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梁府的门子见天色已是酉时日入，便偷偷打个哈欠等着换人，他懒散的从门缝向外望，却见一名紫衣女子就那么穿着裙裳骑马疾来。
容殊会这般行事的祖宗就两个，一个在门外，一个在府里。门子直接把脸皱成了老黄瓜，大力拍拍台阶下的小童一掌，催促道：“赶紧去禀告二小姐和三公子，楚家二小姐来了。”
楚休戚直接骑马跃上梁府门前，门子赶忙打开门赔笑道：“贵女妆安。”
楚休戚冷笑一声，下了马气势汹汹直接朝内院而去。走进流霜院，楚休戚直接一马鞭抽翻了院墙边的花架，对闻声出门的梁雨洁说：“我以为别乱动别人的东西是常人都懂的道理，却没料到有些人披了人皮没长人脑，听不懂人话！”
院中婢女惊慌失措，梁雨洁却只低头看的花架，泥土裹着幽兰泛紫的花瓣，可怜又狼狈。半晌，梁雨洁才正正抬起头看向楚休戚，叹道：“你的脾性还是这么急躁。”
楚休戚狠狠皱眉，讽刺道：“你这话说的好像我们有多熟一样，别打岔，你自己送的东西，你不知道有什么吗？”
梁雨洁还未说话，门外一道张扬又清亮的嗓音便毫不客气挤了进来。
“我们该知道什么？”
一个身着朱衣，眉目明朗，十分有少年气的男子大摇大摆闯进来，看着楚休戚反唇相讥道：“骑马在日入时分闯入府宅内院，楚休戚，这便是楚氏的教养做派？”
楚休戚冷笑道：“梁小霸王——你一个败家纨绔哪里来的脸跟我礼数？你认识‘礼’这个字吗？”
“我是不讲理。”梁遥毫不脸红，“所以赶紧离开，小心我动手。”
楚休戚鄙视道：“动手？你那三脚猫功夫能不能打过我还不一定呢？”
梁遥挽起袖子就要上手，被梁雨洁拦住，她面无表情看向楚休戚说：“你俩再闹下去，可就不是私下里打打闹闹能掩盖过去的了。”
楚休戚垂下马鞭，也褪去讽刺，问：“是谁？”
梁雨洁望着这四四方方暗沉的天，阴影打在她的脸上像面具似的，墙上的大灯，婢女手中提灯怎么都驱不散她脸上的阴霾。
“是谁？”梁雨洁轻声重复一遍，“楚二小姐，天光大亮时你会留意脚底的影子吗？黑夜来临时你分得清影子吗？”
两人一前一后立着，随着话音落定，楚休戚淡了神色，那眼神像一把刀，斩尽两人残存的所有牵绊。
“梁二小姐，休戚受教了。”楚休戚挑了挑眉，一鞭抽翻另一个幸存的花架，转身离去。
梁遥什么时候受过这种气，都欺负到人院子里还忍？他要忍得下去他就是孙子！
梁遥杀气森森地磨着牙说：“二姐你放心，我改天就装了一大盆黑狗血，大街上直接泼上去，看她嚣张！”
本来都已经打算劝梁遥留楚休戚的梁雨洁沉默了，她垂眼看着自己白皙纤细的手指讽刺一笑。
“没关系的，楚家的水太深，我们淌不起，你若只是口舌上挤兑几句还能盖得过去，若动手了，事情就变性了。”
梁遥回头，看见他二姐一袭幽蓝色的衣衫立在那里，明明是一幅极好的仕女图，他却无端想到了那样落进泥里的兰花。梁遥猛地摇摇头，觉得自己发梦了。他明明是十分高挑的身量，却非要委屈巴巴、挤挤挨挨地凑到梁雨洁身旁，还当自己是个孩子一样。
“阿姐，你现在都不叫我阿遥了……”他故意撒娇弄痴地逗着梁雨洁，眼神里藏着期待与惊惶。梁雨洁却只是摸摸梁遥的发冠，叹道：“我的三弟长大了……”不是以前一哄就信的小孩子了，真奇了怪了，百年清正人家里尽出败家子，他们这潭泥淖里怎么就长出了这么个傻子。
“回去吧，阿遥，天色不早了。”
梁雨洁哄走了梁遥后也没进屋，她轻声唤道：“折兰，你瞧那花，‘零落成泥碾作尘’，却连香气都留不下，像不像我？”
折兰眼眶微红，半晌也只应出一声：“姑娘。”
“平日下大雨时没人注意蝼蚁是怎么求生的，只有泼天大那临门之时才能体会到那种绝望。”梁雨洁闭上眼，“我做不执棋人，可我也不愿只做棋子任人摆布，人不是棋，是刃开两面无首无尾的利器，若用的好，千里之堤也能溃于蚁穴。”
