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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末法时代

    二、末法时代

    佛经云,西方净土有三藐三菩提,名乔达摩悉达多,亦即后世所拜之释迦牟尼佛。

    释迦牟尼佛入灭五百年内,教法往世,修者得道,多能证果,此正法时代。

    此后一千年内,虽有教法与修者,却多不得证果,此镜法时代。

    此后再一万年内,教法犹存,禀教之徒,再无一人能证果者,此末法时代。

    佛家的末法时代,世人追名逐利,背信弃义,无心参禅,弃绝信仰——那是天下苍生在黑暗中如蝼蚁般茫然度日的时代,是所有的理想已经消亡的时代。

    而如今,便正是这样的时代。

    一百五十年,整整一百五十年战争不停歇。这段在中原大地的浩瀚历史长河中看似如此不起眼的一段跨度,放在那些一无所有的黎民百姓肩头,却是整整七八代人在水深火热中的挣扎。

    在这一百五十年中,经历了四个朝代,十三位君王,更有大大小小无数次的起义内乱与外敌入侵——南北十三州的土地,并没有一个角落不曾被浩浩荡荡的铁蹄践踏的支离破碎。

    如今的这一朝,已经坐了五十年的江山,而这五十年中,征战与厮杀也几乎从来都没有停止过。

    最严重的一次,大概是五年前的那一场大乱——鲜卑王乞伏寿,联合西域十八国兴兵犯境,五十万骁勇善战的骑兵,一路疯狂砍杀,如一股黑色的旋风,席卷了半个中原。十三州的土地上,有六州都曾彻夜地奏响着胡笳与羌笛。

    也便是在那个时候,小鹿成为了孤儿。

    那一年他七岁,或者八岁,连他自己也记不清了。他对于自己童年的记忆同样寥寥无几,因为父母常年在外做工的缘故,他们极少见面,以至于就连他们的面容,在小鹿的脑海中也不过只是个模糊的影子。

    他是由外祖父与外祖母带大的,那是两个极其温柔而善良的老人,一向是倾尽自己微薄的力量去疼爱着他的。瘦弱的小鹿并没有什么朋友,他关于童年最美好的回忆,便是坐在那堵破败坍塌的院墙下,看着外祖母将活计做完,然后坐在她的腿上,在灿烂的阳光下,听她为自己讲上几个已经听了无数次的故事,感受着那热烈的暖意,从打满补丁的衣衫往下一层层渗透到自己的肌肤里。

    或许因为这个缘故,他的内心总是比别的人都要柔软,在千百次的捶打中,那里面依旧盛满着快要溢出的善念。

    小鹿猛地甩了甩自己的脑袋,将脑海里外祖父与外祖母的挥之不去的形象甩得凌乱。不然的话,他又要流泪了。

    他骑着贺天龙的那匹马,却并没有直接回贺家村,而是并不熟练地操拿着缰绳,将马赶到村子外面一处不高的山丘上——每当小鹿有心事的时候,总是会一个人来这里待着。

    他知道贺天龙为什么让自己先走,知道此时此刻,适才自己面前那一个个鲜活的人们,一定已成了刀下的冤魂。所以他会想到自己的外祖父母,在五年前,他们也是这样被胡马胡乱地砍死的——而那些人,他们也一定是谁的至亲,也一定曾有着那样在阳光下苦难却幸福的生活。

    小鹿微微叹息了一声,他看着山脚下的那片贺家村——因为贺天龙加强了防御,在村外筑起了高高的墙,所以从这里也并看不到太多的东西。他来到这里已经快五年了,在他有记忆以来,这应该是他待的最久的一处地方。但是,在他的内心中,小鹿从未感觉自己是属于这个地方的。

    贺天龙、小波,还有村里所有的那些人,他们都有着一些抱负,但是毫无疑问,那些抱负与自己的绝不相同——而自己的抱负,也绝不是他们可以认同的。

    但是,他并没有什么能做的,他甚至连从贺天龙的手中救下那些人的力量都没有——他现在唯一能做的,或许也只是不让自己的双手沾血。

    小鹿从没杀过人,这是他无论如何都坚守着的原则。无论多么罪恶的生命,他也绝不会让它被自己的双手所剥夺,因为在他的眼中,即使他们,也该是值得被拯救的。

    所以他当然无法接受贺天龙的行事方式,尽管他知道救了自己性命的贺天龙绝不是一个坏人,也知道他必须有自己做事的手腕。

    对于这个将自己当儿子般疼爱着的人,小鹿毫无疑问是尊重并热爱着的,否则,在他想明白的那一刻,他就会调转马头,拔出刀来找他说个明白——曾经的他,就是这样子在小波的手里救下过三个孩子。

