到底怎么了?”

    高胤这下立刻含糊道:“没什么,就是、就是我妈他们又催我去乐团打工——”

    “不止吧?”高绥盯着他,“以前你和我说你放弃小提琴转战钢琴是因为比不过那个女孩子的时候就是现在这个表情语速。”

    高胤心一横,直接往地上一倒,不说话了。

    薛苓璐短暂地休息了一下后就去上课了。刚进班级脏黄色的门,就感受到了学生们沉静又沉重的目光。

    她把书往讲台上一放,佩戴好小蜜蜂,抬头直面孩子们纯粹的目光。世界很黑暗,所以越纯净的东西大人们普遍会越感觉害怕。她清了清嗓,问道:“前天要求背的课文,还有谁没有背完,站起来。”

    一个都没有。

    不该。昨天放学前才问了一遍小组长,还有好几个没背完,断不可能两天没解决的事情一个上午就解决了。

    “好吧,”她把麦克风移离嘴边,声音变小了很多,“我们来谈谈今天中午发生的事情。有谁想提问的吗?”

    没有。一如刚才。

    薛苓璐只好自己继续接着道:“同学们,世界上会有很多人,这注定了会有很多不同的想法。有些人觉得读书很重要,有些人觉得读书不如去卖菜有用。但实际上,目前只有一个正确的观念——那就是努力读书是最有用也是最重要的。”

    “至于为什么我们的爷爷奶奶叔叔阿姨有些时候会说‘你读那么多书用什么用,不如去卖菜去结婚’,那是因为他们没有读过书,很多很多年前他们读不起书,所以没有体会过读书带来的快乐、奖励和金钱,所以他们以为卖菜和结婚是最好的选择。”

    “但你们不一样。你们能读书,所以如果爷爷奶奶叔叔阿姨说起这样的话的时候,你们要学会思考,然后和他们讲道理。”

    “今天老师和畏晓玲外公的冲突也是这样的,等给你们上完课,我和畏晓玲外公讲了道理,他就会理解。就会好了的。”

    孩子们的表情身体姿态终于有所松动。

    她温柔笑笑,绕回到讲台后面,扬扬手中的书本:“现在我们可以进行新课了吗?”

    “可以——”孩子们整齐洪亮地回答。

    “还有哪些同学没把课文背完的?”

    几条黑溜溜的手臂举了起来。

    下课,班长畏红云带着一群小跟班跑到讲台边,信任又慎重地跟她说:“薛老师,你一定要把畏晓玲带回来啊。”

    她看向那个空了一下午的位置,点头:“嗯!”

    要将人带回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首先,她要在夜晚进入那个偏僻的乡村。虽然会有校长和负责人一起,但穷山恶水出刁民的俗语不是凭空而来的,即使不是百分之一百也是,也是有几率的。

    其次,根深蒂固的观念哪有她向学生们讲的那样那么容易转变呢。很大几率他们连门都进不了。

    “去!”她咬咬牙,“晓玲是哭着从舅妈家被拉走的,我们必须去!如果我们不去,就是她舅妈和她和那么多人抗衡——我们不去,不光是晓玲会被为难,她舅妈那么好的人也会被为难。”

    一起来的几位男老师也应和道:“去!我们也去!我们先去探路,确认安全了明天大家再一起去。”

    “恐怕来不及,”校长皱眉,“几位老师对我们山里的情况不了解,山里就住了几户人家,都是极其闭塞的。直到去年还有山里人家和隔壁村两座山的人家互相许配的。一个晚上的时间,变数很大。”

    薛苓璐的心砰砰砰加速,校长的言下之意她们都能听明白。

    “薛老师,您就别去了,让我自己一个人去。”

    “那不行。”薛苓璐下意识拒绝。

    这一句话引来大家好奇又不高兴的眼光。薛苓璐能理解他们,立刻解释道:“如果我不去,就让校长去,老爷爷肯定觉得我怕了,会更加嚣张。”

    杜遥想了想,也帮她:“别担心,苓璐去我也跟着去,反正我是不怕的。如果我怎么了,我爸妈一定会为我讨回公道。”

    薛苓璐看向她,十分感激。杜遥父母有这个实力,她说了这话会让大家安心很多。

    “好!那就决定了!大家一起去!”

