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皇姐，我，朕刚才表现怎么样？”
白谨延一下朝就来了御书房，一本正经地执了毛笔开始批奏折，看着还挺像模像样的，一张口，完全还是个孩子。
白沐阳眼含笑意，说：“马马虎虎，瞧上去有几分唬人。”白谨延成长得极其迅速，已经初有帝王之风，她悬着的心好歹能放下四成了。
白沐阳瞧着手中奏折，笑道：“陛下，你知道为什么要敲打花尚武吗？”
闻言，白谨延撇撇嘴，说：“官场中人际关系复杂，和皇室相依相存也相互制衡，皇帝的态度决定了官场风向——花尚寻那眼色递的，脖子都转了大半圈了，生怕朕看不见似的——不是东风压西风，就是西风压东风，皇室一旦势弱，世家就敢得寸进尺。”
“不错，新官上任尚且三把火，新帝即位总要以铁血雷霆开刃，现在先杀鸡敬猴，让那些不安分的长点脑子。”
白谨延听见白沐阳笑了一声，看见她晃了晃手中的折子，一脸“温柔”地说：“陛下，鸡来了。”
待到白沐阳走后，白谨延一脸怪异地看着手边的折子，心想：到底是纨绔子弟，会玩。
他又翻开折子，敲敲桌子说：“影卫何在？”
一道黑影从梁上翻下来，单膝跪下，回道：“属下在。”
白谨延审视着面前这个少年，从前他的身边也有影卫环绕，但是那些影卫只是负责保护他，并不听命于他，今天皇姐正式将一支影卫交与他，白谨延垂下眼睫，淡淡开口：“你负责什么？”
“回陛下，属下负责情报。”
“情报。”
“是的，皇室影卫总共分为九支，分别为守护，刺杀，医毒，情报，机关，卜筮，行商，书艺，制造，每只各百人，另有九十九位死士，只有生死关头才会出现，影卫首领历代为守之一部部主，只负责守卫陛下，一般不会轻易出现。”
“那其他部呢？”
“太祖皇帝规定下规矩，东宫需要在及冠之前通过九部的考验才能接受九部影卫，而长公主殿下是例外，殿下已经通过了九部的试炼，因此拥有征调一半皇室影卫的令牌。”少年长了一张娃娃脸，看着年岁并不大，但是他的眼睛里全是桀骜不逊，很明显，他并不服气他的新主子，所以在回完话后，他略带挑衅地直视着白谨延。
白谨延并没有动怒，他面上淡淡的，眼中却不由有些笑意，果然皇姐最厉害了，可惜自己怕是等不到及冠再参加试炼了。
白谨延转头看向窗外，说：“你先起来，既然你负责情报，你叫什么？”
少年躬身行礼，：“属下代号暗肆，请陛下赐名。”
白金眼珠一转，说：“那边叫青肆吧，青鸟的青。”
“谢陛下赐名。”
“青肆，朕有一事不明。”
“陛下请讲。”
白谨延有些狡黠地笑着，说：“这折子中说花尚寻之子花泽看上了一良家女，欲强娶人家为妻，不料那女子心上人是去年新晋御史，给花泽参了一本。听说那御史前几日与那女子隔墙对诗互诉衷肠，听呆了半街人，青肆，不如你现在为朕演示一番？”
青肆的娃娃脸一僵，陛下与长公主果真一母同胞，连记仇的姿势都一模一样。
“嗯？”白谨延笑得有些危险。
青肆深吸一口气，艰难开口道：“……陈妹妹，你受苦了。哦，不，何哥哥，我不苦。”
“只恨天堑存。”声音悲凄。
“不得两相全。”神态凄凉。
“愁肠千百结。”声声含泪。
“悲泪煎我怀。”涕落百千行，一时分不清默默流泪的到底是陈氏女，还是充满绝望的青肆。
说完的时候，青肆几乎是逃一样窜出窗户的。
白谨延心情很美好地回了尚书房。
凤羽宫。
白沐阳坐在偏殿的窗边，动作轻柔地向妆盒中添加香料，桑白轻轻走进来，说：“殿下，边关密信。”
白沐阳眉头一皱，只见纸上写道：杜娜涉政，计划有变。白沐阳思索片刻，提笔回信，桑白接了信笺，却还立在原地。
“还有什么事？”
“柳妃有孕了，三个月。”
白沐阳动作一顿，眼神沉了下去。
这个柳妃，并非柳太妃，是白德瞻的四妃之一，闺名柳意念，柳市旁支之女。
柳氏的最终处决结果是及冠男子发配边疆，妇孺幼子贬为庶人，九代之内不得入仕。柳意念于前年入宫，白沐阳知她不曾参与其中，并未牵连于她。若柳意念好生待在后宫中，便能安稳度过余生。只要她安分守己，一生衣食无忧是完全没有问题的，可椋皇去年大半年未入后宫，只去过皇后的凤羽宫，她这个孩子是从哪冒出来的？