    可对于贺天龙,他不会这么做。他只不过会爬到这座山上,诘问着自己何时才能做得更多,何时才能改变这一切。

    他就这样一直站到正午,让整夜未眠的疲乏和当空的毒辣日头交摧得自己微微恍惚,似乎唯有这样,他才能麻痹地走回贺家村,去见那些正因为屠杀了别的村庄而欢呼着的伙伴们。

    于是,他微微蹒跚着回头走去,绕过低矮的灌木,去找自己拴在树上的那匹马。

    (这里需要一个风雨欲来的一个标题)

    马不见了,留下地上马蹄的痕迹,告诉他并没有走错。

    小鹿猛地打了一个激灵,一下子清醒了过来——也就在他站着发愣的片刻里,身后的树丛中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转头去看,却见两个青衣之人,手中撑着一个大麻袋,大步朝自己跑来。

    小鹿心下一紧,赶忙往旁边一闪,倚仗自己身形矮小,动作灵便,躲开了第一下,紧接着一个扫堂腿,撂倒了左面的一人。

    另一人不由得一惊,想不到这小鬼竟有些功夫,慌忙间伸手要掏怀中的匕首,小鹿却已然抢了先机,伸手在他肩头一揽,脚下使绊,“啪”的一声,将他撂倒在同伴的身上。

    紧接着,小鹿圆睁双目,手中刀不出鞘,顶在两人的身上。

    “你们两个,做什么的?”他操着稚气未脱的声音问道。

    小鹿完不成什么任务,是因他不忍下狠手。但若只论本领,贺天龙对他是教得最上心的,而他也是学得最刻苦的,虽并非什么太高明的功夫,但是却已能对付这两个毫无底子的蟊贼。

    “别杀我们——我们再不敢了,我们再不敢了!实在是活不下去,我们才……才做的这腌臜勾当!”二人一骨碌跪倒在地,便朝着小鹿作揖叩头。

    小鹿打量二人,面黄肌瘦,灰头土脸——不消多问,定是生计所迫,铤而走险,做了拍花子的人牙,又看自己瘦弱矮小,便要把自己绑走卖了。

    这年景下,这样的事情早已屡见不鲜。

    “我的马呢?”小鹿问道。

    “我们……我们另有同伙,已将马牵走去卖了。”二人答得颤颤巍巍,才说完了,又赶忙从怀中摸出来几块碎银子,“小英雄,这……这是我们这几天赚来的银子,虽买不起马,但是……全都给您,您千万饶我们一条活命啊!”

    小鹿扫了一眼,这年月里,人已经卖得极贱,那几两碎银,不知道是卖了多少人才凑出来的。

    他摇了摇头,道:“我不要你们的钱,收起来吧。”

    二人怔了一下,彼此相顾一眼,又试探着问道:“那……要如何处置我们二人?”

    小鹿扭头看了一眼山下的贺家村,他知道,贺天龙是绝对不会收留这种下三滥的家伙的。于是他伸手入怀,反而将自己身上的几块碎银子全都拿了出来。

    “这些钱也给你们拿上——从今往后,找个正经营生,别再做这种事情了吧。”

    二蟊贼愣在原地,瞠目结舌,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年头,天底下还有这样的事?

    “小……小英雄,你的意思是……还要给我们钱?”两个人看着他,却不敢伸手拿钱。

    “小鹿——”话音刚落,山那头便是一声低沉而粗犷的呼唤。

    小鹿闻听,不由得面色一紧,他将银子一把塞到一名蟊贼的手里,低声催道:“行了,快走!贺大哥撞见你们,就走不掉了!”

    二人犹自没回过神,也顾不上道谢,连滚带爬从地上起来,被他赶着跃入了灌木丛,顷刻之间便踪影不见。小鹿微微松了口气,朝着山头高喊了一声:“我在这儿呢!”

    山头上冒出一个硕大的身躯,在他的腋下似乎还夹着一人,而身后面,则跟着一匹通体雪白的高头大马。

    人自然是贺天龙,马便是小鹿刚丢的那一匹。

    贺天龙见到小鹿,脚下的步伐迈得更大,三两步便来到了他的跟前,将夹着的那个瘦小干枯的青衣人往地上一丢,发出“咕咚”的一声闷响。

    小鹿有些木然。他低头看了看那人,双手被缚了起来,脸上有几道伤痕,正跟个肉虫子般在地上抽动着身躯。他又抬头看了看贺天龙,贺天龙的一双虎目,也正在盯着他看。

    “你没事吧?”他定了定心神,缓缓问道,低哑的声音还因为适才的疾跑而微微颤抖着。

    没有责难,没有诘问,有的不过是一头猛虎轻轻衔起自己幼崽般的关切——他对小鹿从来都是这样的态度,而此刻如果换成是另一个人,他一定过去便是一个耳光,炸着胡子问道:“让你骑马回村,你跑到这里做什么?连马都给弄丢了。”

    “这厮说,他还有两个同伙在山上,正准备把你也给拐了去——你遇到了吗?”