    一行人吃完晚饭租了两辆车,接上畏晓玲的舅妈直奔山里。

    畏晓玲的舅妈叫畏望秀,她说这是她辍学后自己改的名。她看着大山里寂静可怕的黑夜对他们说:“我也是大山走出来的,也差一点就上大学了。但那时候现实太残忍,现在有条件了就该把孩子们送出去。”

    他们是在山上水泥路尽头遇见做恋综的节目组的。为首的是一个长发马尾的年轻女孩。她说她要跟着她们。

    夜黑风高、村民愚昧,虽然已经带了警察,但终究还是人越多越好。薛苓璐问她:“你们不怕?”她答:“镇上的事已经听说了,我们有摄像机,能尽一份力,最起码让人关注到她们。”

    于是一群人浩浩荡荡进了这个小部落。从行政区域的划分上这里属于山下那个村子,但实际上两者存在很大的差别,这里的人更少但也更加团结,更像个小部落。

    他们坐在窄小的房屋里,里面有他们的人也有山上的其他人;门外也是如此。山上的人们死死盯着她们,仿佛她们是来抢夺她们宝物的盗贼。

    校长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了,搬着木凳自如坐下,指着老头直接进入主题:“你这次又不给娃娃上学是咋个意思嘛?你知不知道你这是在耽误娃娃?你在害她!”

    老人光着上半身,骨瘦嶙峋,一条手腕粗的布卷成麻花系在腰间。面对校长的质问,他一直笑眯眯地,过了好一会儿,才答:“我们收了邻山头畏胖子家的彩礼咯。”

    杜遥已经被气得浑身发抖。薛苓璐再能稳住,看过再多的新闻、纪录片,她也已经气得牙齿相撞。

    畏望秀直接跳了起来,用土话逼问:“丫头呢?!丫头呢!老头子我告诉你,丫头有半点事儿,我就和你仔离婚!你知道我做得到的!”

    老人迅速变了脸色,指着在房内院外四处找的畏望秀,大骂:“就是娶了你这个败坏家里的玩意回来,搞得没得一个人安生!我迟早要被你气死,要去阎王那讨你的命!……”

    畏望秀边与他对骂边找,薛苓璐、杜遥一群人也紧跟着,最终在地窖里找到了被堵住嘴、脸色惨白的畏晓玲。身为舅妈的畏望秀抱着小女孩,失声痛哭。

    “真是个讨命鬼!”

    “自从生下来后就没有安稳过。”

    “我仔、媳妇都走了,不回来。她生下来后,我们家的收成一年不如一年,全村都看得见。我就剩牛一个娃子了,她还要破坏掉。”

    “现在让嫁人,换点粮食供养我们两个,我们也干不动了嘞——也省得再白白花牛子家的钱——又是招惹来这么多麻烦。晦气!”

    “……”

    “老爷子啊,她就没到能嫁人的年纪,才几岁啊?!”校长也生气,但因见过很多次类似的,激动但也能克制住情绪,他脸红透,口水喷出,“才十岁啊,是小娃子啊!这个年纪的小孩子什么都不懂,就算是等几年,十五十六岁也只是个小孩子,城里的小孩子都在读大学,没有谁是去嫁人的!”

    “你可以不喜欢她,”校长深吸了一口气,退了一步,“但起码把她当个人来对待。做人是要对得起天地的,要不就算死了是会下地狱,阎王都不放过你。”说到最后,校长还是急得跺脚,语气愤怒不善。

    落后的地方鬼神总是好使的。

    老人的嚣张气焰瘪了大半。

    畏望秀红着眼,及时补上一句,内容振聋发聩:“明天就马上把亲退了,你就牛子一个仔了,若是不退,我就和牛子离婚,你看牛子能原谅你不?”

    老人彻底慌了,也彻底炸了。冲着就要打人。

    薛苓璐也是拦着他的人之一,过了大概一分钟,她往老人胸前不重不轻地推了一把,将自己和老人的距离拉开,老人没有想到她会这么做,愣了一会儿才倒在地上打滚想讹一把。

    薛苓璐的余光看到了小姑娘。小姑娘一张小脸已经哭得完全垮下来,看着外祖父母的行为眼睛里都是委屈和难过。

    薛苓璐往旁边站了一站,挡住了小姑娘的视线,她站在黑暗中,焠了寒潭,冷了眼,浑身一股冰冷:“够了,老人家,按照她说的,做吧。”

    这股冰冷是由何而来呢?来自她的父母家庭以及过早体会的人间冷暖,她很少在人群中显露出来,只因为曾有几个朋友说过这种样子很吓人。她希望自己是正常人,最起码维持表面上的正常模样。

    事情终于被摆平。在畏望秀的威胁下。

    他们是凌晨一点回到镇上的,众人在校门口分别。

    她与畏望秀道别:“你是很勇敢的很标准的新时代女性。”

    畏望秀肿着眼睛,笑答:“如果读完了书就好了。”

    她彻底下定决心多留一阵子,将这群孩子送到初中——送到市里的初中——这里最近的好的初中。为了剩下的畏望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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