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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倩影明胜雪,湖畔初相逢

    刀客收起了他的刀,然后,他扯下了单五爷胸前挂着的一枚玉佛。那是他用来交差的信物。

    冷峻的眸子扫过了小鹿,扫过了地上的尸体,又扫过了墙角瑟缩着的那对老人。

    然后,他像什么也没看见一般,压了压自己的斗笠,转身朝屋外走去。

    他还没走出门,就听见身后传来什么响动。声音不大,但他还是立即警觉地回过头去——适才靠在墙角的少年,此刻正跪在自己的面前。

    刀客的眼中一如既往的冷漠,他看了小鹿一眼,继续朝外走着。

    “大哥!”小鹿扯开嗓子,用稚气未脱的声音高喊了一声,急得往前爬了两步。

    刀客再次停下,这一次他没有回头。

    “有什么事吗?”他冷冷地问道。

    “我……谢谢你救了我。”

    “不必客气。”

    “哎——”小鹿生怕他再往外走,紧跟着喊住了他,鼓起勇气道,“大哥,能不能收下我,教我武功?”

    刀客微微沉默了一下,道:“我不收徒。”

    “可是……”小鹿一下子泄了气,自语般呢喃着,跪在地上有些不知所措。

    刀客并不打算再搭理他,伸手推开了屋门,正要迈步出去的时候,身后的小鹿却再次叫住了他。

    “那么……能不能请你帮我一个忙?”

    “什么事?”

    小鹿正费力地将贺天龙那硕大的身躯抱起来,自己身上的伤口尚且在汩汩地往外涌血——他微微摇晃了一下身形,看着刀客,道:“可否……帮我一起将贺大哥埋葬了?”

    刀客这次没有拒绝他。

    在村外的山坡上,小鹿用铁锹铲起一抔又一抔的泥土,把它们高高地扬起,随着喉头吭吭的喘息声,汗珠滚落额头,滴滴哒哒地洇湿了脚下的土地——他一句话也不说,在荒凉的夜色中投射下一个痛苦的影子,那双眸子死死地盯着脚下的土壤,仿佛他铲下去的不是一粒粒尘埃,而是那个害死了贺天龙的自己。

    刀客立在一旁,一言不发。斗笠遮住了月色,在他脸上投下阴郁的影子。他就这样默默地看着小鹿,然后帮着他将贺天龙的尸体埋入穴中,又在上面垒起来一座简陋的坟冢,用自己的长刀替他在石头上錾下了“贺天龙之墓”五个大字。

    小鹿对刀客道谢,刀客一如既往地冷漠回应着他,然后准备转身离去——他听到那少年又在身后跪下了,这一次却不是对着自己,而是对着那方刚刚立起来的坟茔。

    跪下的一刹那,小鹿泪飞如雨。

    他双手抓着泥土,全身剧烈地颤抖,目眦欲裂地望向那苍凉的石碑,喉头呜咽了许久,然后用稚嫩的声音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嚎叫来。

    刀客停住了脚步。他已经历了太多事情,所以,他能够听得出来,这哭声与嚎叫所讲述的,并不只是单纯的痛苦,还有着更多的悔恨、自责和不甘。

    于是他站在那里,看着这少年,一直到他哭得没有力气,将整个身躯伏倒在坟茔前。

    “贺大哥……我一定,一定不会辜负你的——我一定会变强,强到真的可以去拯救天下那些受苦的人们。等到那一天,我一定会回到这里,跪在你的面前告诉你。”

    小鹿的声音已经微弱,但是语气却坚定如铁。

    坟中的贺天龙当然已听不到他的话,但是,身后的刀客却听清楚了每一个字。

    “你要拯救谁?”他忽然开口问道。

    小鹿愣了一下,回过头去看着他。经历的一切似乎已让他有些失去了说出这个志向的勇气,但内心的坚定却并未减退半分。

    “我要救所有人,所有被欺负的人。”他咬着牙说道。

    刀客微微动容,在小鹿所无法察觉的阴影中,他的眼睛闪烁出了一些光芒。

    “你叫什么?”

    “我……大家都叫我小鹿。”

    “愿意的话,我可以带你走。”

    “你同意教我武功了?!”疲惫不堪的小鹿似乎一下子来了力气,从地上蹿了起来。

    刀客冷冷地摇了摇头,道:“没有。”

    “那……”

    刀客缓缓走到了小鹿的身侧,伸出一只手微微抬起帽檐,炯然深邃的双目打量着小鹿。小鹿抬头看着他,不由得再次被他绝尘脱俗的气魄所震慑了。

    “我不收徒弟,无论走到哪里,也从来都是一个人。”刀客说着,微微沉吟了一下,继道,“但是,如果你说的是真的,我会带你去见一个人。”

    “什么人?”

