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夜色如泼墨，中央挂着一轮略亏的圆月，清辉照亮人间，在弥南与中土接壤的平原上，肃立着十万圣安军，那是跟随白安雅十年的虎豹之师，在大败南越后与弥南周旋相持达两年。

    先前小规模的打斗基本上不痛不痒，几年了也没死几个人，导致双方都很松懈，前一天两地居民还友好地互换干货。

    结果就在今夜，圣安军重剑执戟重重围住了弥南关隘。

    但令人奇怪的是，圣安军明火执仗，发出的光亮十里地外都瞧得见，密林之中人影绰绰，虫蛇嘶鸣，惶然不解。

    白雅侧身对副将说：“知道待会儿怎么说吗？”

    身披银甲的副将元吟低声回道：“椋国与弥南乃是友邦，椋国虽恐伤两方和气，但又担忧弥南辜负我国诚意，不得已大军压境，为防友邦误会，特燃火以示提醒。”

    白安雅满意点头，这番话术说很能体现椋国风采。

    什么风采？

    弥南人听完传令兵传来的话后，恨得牙尖痒痒，怒不可遏地用匮乏的官话回敬道：“臭不要脸的小人！”

    真是毫无杀伤力，甚至让人有点想笑。

    白安雅摸了摸日益发厚发糙的脸皮，“啧”了一声，高声道：“小人也好，君子也罢，我椋国确实对弥南这块风水宝地十分欣赏，请你们回禀你们的王，若他愿意归属椋国，这里的事物我们分毫不犯，寸土不进，若他不愿，我们只好各凭本事。”

    卫兵传话进大殿之时，弥南三十五个城池的城主，也就是弥南各部的族长，已经齐聚一堂，眉头紧锁。

    卫兵把话刚说完，脾气较急的沙吉城城主托卡阿拍案而起，怒道：“太欺负人了！”

    依吉城城主瓦吉小声说：“那叫欺人太甚。”

    托卡阿怒瞪瓦吉，瓦吉缩了缩脖子，闭口不言。最年长者兰斯诺叹道：“现在这种情形，王，要怎么办？”

    流雀大马金刀地坐在首位，捻着手指，眼神狠厉，低声说：“她这是要逼我们做选择……”

    兰斯诺疑惑道：“此时并不是最好的时机，椋国为何这么突然？”流雀想到那个眼神冰冷的披甲女子，说：“椋国是要对荣国动手，我们只是他人棋盘上的一粒棋子罢了，棋到位，局便成。突然？只怕是蓄谋已久，从白安雅转战弥南起，他们就已经开始蚕食我弥南，眼下胜券在握，才图穷匕见。”可恨他竟是自毁长城。

    瓦吉偷偷点头，看来王的汉家成语典故学得不错。

    托卡阿粗声道：“那我们真要从她白安雅不成？”瓦吉抹脸，对托卡的说话艺术十分绝望，这还只是弥南语，这个文盲就说成这个样子，官话可怎么办啊？

    瓦吉小声道：“其实归属椋国也没什么不好，椋国兵农商皆出于?容国，且有前朝遗风，包容异教特俗，我们弥南也没有那个逐鹿天下的本事，何不如与中原交流，寻求传承千年之法？”

    其他人十分默契地掠过瓦吉，瓦吉毫无意外地耸耸肩。

    流雀有心拼个鱼死网破，可弥南的确撑不起这一遭。他们都明白弥南的未来，只是不甘心，不甘心弥南曾经的辉煌就这么逝去。

    流雀取出写好的两份诏书，将开战的那份撕碎，扔进火炉，摊开另一份，悬着印玺久久不动。

    三十五位城主沉默地注视着他们的王。托卡难过地眨眨眼，低下头又快速抬头，死死盯着流雀手中的铜印。

    在印玺盖下去的那一刻他们的眼都红了，那一刻宣告了弥南时代的终结。

    卫兵出去后，五大三粗的托卡阿哭得像个孩子。流雀忍无可忍地去了佛堂，他的母亲正在那里静坐。

    杜娜那见过太多风雨，但是她每天都会去静坐一会儿，思索她的一生。有时刚跪下，她便恍然大悟，有时一跪就是大半天，就像今天。

    杜娜跪坐于佛前，悲悯的佛像正对上杜娜温润的眼眸，檀香萦绕她的周身。流雀走进佛堂，随意撇了一眼佛像，温声对杜娜说：“母亲，您已经坐太久了，先起来吧。”说着伸出手臂搀扶她。

    杜娜缓缓站起来，问道：“盖完章了？”

    “嗯，我本来还以为库吉会强烈反对，没想到只有托卡阿。”流雀半扶着杜娜出去，杜娜轻声说：“库吉会反对，是因为他们部族为了保持血统而禁止与外人通婚，甚至于连我们这样的同族他们都不乐意嫁娶，何况汉人？”

    弥南是没有什么血亲之间不允许通婚的伦理道德的，但是流雀想到库吉城的近况，眸光一闪，他试探道：“不与外族通婚有弊病？”

    杜娜叹道：“库吉瞒得紧，近来才有风声传出罢了，他的部族中别说正常的康健小儿，就是异种?有能活到周岁的，已经近十年未有孩童长成了。”

    流雀眉头紧皱，难怪近几年向库吉部征丁他们都推三阻四的，原来是快断种了。他又问：“母亲，如今我们已决定归属椋国，孩儿决定派遣部族去椋国上徐和容国容殊，您觉得派哪支去比较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