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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7 章

    第三十七章

    虽然大多数人对刑部大牢都有一种天然的恐惧和敬畏,但比起人们想象中的蛇鼠虫窝,实际上的牢狱可干燥整洁得多,至少面子功夫十足。

    只有长时间身处其中的犯人才能窥见栏杆底部深褐色的学籍和入木三分的抓痕,听见夜深人静之时隐隐的痛吟和鼠类的脚步声。

    孙彻的父亲虽待他严厉,不喜他生活奢靡,但也从未苦过他,别说稻草为铺,便是硬床板他都没真切感受过几回,必要铺上几层褥子,在牢中几日,既担惊受怕,又日夜难寐,原本合身的衣服都宽松不少。

    他正神经质地咬着指节,忽然听到差役的赔笑声和环佩相撞之声,孙彻原本合该如同惊弓之鸟一般战栗,但那玉石的声响越近,他的表情反而越怔松。一双绣花鞋停在栏杆之外,孙彻埋下头,扯了扯身上凌乱的衣服。

    哪怕几乎十年没见,他听着那步摇的声响也能知道是谁。

    “怎么?十年没见,连抬头的勇气都没了?”

    要是放在往日,听见这种讽刺的冷言冷语,孙彻早就急赤白脸地反唇相讥,那些裹着毒液的话语不仅扎在对方身上,也深深刺进他自己的胸膛,腐蚀他的心脏。可现在孙彻只是平静地抬起头,看向自己满怀欣喜娶进府的结发妻。

    “……楚青柠。”孙彻喉结动了半天也只吐出这么一个至亲至疏的称呼,短短三个字,其中包含的情感叫人听不透,品不完,好像凝结了他的一生一般。

    楚青柠平静无波的眼眸泛起涟漪,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毕竟决裂前他们也曾是恩爱夫妻,她放轻声音:“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孙彻自嘲一笑,说:“幸好是你来送我最后一程,要是你那个侄子来,我恐怕得吓尿,到死还要名节不保,堕了我父亲的名声。”

    楚青柠闻言皱起眉,冷声道:“你以为你现在的所作所为就没有堕父亲的名声吗?你令他在九泉之下仍不得安宁!”

    “那不一样。”孙彻的眼神炽热,几乎叫楚青柠疑心自己从前认识的人是否是真的他,“现在的我只是赌输了,皇权之下的牺牲千千万万,我有何羞愧。”

    孙彻天资不高,但幼时人们的追捧叫他迷了眼,长大后的落差又乱了他的心,所以他骨子里的傲慢与卑懦交织,混合出他扭曲的灵魂,布衣百姓的千万句唾骂抵不上权贵的一眼蔑视。

    很显然楚休戈和曾经的楚青柠都属于孙彻眼中的“权贵”,是被他嫉恨畏惧的人,楚青柠曾为此对孙彻失望许久,而今楚青柠却突然被他放到了“布衣”之中,楚青柠有些看不明白这个人了。

    孙彻的目光从裙摆一点一点移到楚青柠发间的玉钗,那一刻他褪去了暴躁、懦弱、怨毒和惊惧,眉目间依稀有了从前明净的模样。

    “我天资愚钝,偏偏有个文人之首的父亲,夫子见我只叹气,父亲见我直皱眉,而容家又出了个如玉郎,我就成了那块扶不上墙的烂泥。父亲是当世大儒,与老容相齐名,甚至一度遮住其风采,容如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而我……呵呵,所以我恨啊,妒啊。”

    “我头悬梁,一门心思扑在文学上,使尽气力写出的文章不过尔尔,容如玉出口成章,文采斐然,比不过,真比不过……有一日父亲突然问我是否愿意娶你,我多蠢啊,满心只有讶异和狂喜,连他失望的眼神都没顾上,其实我听见了。”孙彻咧开嘴笑了,“我听见了他和容如玉的对话,知道是因为陛下忌惮之心益重,容楚两家无论儿女都只能在寒门和清贵中嫁娶,并非天上掉馅饼,不过各取所需罢了。”

    面对这些,容如玉冷静自持,所见甚远,自己喜形于色,目光短视,真是高下立见,而且他娶了楚青柠非但没有好处,反而是把孙家架在火上烤,他却一口答应下来,不怪乎孙老太保再也没叫他去书房。

    可在当时,容如玉是女子眼尾的朱砂痣,那楚青柠就是男子心上的明月光,哪怕是毒药他都不舍得推开,更何况当时的情形还没有那么糟糕。

    “是我天真了。”孙彻喃喃道,“容家楚家都不好动,于是父亲便被夺了权,只封了个太保的荣号。”

    楚青柠与孙彻吵架吵惯了,闻言下意识道:“所以你恨上了楚家?”