    刀客并没有再回答他,又将帽檐低低地压了下来。他似乎已经知晓了小鹿的答案,在村口解下了自己的马,却并没有离开。

    小鹿回到自己的屋子,胡乱地收拾好包裹,然后在村口与刀客汇合。

    在过去的五年中,他时常幻想着有朝一日会离开这贺家村,离开他所熟悉却并不那样喜欢的一切,投身到更广阔的天地之中,去做更大的事情,去救更多的人——可是,当他真的与这里道别的时候,却依旧觉得是那样突然,那样匆忙,那样的出乎意料。

    小鹿不得不快些离开了。他不想等到赌坊里的庄丁们醒来,因为他实在没有脸面去面对他们。

    刀客让他坐到了自己的马上,扯动缰绳,顷刻间,小鹿便随着他绝尘而去——他忍不住回首凝望,被笼在夜色之下的贺家村静谧无言,正以他从未见过的速度一点点远去在自己的视野中。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的某一部分也留在了那里,今夜之后,他或许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生活了——他期待已久的新天地,新世界,新的人们,都将再与这个地方无关。

    在他十三年的生命中,小鹿从没走过这么远的路。

    坐在刀客的马背上,他已数不清楚翻越了多少高山,跨过了几条河流——他见到满地的饿殍,见到列队而过的兵士,也见到锦衣华服、宝马香车。他知道自己已经走出了太远,以至于他开始听不懂人们讲话的口音,开始见到他从未见过的花草树木。

    刀客一如既往地沉默着,即使是停下来歇脚的时候,他也只是无言地将自己的干粮分给小鹿一份。几天的时间,他们几乎从未说过什么话。

    直到这一天早晨,刀客匆匆地把小鹿喊起来,告诉他要去见的人已经到了。

    小鹿一骨碌爬了起来,全身的困意在那一瞬间一扫而空——从他离开贺家庄的那一刻起,心中所惦念的便是这个人。他问过刀客几次,后者永远三缄其口,而越是如此,小鹿便越发的好奇心切。

    “大哥,到底是什么人?”

    “江湖人。”刀客依旧是一样的回答。

    “可是……到底什么是江湖人?”

    “你见了便知。”

    小鹿无奈,匆匆收拾了自己的包袱,斜挎在肩头,随着刀客走出了客栈。

    尽管这已经是极其繁华的城市,但连年的战火依旧在它身上刻满疮痍。他们穿过败坏的房屋,穿过街上形形色色的人们,一直走出城门,走到杨柳依依的乡间小道上。

    人迹已渐渐稀少,刀客放缓了马蹄。微风拂面,小鹿嗅到了空灵水汽,就在绿荫掩映之中,他隐隐看到了一片烟波浩渺的湖泊。

    刀客驱马朝着湖畔走去,小鹿的眼睛已经发直。湖面浩荡,水雾氤氲,将岸边的风物都笼在一片白茫茫的雾气之中。

    他生平并没见过这样的景致,那双看惯了疼痛与悲惨的眸子,不由得倏然睁大。

    “愣着干什么,下马。”

    刀客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小鹿才恍然意识到他已经勒住了马。他愣愣地跳下马背,依旧在看着湖面。

    “要找的人呢?”

    “不是就在那里。”

    “哪里?”

    “你看的方向。”

    小鹿一愣,定睛再去看,才发现白茫茫的水雾之中,竟真的站着一个人影。她周身穿着素白的罗裙,露出的肌肤也如雪一般白,轻含螓首,正在看着满湖的风物。

    刀客带着小鹿缓缓走近,小鹿的目光便没再离开她的身上。那女子也看到了他们,盈盈转身过来,莞尔一笑。

    在缭绕的水雾中,小鹿终于看清了她的容貌。那一刹那,他忽然觉得有些恍惚,从头到脚都轻飘飘的,仿佛一下置身在仙界天宫。

    他见过女孩,在贺天龙的那一众歌女中,也不乏美艳佳丽——但是,她们与面前的女孩都不同,她们的美是凡尘的美,是俗世的艳,而此时此刻他所见的,却是今生从未见过的一种美丽。

    她有黛山般舒朗的柳眉,有春水般温柔的双眸,有盈盈鼻峰,有口若樱桃。她的五官都小巧而精致,生长在那张脂玉般白皙细嫩的面庞上,绝似天下第一的能工巧匠画出的瓷娃娃般玲珑剔透。

    她实在太干净了,仿佛全身上下都像雪一般纯洁,从不曾沾染上一粒俗世的尘埃。与她相比,小鹿但觉得今生见过的一切都显得污秽而肮脏。

    他忍不住盯着她看,四目相对,少女盈盈浅笑。

    那一笑温柔如春水,瞬间包裹了小鹿的全身,一路上始终盘桓在心头的、那即将步入新世界而产生的焦虑、不安与恐惧,竟忽然消散了大半。

    刀客一巴掌拍到小鹿后脑,将他的神思一激灵打了回来。

    “就是这孩子了。”刀客对少女道,“叫做小鹿,从青州来。”

    少女点了点头,俯下身凑到小鹿的近前,脸上依旧挂着春风般和煦的笑意,用明快而柔和的声音道:“我叫阿绣,初次相逢,日后请多赐教。”

    小鹿呆呆地点了点头,结结巴巴道:“阿……阿绣姐,我叫小鹿。”

    阿绣噗嗤一笑,道:“我都知道啦——关于你的事情,闻人将军已在信里和我说了。”

    “闻人将军?”小鹿更摸不着头脑,抬起头看了看刀客,“大哥?”