    “我……没看到。”

    小鹿并不会撒谎,一双眼睛在贺天龙的胸口上乱扫,而不敢直视他的目光。他知道以贺天龙的性格,就在自己的村子外面出了这样下三滥的家伙,一定不会放过的——而那两个人尚未走远,倘若他带人搜山,只怕他们到头来还是难逃一死。

    贺天龙看着小鹿,沉重地喘息了两声。

    这是他带在身边五年的孩子,他撒没撒谎,自己一眼就能看出来。不光如此,他也同样心知肚明,这孩子为什么要撒这个谎。

    他伸出一只大手,有力地放在了小鹿的肩头,那根粗糙的拇指轻轻摩挲着。

    “我对你说过很多次了,有什么话都可以对我讲。但是,你不应该骗我。”

    小鹿抬头看了贺天龙一眼,在他面前,小鹿一向是有恃无恐的,哪怕自己的谎言被戳穿,他也并不多害怕。

    “贺大哥,不是也刚刚骗了我吗?”

    一句话出口,贺天龙全身便如同木雕泥塑一样僵住了,到嘴边的那些语重心长的教诲,全然都咽了回去。只是这一句话,他已经分明的明白,这孩子的眼中,自己已经并没有教训他的资格。

    他缓缓将手拿了下去,硕大的身躯似乎微微打了个寒颤。他不希求不谙世事的小鹿能明白自己的良苦用心,可是,他恍然间忽然明白,自己所做的一切,正一点点让他远离自己。

    但是,即便如此,他也还是会这样做。他不会放任这个不自量力的孩子仅靠着自己的满腔热血就去实现什么远大抱负,哪怕他会因此而恨上自己。

    “我想要变强,然后行侠仗义,拯救天下苍生。”

    贺天龙记得,这是他把小鹿从瓦砾堆中拉出来之后,问这孩子将来想做什么的时候听到的回答。

    他问了许多人同样的问题,却从没听过这样的答案——在这种人人自身难保的时代,很难想象一个刚捡回命来的孩子竟会为他人的命运而担忧。

    当然,在最开始,贺天龙只当做是一个毛孩子说的大话。可是,直到他看到小鹿竟会把仅有的两个饼子送给饥饿的老妪,而自己却饿昏过去之后,便开始认真地审视起这与众不同的孩子。

    “你还不够强呢,小鹿。这样子冒傻气,是救不了天下苍生的。”

    贺天龙一次次地给他泼着冷水,每一次,都是在他自身难保却还是要倾尽力量对别人伸出援手之后。

    “贺大哥,你明明已经这么强了,为什么不帮他们呢?”小鹿总是反问。

    “我也不够强,小鹿,还差得太远了。”

    然后,贺天龙就会给小鹿将那些神乎其神的,被他称作“江湖”中的事情——他知道的也并不多,讲来讲去,无非是那几个门派的名字,什么傲剑山庄、碧落赋,听得多了,连小鹿也能记下来了。

    尽管如此,他还是不认同贺天龙所说的。

    在他眼中,远比变强更加重要的,是心中那永不退让的善念。如果今天因为自己不够强而选择对那些能够帮助的人视而不见,那么日后即使变强,也绝不会再看得见他们。

    五年来,他变强了很多,但是贺天龙对他所说的话,却永远都是同样一句:

    “你还不够强,还差得远呢。”

    现如今,他对他说的,也还是这句话。

    每当他这么说,小鹿就不再言语了。他不想和贺天龙顶嘴,哪怕他认为自己已经并不算弱。

    “那……我回村子了。”

    小鹿看了一眼地上的人,并没有多说什么,擦着贺天龙的肩膀,朝山底下走去了。他很想为这个人求上两句情,请贺天龙放他一条性命。但是,他知道这并不会改变什么。

    贺天龙紧闭着双眼,喉头处发出苍老的狮子般粗重的喘息声。

    隔了良久,他拔出来腰间的刀,“唰”的一声挥了出去。

    但是,他并没有杀死那蟊贼,而是割断了他身上的绳索。

    他本没有道理放过他,这也绝不是他的行事风格。可不知道为什么,他还是这样做了。

    “滚吧。滚得离这里远远的,别再让我看到你。”他冷冷地丢下一句话,然后牵着那匹白马,径自下山回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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