    “不,恰恰相反,成婚前我愤世嫉俗,恨人恨物,恨天恨地,觉得我的出生就是个错误,但成婚之后我痛定思痛,一心只想护住孙家,护住……家人,我知道自己识人不清,我可以跟在你们身后,做你们的马前卒,可是你们谁都没选。”

    在楚青柠出现后,孙彻第一次对上她的眼,他笑得泛了泪:“你们谁都没选啊……”

    文人死节,若不是被逼到了尽头,忠君守国是刻在文臣骨子里的执念和枷锁,所以容家选择退场,楚家选择转换阵地,那孙家呢?

    十几年前的孙彻终于鼓起毕生之勇,捧起自己所有的筹码,尽量缜密地打量几个皇子,力求为自己和家人拼出一条路来,却发现自己只是个弃子,他终于疯魔了,将自己的一切押给了自己的选择,一步步走到如今。

    其实孙彻太过妄自菲薄,他是一甲进士,也是自己花了十几年做到了户部尚书,政绩卓然,即使是买卖官职,他也做得滴水不漏,只是容相的光芒太耀眼,把其他人都衬得黯淡无光。若不是捅出此事的是白沐阳,而容皇发火的样子又太像他的父亲,他是能够全身而退的。

    落到如今,孙彻自己的求死之心功不可没。

    “我知道你们自顾不暇,但你连一句抱歉都不肯给我,是否太过残忍?”孙彻别过头,凌乱的发丝遮住了他的神色。

    楚青柠张张嘴,却是一语未发,成亲近二十年,他们之间爱恨交织,所横亘的早已不止小情小爱,更算不清是非对错。

    牢狱中一时安静下来。

    孙彻将锁链盘于腕上,轻声说:“陛下最擅长一捧一杀,接下来十有八九会有人送上一份我的挑不出错的罪证,再让人暗示你与我和离,你若是将罪证交出去,便能得个大义灭亲的名号,陛下再装做安抚人心的样子封你诰命,捏着你的把柄借机掌控楚休戈,你若是不交出去,直接便能下狱,这是陛下为楚休戈做的局,若要跳出此局,你便要拿出一份真的罪证。”

    换言之,楚青柠今日前来便是要做实孙彻的死罪。

    楚青柠虽是将门虎女,却一贯做的是绵里藏针的角色,本来她是想徐徐骗之,不料孙彻先是直抒胸臆,再是开门见山,哽得楚青柠开不了口。

    孙彻看着楚青柠有些憋闷的神色,舒朗地笑了,他生就了一张娃娃脸,即使年近四十,笑起来依然是极富少年气的,只是从前他用五官挤出的笑太过用力,叫人不忍心看。

    “我床头的暗格里放着我所有的账本。”

    楚青柠意外地抬起头,孙彻正静静地注视着她,眼眸温柔如当年为她送上一支芙蓉时的模样,不过这一次他奉上的是他的头颅。

    “还有……十一年前我捡了个孩子,聪慧过人,我给他取名叫楚摇光,你要是乐意养就养吧。”

    摇光?楚青柠微微瞪大眼,十一年前她难产早夭的孩子原本定下的名字就是摇光,难道……

    孙彻靠上墙,看着房顶轻声道:“放心,他不像我。”

    楚青柠默然片刻,,轻轻说:“抱歉。”然后转身离去,暗淡的光线藏住了孙彻释然的神情。

    紫云神色复杂地扶住楚青柠,她在外放风将一切都收入耳中,听到这么多掩盖于过去的内情,她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既怕楚青柠心软,又有些可怜孙彻。

    像是看透她心中所想,楚青柠略带苦笑地开口:“我们这对夫妻可悲就可悲在什么都知道,我知他的苦楚,他知我的骄傲,只可惜无法原谅,更不能回头。”

    年少时孙彻虽偶尔落拓不羁,却也是极其赏心悦目的人,低嫁是不得已的选择,人选却是楚青柠自己提的,她一度以为是自己看走了眼,没想到……

    他纳娶妾室,率先断了夫妻情分,她一句抱歉,终了曾经情切。

    楚青柠微微偏过头,让泪在眼睫中消失。

    那一夜,楚青柠在孙彻床头坐了一宿。

    翌日,孙彻正室楚氏奉上孙彻贪污受贿的账本,大义灭亲,并与其和离。陛下念其忠义,赐封为一品诰命,,孙彻于狱中自尽,供认不讳。

    尚书府的匾额被摘下,但又不知该挂些什么,便由着它空荡荡留着。

    后宅中的莺莺燕燕都被送了一笔钱打发走了,独独吴氏领了个盒子回房。吴氏用很早以前孙彻交给她的钥匙打开了盒子,里面除了银票铺面地契,还有两封信——

    休书和断亲书。

    吴氏颤着手打开断亲书,一字一句读着,到最后,泪眼朦胧,伏案痛哭。

    束缚她多年的枷锁,断了。

    墙内有人满怀感激,墙外有人口诛笔伐,满心唾弃。

    多割裂啊,但人不就是这样,善恶都是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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