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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悔恨中的成长

    几年里,似乎小鹿努力所做的一切事情,都是为了向贺天龙证明自己才是对的。无论贺天龙如何否定他,似乎他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所相信的东西。

    但是如今,他却只希望自己的判断是错误的。

    他跑得很急,几次趔趄险些摔倒在地上,却顾不得担一下身上的泥土。一路上他见不到什么人迹,因为大多数人都去参加贺天龙的庆功宴了。所传来的只有他混乱的脚步声和他喘着粗气的呼吸声。

    这样想着,他已经跑到了赌坊以外,还没有进去,小鹿的心便已然凉了半截——赌坊的大门紧闭,毫无声息。

    小鹿清楚地知道,这代表着里面一定出了什么事情,否则的话,绝不会这样安静,那些糙汉子们酒醉的喧哗声,应该离得很远就能听到才对。

    他咽下了一口唾沫,将自己的童子剑握在了手中,另一只手轻轻地按在了门上。

    “倘若能救下贺大哥,我便心甘情愿受罚,从今往后只乖乖听他的话。”

    他在心中暗暗起誓,然后手上用力,推开了赌坊的大门。

    一股杀气迎面袭来。

    在昏暗的光线下,他看到全村上百号精壮汉子,都与刚刚庙中之人一样,昏睡般人事不省,或者趴在桌上,或则躺在地上。贺天龙依旧坐在主席中间的位置,他并没有倒下。而就在他的一侧,突兀地站着许多人——最前面的是一个四五十岁的秃瓢,长着一双蛇一般的厉眼和鹰嘴般的鼻子;在他的身后,则站着十二个黑衣服的年轻汉子。这些人的手中,无不擎着明晃晃的钢刀。

    他们齐刷刷地看向小鹿,小鹿的眼睛也扫过他们——最终,他的目光停留在缩在角落里的两名老者的身上,那正是他昨晚救下的两人。

    那两名老人还是一如既往地颤颤巍巍着,他们发现小鹿在看着自己,只羞愧地将头埋得更低,几乎要缩进自己的身体里一般。

    空气中出现了一瞬间的沉默,紧接着,便是贺天龙高声的呐喊:

    “小鹿!快逃!”

    小鹿并没有逃。相反,他将手中的剑握得更紧,往前走了两步。

    情形与他所料想的差不多,他所救下的这两个南皋村的老者,该是单五爷派来的,为的就是有机会在这聚集了贺家村全部即战力的酒宴上放入迷药,好将他们一网打尽;而再往前想,贺天龙办庆功宴这种事情,本也是极少的,那么所谓的八里村的背叛以及这个消息的传出,也很有可能从一开始就是单五爷布下的一个局。

    这一次,该说是单五爷棋高一着。

    但是,小鹿的心里清楚,无论单五爷布了怎样的局,本都不会成功的,因为贺天龙早就不再收留任何人进入村子——而如今这个局面,完全是因为自己违背了他的命令。

    他打量了一下那两个老人,从他们的满脸羞愧或许可以看出,这一切并非是他们所愿,而是受到了单五爷的胁迫。

    但这已经并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这一次自己真的大错特错,这错误就如同一个铜锤拍到他的脑袋上,几乎让他有些眼前发昏。

    好在,他们还没有动手,贺天龙也还活着。小鹿相信自己有机会用手中的剑来弥补自己犯下的错误,就在贺天龙的面前来将功补过。

    他一向都相信自己的武功,就如他一向都相信自己所做的事情是正确的一样。

    “小鹿!愣着干什么,快跑!”贺天龙再度发出嘶哑的叫喊。

    小鹿看了一眼贺天龙,道:“贺大哥,我跑了,你该怎么办?”

    说完,他并没有等着贺天龙的回答,而是将眼睛转向了那个秃瓢,后者此刻正饶有兴致地冷笑着看着他。

    “你就是单五爷吗?”

    单五爷并不回答他,而是揩了揩自己靑虚虚的头皮,发出“呲啦”的声音,可怖的面庞抽搐了一下。

    “贺当家旁边的那个座位,该是留给你的吧?”他这样说道,“你太让他失望了,就连酒都没怎么喝。”

    “否则他也不会还能坐在这里了。”单五爷又补充了一句。

    小鹿看了一眼贺天龙,发觉贺天龙也在看着他之后,便立即挪开了目光——他的脸上火辣辣得疼,不是因为没有出席宴席,而是因为自己违背他的命令而犯下的错误。

    贺天龙的确因为小鹿的缘故而并没有心情喝酒。自从开宴以后,他几乎隔上片刻就要朝窗外望一眼,对着一桌子菜,也总是心不在焉地发着呆——就这样不知不觉间,他便觉得有些头脑发晕,四肢发麻,而抬头看去,满屋子那些千杯不醉的糙汉子们,此刻竟然一个个全都人事不省了。

    他意识到事情不对的时候,便正是单五爷一行人进来的时候。

    看到那两个老人,贺天龙自然就什么都明白了。

    此刻的他,虽然意识尚且清醒,但是头昏脑涨,并且两条腿麻得几乎没有知觉——面对着眼前的一切,他甚至连站起来都做不到。

    “单五爷……”贺天龙转而看着单五爷,操着低沉的声音道,“这孩子只是村民,和咱们的事情没关系,你放他走。”

    单五爷还未答话,小鹿却又往前迈了一步,道:“贺大哥,都是因为我犯的错,才会变成现在这样,我怎么能走呢?”

