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晓晨每回打篮球，都会引起轰动，所以后来他几乎不怎么打。
但毕业前的友谊赛体育老师点名要他参加。
刘老师也让他去，“到时候会请专业摄影师过来拍照，校长的意思是要用照片做宣传。”
“嗯，知道了。”江晓晨没有什么表情地答道。
刘老师扶了扶眼睛，“帅小伙儿的，咋不爱笑呢。”
许魏换好了球衣，过来拍了拍江晓晨的肩膀，江晓晨条件反射地闪到了一边，“我不喜欢别人碰我。”
许魏一脸懵，“不好意思啊，我以后注意。”
江晓晨穿着球衣上场的时候，全场沸腾了。
全是女生在尖叫。
校长一脸笑意地用肩膀撞了撞体育老师，“这个小伙儿，比你受欢迎嘞～”
体育老师姓汤，三十五岁，典型的体育生，小麦色皮肤，大高个，平时女生爱围着他转。“那肯定，这小伙儿是学霸兼校草，平时低调得很，哪里愿意这样出风头。”
校长说道：“现在女生都喜欢这款儿，高冷的。”
“在聊什么？”刘老师拿着两只粉色的手摇助威花走了过来。
校长问：“你这是要下场给学生们助威吗？”
“是的。”刘老师说：“我好不容易把江同学劝上场，怎么着都要去给他喊几声加油。”
汤老师劝道：“拉拉队的女学生都快疯了，您再挤进去，我怕您都要被挤扁。”
“没事儿，偏了也值。”刘老师看起来很高兴，随着校长往场下走去。
“江晓晨，江晓晨，我爱你。”
不知是谁喊出了这么一声，然后场面就失控了，不管男女都这么喊。
赵佳敏投中一颗三分球，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大喊了一声：“给老子喊赵佳敏我爱你。”
这位常年排在江晓晨后边儿的帅哥也是有很多粉丝的，于是现场又响起“赵佳敏我爱你”的呐喊声。
许念今坐在不远处的一条凳子上，也懒得过去和大家挤，这个角度正好，一览无余。
江晓晨每投入一个球，女生们就尖叫一次，气氛达到了高潮。
说起江晓晨这个人，是有点儿运动天赋在身上的，他滑板就滑得极好，打篮球也不错，许念今似乎明白他为什么会招女生会喜欢了。
中场休息的时候，拉拉队的女学生围着给江晓晨送水递毛巾。江晓晨的目光看向人群之外的许念今，她拿着本子不知在写着什么。
然后江晓晨在众人的目光下缓缓走向了许念今，坐在了她的边上。
“你在画画？”江晓晨问。
“随便画着玩儿的。”许念今将本子合上，“涂鸦。”
“把我画得真丑。”江晓晨扬脖喝了一大口水，半靠在椅子上，看起来很懒散很随意。
“嘿，看这里。”
看起来很专业的光头摄影师忽然喊了一声，许念今和江晓晨齐齐循声抬头。
咔嚓。
画面定格。
今天天公作美，是个阴天，树荫之下和风习习，真是一个适合在户外待着的好日子。
“喂。”许念今埋怨，“好多人对我有意见了。”
江晓晨对着那些投来幽怨眼神的女生吹了声口哨，好家伙儿，幽怨立刻变成了兴奋。
“啊…”
有女生在尖叫。
“他对我吹口哨哎，他冲我眨眼睛哎。我要晕了。”
许念今道：“你知道你这是什么行为吗？”
“很显然这行为很帅…”江晓晨腆着脸皮说道，“不然迷不到这么多女生。”
“我就欣赏你的自信，不过你这是海王行为。”许念今站起身，“下半场我就不看你打球了，我要卷死你们，我去做一张卷子。”
江晓晨乐了，“你这不是卷死我们，你这是卷死自己啊，姐姐。”
许念今听到他喊姐姐，一脸笑意地转头看着他。“我没有听错的话…”
江晓晨目光如炬，答道：“不，你听错了。”
许念今摇摇头，往教室走去。
汤老师朝江晓晨喊了一声：“江同学，该你上场了。”
江晓晨放下水瓶，朝场上走去。
高考进入个位数倒计时，刘老师已经不让大家疯狂复习做卷子了，说现在主打一个心态，佛系心态。
许魏问：“为什么要叫佛系心态？”
刘老师解释：“我们已经尽力了，接下来就交给上天了。”
众人明白过来，个个都乐呵呵的。
忽然什么都不用做了，就等着开考了，许念今有点接受不了。
人有时候就是这样，适应了高强度高压的氛围，忽然让你放松，让你好好休息，你就会发现，你不行了，害怕了，焦虑了，恐惧了。感觉不踏实了，抓不住了。
许念今就是这样。
“去姥姥家吧，想看看小花。”许念今说。
“考完再去吧。”江晓晨又拒绝了。
许念今看着江晓晨，就那样看着，直到江晓晨心虚地把目光移开了。
“说吧，我听着。”许念今说。
“考完试告诉你。”
“不行。”许念今拒绝。
“人有生老病死，狗也会。”江晓晨的目光染上了几分哀伤，“懂了吗？”
“懂了。”许念今说。
“懂了就好。”江晓晨递给她一盒牛奶，“这几天就不要熬夜了，早点睡，以最好的状态迎接考试。”
其实已经模拟了好几次了，许念今的分数还是很理想的，正常发挥能达到预期。
没有问题的。
但就是因为一切都看起来没有问题，才出现了问题。