“又一时心软，竟又留了个祸害。”白沐阳冷笑，“人呢？”
“喂了软件散，押到冷宫了，她……自称那孩子是废闲王的……”桑白的声音愈发轻了。
白沐阳意味不明的说：“柳家人别的不说，还都挺敢想的。”
冷宫。
白沐阳抬手挥退宫女宦官，居高临下地看着狼狈倒在地上的柳意念。
柳意念细眉水眸，常穿一袭浅绿衣衫，衬得她如出水芙蓉般令人怜爱。白沐阳从前见她，总是一副低眉顺眼，弱柳扶风的样子，现在他完全抬起眼，才发现她圆柔的眼尾里都藏了贪欲。
她紧紧护着小腹，倒有几分母亲护子的急切，可惜没有哪一家爱护子女的母亲会把孩子当作博弈的筹码。
“长公主殿下，没想到您居然亲自来了。”柳意念口中说着尊称，眼中却分外得意，“挥退了奴婢是怕这桩丑闻传出去吗？亲王与兄长的妃子私通生子，你们白氏的脸面，怕是要丢光了吧？果然，什么不近女色，什么洁身自好，都是哄人的，做样子罢了，难为天下人竟还都信了。”
白沐阳转身坐下，似笑非笑地瞧着柳意念，说：“柳意涵，柳意念，柳意涵是柳家的菡萏，你所念的又是什么？”
柳意念的指甲用力掐住了手心，同父姊妹顺字取名是亲近，而她不过是身不由己，又有何念！
白沐阳论刺人要害，绝不输于旁人。
“念什么？当然是念我的心上人！我与祐郎早年便相识相知……相爱，是柳家！是白家！择了我入宫。”柳意念愤恨抬头，“我入宫后受尽冷落苦楚，既无意于我，又何必择我，误了我与祐郎，连我与祐郎的孩儿都不明不白……”
白沐阳有些惊叹的打量着她，完全想不通这番厚颜无耻的胡言乱语她是如何说的出口的。且不说白德祐又年过三十仍是童子之身，肃帝为了他的婚事不知道念叨过多少回，单论他对自己血脉的厌恶程度，他就不可能留下任何子嗣。
更何况先前父皇对白德祐那可是信任有加，但凡白德祐提一句，父皇都不会让柳意念进宫，所以这一切只不过是柳意念的痴念罢了，骗别人骗多了，连自己都信以为真了，可笑。
“你爱白德祐？”
柳意念好似被白沐阳直呼姓名的态度刺激到了，声音略尖了些，说：“不错，我虽是柳家旁支之女，却也是正室所生的清白嫡出，我本名柳娇颜，就因犯了淑太妃与安娇公主的忌讳，我已二八年纪，却被逼改名，是祐郎，给我递了帕子，安慰我，真心待我。”
“本来他能娶我的！本来我能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名字的！都是你们！都是……你们……”柳意念痛苦地捂住了脸。
白沐阳被她黑白颠倒的指责逗乐了，“本来我是想着来看看你唱了一出什么戏，如今看来，算是我高估你了，也是，但凡你有几分成算，你也不会被当做一颗废棋送进宫里来。”
“你自负聪明，擅长后宅之术，将那方小天地的蠢物耍得不知西东便以为自己是个人物，实则不堪一击。”白沐阳好整以暇地说：“不懂生存的人，也没必要在宫里活着。”
柳意念惊慌失措，这和她想的不一样：“不，不行！这是闲王的遗腹子，你不怕天下人唾弃你们狠毒吗？！刚才那么那么多宫人，万一传出去的……”她剩下的话被白沐阳冰冷的目光冻在了喉间。
白沐阳再也没心思跟一个连后宫后宅之别都没整明白的人废话，回身看了柳意念一眼，意味深长地说：“贤王可不姓杨。”
柳意念被惊得呆在当场，连宫女捧了药进来都没反应。
这孩子的确是她与侍卫私通所怀上的，但她也是直到那侍卫被柳家带走才知道他是柳家的探子，化名张青，真名杨青。
柳意念的脊背一下子软了。
两名宫女眼疾手快一人一边手臂制住柳意念，另一名宫女钳住她的下巴，一碗药一下子便见了底。
柳意念呛咳着弯下腰，只听为首的宫女冷冷道：“这只是堕胎药，柳妃娘娘，您上路还得等白绫，一路走好。”
冷宫外，白沐阳抬头，伸手接住一片雪，喃喃道：“下雪了……”
柳氏的事，也该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