    然后,他稍稍举起来手中的童子剑,坚定道:“再说,我走了,谁来救村子里的人?”

    单五爷微微狞笑,道:“这么多人,贺当家唯独让我放过你,看来,他的确是很器重你——那么,便从你先开始吧。”

    小鹿蹙了蹙眉,并无惧色,道:“说好了,若是打不过我,你们便要从这儿离开,以后再不准……”

    小鹿那孩子打架前立誓打赌般的陈词还未说完,单五爷大手一挥,十二名黑衣人便齐刷刷地攻上来了——这是以命相搏的帮派之争,并不是过家家的儿戏游乐。更何况,单五爷绝不是一个体面的人,否则,他也不会将那两个老人的女儿绑了,逼着他们去用这种下作的手段。

    小鹿认为自己极有可能取胜的信念在那群黑衣人攻上来的一刻便猛然一颤——这群人来得好快!

    小鹿自从跟着贺天龙以来,无论哪一次交战,他都处在更强的那一方,也因此,他每一次都觉得贺天龙的胜利取得的并不光彩。

    “贺大哥,对面明明都是一些老人了,为什么要欺负他们呢?”小鹿每每这样质问贺天龙,对于弱者的同情,是刻在他的骨子里的。

    可如今,当他成为那个弱者的时候,他才发现并没有人来同情自己——没有人在意他只是一个孩子,没有人在意他只有一个人,明晃晃的钢刀没有一丝犹豫,朝着他的要害处齐刷刷砍来。

    这才是贺天龙给他讲了无数次的,这个现实世界的行事法则。

    好在贺天龙在教小鹿本领的时候,从来都没吝惜过,而小鹿在学的时候,也从来都没惜力过,又好在这十二个人只不过是身强体壮,并没有什么招式可言。

    这一切所带来的结果,只是小鹿能够多撑片刻罢了。

    无论任何时候,但凡与他人兵刃相搏,小鹿始终都奉行的原则,便是决不能伤他人的性命,所以他的每一招都会避开对手的要害——而如今,他已经不需要有这样的顾虑,因为如今的战局里,他甚至没有一招能还手的机会。

    十二人,十二把刀,绝无一丝留情地从他的四面八方攻过来。小鹿将手中的剑唰唰乱舞,在自己的身侧左格右挡,脚底下也将贺天龙交给他那些粗浅的身法用到了极致,在刀光笼出来的圈阵中闪转腾挪。

    饶是如此,他还是中了两刀。

    鲜血浸染着他青色的衣衫,小鹿的呼吸声已经变得沉重而急促,喉头间也开始尝到鲜血的味道——他此刻并无时间想太多,但倘若有的话,他一定会为自己曾经那“我已足够强了”的想法感到羞愧和悔恨。

    贺天龙说的不错,自己还差得远呢。

    这场战斗,不过是猎手们对于笼中困兽的围杀——随着小鹿愈发地筋疲力尽,他所露出的破绽也就越多。十二个人已经从容地分为两组,他们不仅没被小鹿伤到分毫,甚至面不更色,全无一点疲惫之态。

    谁都明白,如此下去,不出一盏茶的功夫,小鹿就要招架不住,落得被万刃分尸。

    单五爷大马金刀地箕坐在一张桌子上,脸上挂着一丝阴冷的笑容,如同看戏一般看着面前的这场鏖战;墙角的两名老者依旧颤颤巍巍的,尽管已经没人在看他们,但是他们却仍挂着满脸的羞愧,只用余光微微瞟着小鹿,嘴里面念着佛经,却并不知他们在求佛祖保佑谁;而贺天龙则瞪圆了一双虎目,和身体里那麻木着自己的迷药做着激烈的斗争,与此同时,他一寸一寸地悄悄把手伸到自己的身后,又一点点将自己腰间的匕首抽了出来。

    贺天龙没有小鹿那般不切实际的理想主义,他很清楚,如今的局面,自己已经满盘皆输。他甚至早就想过,或许也唯有这样一个惨痛的教训,才能让小鹿去理解自己的话,才能让他真正地成长起来。

    但是,他又不想让他以这种方式去明白。

    所以在小鹿质问他为什么要害怕那两个老人时,他才并没有回答他——老人有可能是坏的、孩子有可能是坏的,在这糟糕的时代里,任何人都有可能是坏的,你对任何人的善意都将可能变成他们来攻击你的利刃——他知道这样的答案对于小鹿来说,一定是世上最为残忍的话语。

    而如今,他并没有选择。他相信小鹿一定明白了,他也一定成长了——可是,这一切似乎都已经太晚了。

    事到如今,自己还能再为这孩子做些什么呢?