考试前一周，二中论坛有一则匿名话题，冲上了热门，标题内容是：沈月同学艰难的精神病之路。
江晓晨从不逛论坛，等他从别人那儿听到这个消息时，这个消息已经席卷了全校。
许念今没在班上，江晓晨几乎是疯了一般到处去找。
是在学校西南角的一个小树林找到的，许念今坐在一块巨石上，样子平静，眼神失焦。
江晓晨喘着气慢慢靠近她时，她发现了江晓晨。
然后从面无表情，到笑靥如花，只用了三秒钟。她张开手臂看着他，笑得实在好看，实在甜美，江晓晨一时失神，没敢上前。
他是看过许念今这种状态的，只是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张开手臂。
是要拥抱他？
还是拥抱这个对她充满恶意的世界？
然后就看到她往后倒去。
“许念今…”
江晓晨的喊声划破天际。
许念今醒来的时候，是在医院里。
顾星赴坐在边上给她削苹果，苹果皮在他手上转圈，削得很漂亮。
她睁着眼睛耐心地看着，也不出声。
顾星赴抬头便看到了这样一双眼睛，清澈，漂亮，干净，毫无一点情绪的眼睛。
“吃苹果吗？”他问。
许念今摇摇头，问：“你不是说一中最近一天一次模拟考吗，怎么还有空来看我？”
顾星赴很复杂地看着她，好一会儿才说：“你受伤了，你不记得了吗？”
顾星赴说：“你昏迷了一天了。”
许念今坐起身，摸了摸头，发现脑袋绑着绷带，“我记得我只是摔了一跤，没有那么严重。”
顾星赴的眼神…
许念今不想看，那种很同情，很怜悯的眼神她不需要。
“我什么时候才能回去？”许念今问，“我还要考试。”
顾星赴说：“医生要见见你，医生如果说可以，那就可以。”
“可以，那就见吧。”许念今很平静地说。
“嗯，那你等等，我让医生过来。”
顾星赴出去了。
许念今松了一口气，伸手去够床头柜的手机，差一点儿就够着了，但她忽然又不想看了，也确实没有需要联系的人。
很快，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走了进来，顾星赴退了出去。
“许小姐，是这样，您脑袋上的伤处理好了，没有什么问题，但是要出院的话，需要填几张表，然后去做几个检查就行了。”
医生和蔼可亲地将表格放在病床的简易桌上。
“嗯，可以，应该不需要花什么时间吧？”许念今担忧地说，“我马上要高考了。”
“不花时间，很快的。”医生说道。
许念今拿起来查看，每张都扫了一眼，抑郁、焦虑等字眼映入眼帘。还有个她曾经偷偷百度查过的字符“SCL-90”。
许念今填写得很随意，然后乖乖地跟随医生出了门，去做各种专业性的检查。
顾星赴看着她，目光里依然是同情、怜悯、和不可思议。
好恐怖的目光。
许念今这样想着。
当天下午，许念今换个病房。
“我什么时候能出院？”许念今问顾星赴。
“还有六天，就高考了。”许念今告诉他。
顾星赴握住她的肩膀，“念今，我想了下，你的状态暂时不适合出院，考试的话，我们以后再说好不好？”
“不好。”
许念今的声音提高了些，“我准备了很久，真的很久。”
“考试不是必选项，健康才是。”顾星赴尽可能让自己的情绪平稳，“你没有告诉过我，你曾经受过心理创伤，如果早点告诉我，早点干预，早点治疗的话…”
许念今大喊：“我没有什么心理创伤，我很好，很健康。”
顾星赴看着她抓着自己的头发尖叫。
本能的退后了一步。
许念今注意到了这一点，尖叫声戛然而止，躺回了床上，用被单盖住了脸。
“念今…”
“顾哥…我真的没病。”
顾星赴说：“你别怕，我会陪着你。”
“顾哥，我真的完全没有问题。”
顾星赴说：“念今，医生已经确诊了，这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病，是完全可以治愈的，你能不能勇敢点，勇敢面对它。”
“顾哥，我没病。”
“…”
来来回回好几次，许念今重复的只有一句，“顾星，我没病。”“顾哥，我没问题。”
顾星赴也爆发了。
他冲躲在被窝里的缩头乌龟吼道：“你把一切都搞砸了知道吗？你为什么还是如此，从小大到都是如此，你懦弱你知道吗？这点压力而已，就这点压力…”
这是顾星赴这辈子第一次如此大声说话，却是跟自己最喜欢的女生说的。
“整个国家，那么多高中生，别人都没有焦虑，别人都没有抑郁，怎么就你抑郁了？”
“抑郁就抑郁了，有什么大不了的，问题是你连面对都不敢面对，你知道你像什么吗？”
“缩头乌龟，你就是缩头乌龟。”
许念今尖叫。
逃避指责的声音。
所以很大声地尖叫。
尖叫声引来了好几个护士，顾星赴走过去，将门用力一摔，随着剧烈的关门声，一切都安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