“我永远不会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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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接打上门了？”
白沐阳乐了，这容殊比上徐有意思多了，她兴致勃勃地问：“然后呢？”
桑梓觉得从前自己心目中那个冷酷寡言的殿下彻底消散了，她面无表情地重复一遍梁府发生的对话。
白沐阳轻声道：“影子？梁雨洁是个聪明人，她既然已经这么对楚休戚说了，无论这件事的幕后黑手是谁，都只能是这个影子，敢这般算计皇嗣，她下手倒挺狠。”
“据报，梁家家主似乎想将梁二小姐嫁与成坚。”
白沐阳皱眉，那成坚今年三十有五，亡过两任妻子，虽说算起辈分来两人勉强算是同辈，但是……
“梁二小姐似乎很不情愿，或许是为了悔婚才搭上他方的船？”
白沐阳思考一会儿还是推算不出准确结果，文字到底比不上活生生的人让人看得清楚，思索片刻，问桑梓：“梁雨洁这几月有来过徐记吗？”
“半个月前梁二小姐的婢女折兰买过一匣香茶，她本人不曾来过。”
白沐阳似乎想到什么，了然一笑，转身出门穿过内院长廊，从后厢上了楼，来到徐记的顶楼，这里如椋国一样修了一间小型茶室，只不过被白沐阳征用了。
白牧羊支开窗户的一条缝隙。街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白沐阳就那么看着人流熙攘。天色从日中渐渐落下，从街角缓缓驶来一辆清雅的马车，边角上坠着一枚绣着“梁”字的挂坠。
一名蓝紫色衣裙的女子在婢女的搀扶下从马车中出了，风吹过她的面纱和裙角，飘逸如仙人。她的眉眼并不深邃，但精致的形状和略开的眼距让她天生就有一种寒宫仙子般的清冷。
这种相貌身在荣国注定不同凡响。
梁雨洁的眼瞳生得着实漂亮，如烟如雾，并不是能一眼望到底的黑白分明，叫人猜不透她心里究竟在想什么。也正是这样，白沐阳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一往无前和绝不后悔，这种人是绝对不会把自己的心神放到男女情爱这种事上的，她只会权衡利弊分析这桩联姻对他有什么好处，能不能让她达到她的目的，岁数，继室，这些因素都不重要。
白沐阳取下支窗的木棒，正好桑梓在门外禀告说：“主子，梁二小姐来了。”白沐阳漫不经心地说：“我已经见过了，进来吧。”
桑梓关上门，有些惑然，主子怎么知道梁二小姐会来？见过了又是什么意思？
“主子不开心，做下人的自当想办法为主子分忧，若是你发现了一些新奇的玩意儿，八成也会送来让我乐一乐，不是吗？”白沐阳笑道，停顿片刻，她的目光向下，似乎透过木板与寂静，落到喧嚣中的那株兰身上。
“折兰，折兰……她非但不会悔婚，反而会乐见其，成坚作为一个夫君不像样，但作为一个踏板却再趁手不过。”
白沐阳在桌上描了个“兵”字，她眼眸沉静，淡淡道：“成坚的父亲是兵部尚书，他自己又是兵部侍郎，待成尚书求恩典归家后，这尚书之位十有八成是成坚的，梁氏属户部，成氏属兵部，粮草兵马，这下可齐全了。”
桑梓皱眉，迟疑道：“他们两家联姻，不怕那位猜忌吗？”
“只怕这是那位的手笔，一箭三雕，一是引蛇出洞，二是巩固集权，三是方便秋后算账。”白沐阳似笑非笑，“只可惜，他还以为自己是那个说一不二的枭雄，连棋子换了地方都没发现。桑梓，计划先推后，这池水还不够浑，再等等。”
白沐阳叩着桌子，忽然说：“人送进去了吗？”
桑梓点头道：“已经安排进去了，随时可以下手。”
“不急，他现在死了一点好处都没有，起码要等到他见过我，轻视我，算计自以为胜券在握，再给他致命一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