    骤然间,一声暴喝划空,震得所有人嗡嗡耳鸣。

    小鹿的左肩又中了一刀。

    但这叫声却不是他发出来的,而是贺天龙。

    贺天龙用匕首在自己的大腿上狠狠地刺下去,在鲜血喷涌的一刹那,他的人也飞奔了出去。

    用剧烈的疼痛来驱赶周身的麻木,来清醒自己的意识——这便是他想到的,能为小鹿做的最后一件事。

    他的速度极快,忙于小鹿的黑衣人们,也并没有防备他。贺天龙的身形如一头黑色的猛虎,高擎着那把匕首,跃入了刀阵之中,魁梧的身躯登时便将人群砸开。

    他知道自己的时间有限,并没有片刻可以用来耽搁。

    于是他挥出去的第一刀,便割断了一人的喉咙,翻过身来的第二刀,又插进了一个人的心窝。

    两阵殷红的血雾倾洒喷薄,瞬间溅在周围众人的身上。无论是黑衣人还是小鹿,都不由得有一瞬间的愕然。

    可贺天龙没有,他将匕首拔出来的下一个瞬间,便又朝着第三个人的要害扎去——紧接着,便是第四个。

    但是到了第五个人的时候,他的匕首便被挡住了,那些人的刀,也都齐刷刷地朝他身上砍来。

    贺天龙一骨碌躲过了众人的攻击,滚到了小鹿的面前,伸手捡起一名黑衣人掉落的刀,转过身来护着小鹿,道:“我来拖住他们,你快些走!”

    “贺大哥,我……”

    黑衣人们并不给小鹿说完这句话的机会,纷纷抡刀又上,贺天龙喉头间一声低啸,挺身迎上——小鹿站在他的身后,满身的伤口汩汩地往外涌着鲜血。他倒蹙着两道剑眉,紧紧咬了咬牙关,高声叫道:“贺大哥,我和你一起!”

    贺天龙的确英勇,以一敌八,又砍翻了两个人。但是,他的身体终究还是麻痹着,他所想要做的无非是在有限的时间里帮小鹿多杀掉几个人。

    所以,他的每一招都并不留有余地,无论是对敌人还是对他自己——这样拼命的打法,很快便让他的身上也伤痕累累。

    小鹿挥着剑加入了战斗。贺天龙的心中或许早已知晓这孩子决不会抛下自己而走,而眼前的形式,也实在让他无暇再分心去和小鹿讲话了。

    以二敌六,这是他们离胜利最为接近的一刻了。但是很可惜,也终究只不过是接近而已。

    贺天龙的伤实在已经太重,迷药的效力也实在无法忽视——不过是片刻的迟缓,两把钢刀便齐刷刷地插进了他的肚子里。

    背对着他的小鹿似乎听到了什么动静,并无法回头去看,心里面却猛然一紧。

    “贺大哥,你没事吗?!”他连忙焦急问道。

    贺天龙已然并无力气回答他——他最后的力气,全部化在自己手中的刀上,对着面前的两名黑衣人,他暴喝一声,喷吐着口中的鲜血,斩下了他们的头颅。

    小鹿听到这声暴喝,紧接着就感觉后背一沉,一股热乎乎的液体浸到了自己的身上——他的心中倒出一口凉气,知道这是贺天龙的身体倒在了自己的身上。

    “贺大哥!”他撕心裂肺地喊了一声,回应他的,只有顺着他的脖子留下来的贺天龙的鲜血。

    面前的两把刀又到,小鹿竟也暴喝了一声,那两只眼睛如同要喷火一般,射出愤慨的凝望。他左手往后揽住贺天龙的身躯,身体猛朝下蹲,右手的童子剑平平削出,躲过这两刀的同时,便将面前两人的脚踝砍伤,那两人应声倒地,发出两声惨嚎。

    小鹿顺势将贺天龙的身体放倒在地,转过身来看着最后的两个人。

    生平第一次,他的眼中涌现出了杀气和无限的怒火,握着剑的手止不住地剧烈颤抖着,缓缓地举到胸前。

    谁都会认为这些是出于对单五爷与黑衣人都仇恨,但是,小鹿自己心里却清楚,比起他们,他更加怨恨的是自己。

    他恨自己的自以为是,恨自己的无能,恨自己许着拯救天下苍生的雄心壮志,却连累世上最亲近的人如今躺倒在血泊之中。

    自责,羞愧,悔恨,小鹿的心,比他身上所受的伤要痛上一万倍。

    他将全部这些疼痛,贯注在自己削出来的一剑上。

    那两名黑衣人绝想不到,面前这个已经全身是伤的孩子竟然还能爆发出如此的能量来——他们手中的长刀尚且来不及格挡,小鹿便已经奔到他们的眼前。

    在那一刻,他足以有时间像贺天龙那样,在他们的心窝刺进一剑。但是他并没有。

    事到如今,小鹿终究还是未下杀手。剑刃穿过两个人的大腿,鲜血迸溅之处,两人哀嚎一声,摔倒在了地上。

    一旁的单五爷依旧悠闲地坐着,似乎眼前的这出戏让他更感兴趣了。他就这样看着小鹿飞扑到贺天龙的身侧,抽抽搭搭地叫着贺大哥,一双蛇目才微微地聚了聚,嘴角泛起了一丝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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