    刀客也微微笑了笑,并没有回答他。

    “你什么时候写的信?我怎么不知道。”

    “你不知道的事情多了。”

    “那……你总该告诉我你叫什么吧。”

    “我已将你交给她了,有什么话你问她便是。”说着,他又抬起头看着阿绣,道,“这小鬼问题多的很,你一路上可有的受了。”

    阿绣无言,只是抿嘴笑着,伸出手来轻抚着小鹿的脑袋。

    “兴业城派的圣使,是光禄台的罗守仁。”刀客换了副严肃的语气对阿绣道,“我已经查清楚,他的确是要去永宁城和碧落赋的人接洽——时间地点,我已记在这上面。”

    说着话,他从腰间取出一枚锦囊,阿绣伸手接了过去,轻启朱唇,问道:“罗守仁的本领如何?”

    刀客抬了抬斗笠,沉沉道:“不过是个酒囊饭袋——但是此次他秘密出行,必然事关重大,身边定有不少好手护卫,更何况还有碧落赋牵扯其内,想找机会,只怕并不容易。”

    阿绣缓缓点了点头,道:“我会小心行事,多谢闻人将军。”

    刀客又打量了一下小鹿,语气微微担忧,道:“米老头实在老糊涂了,什么事情都让你去做——这孩子若跟着你,更是一个累赘。”

    小鹿适才便听出来他们所说的事情已经与自己无关,但因为听到了贺天龙常对自己提起的什么“碧落赋”,便听得更加聚精会神。此刻,刀客骤然说出这一番话,他不由得微微紧张地抬起头来,看向了阿绣。

    阿绣低下头,再次朝他微笑着,轻轻伸手拢住了他。

    “不妨事,我自会见机行事。”

    刀客耸了耸肩,又将斗笠压了下去,长长地叹了口气。

    “我怎么总是放心不下呢。”他的语气似乎真的是在问着自己。

    “我早已不是当初那个什么都不会的小女孩了。”阿绣浅笑道。

    “门派的事情……我实在不能插手太多,否则以后寸步难行。”

    “我明白。”阿绣抬头看着他,“闻人将军做的足够多了,阿绣已感激不尽。”

    刀客苦笑了一下,又叹了一口气。

    “和你为我做的比起来,这些又算得了什么?”

    阿绣神情闪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并没说出口来。两个人彼此对视了一眼,又挪开了目光,空气中忽然涌起了一丝曼妙的气氛,伴随着一阵良久的沉默。

    烟波澹荡,碧柳摇风,一时间春风沉醉。

    “那么,我走了。”刀客忽然开口道。

    阿绣轻轻垂下螓首,只是低低地“嗯”了一声。小鹿却朝前走出了两步,看着刀客的背影,高唤了一声“大哥”。

    刀客又朝前走出了两步才停下来,他回过头,看着眼圈有些泛红的小鹿。

    “哭什么?连我叫什么都不知道,也值得你哭一场?”

    他虽这样说着,但是心里却无不动容——并不是因为这少年对自己的一把眼泪,而是他的心肠。他知道在这样的时代里,千千万万倒悬于水火中的人们,早已变得残忍而麻木,因为他们自己已经足够悲惨,所以对这世界便只有怨恨和不平。

    可这少年不同,如果说他在贺天龙坟茔前的那一番话尚且不足为凭,那么此时此刻他真切的眼泪,却已是最好的证明。

    他必须是这样的柔软,这样的敏感,这样的脆弱而多情,这样,他才有可能与天下所有受苦的人们感同身受,为他们所遭受的一切感到切肤之痛;这样,他才有可能成为那个去拯救他们的人。

    小鹿无言凝望着他,并不能反驳刀客的话。只是寥寥数日的相处,但这分别依旧折磨着他。

    “想必阿绣也会告诉你的,但是,我还是该和你说一遍。”刀客缓缓地开了口,“你随她此去,便算身入江湖。风波险恶,莫过此处。你我非亲非故,仗我救你一命,便望你牢记两事——其一,行事处处需小心,稍有差池,便是万丈悬崖,伏在你贺大哥坟前那样的哭嚎,希望你不会再有;其二,你对我许下的志向,是天下最难的事,前路漫漫,艰难无数,无论身临何处,只望你不辜负自己一片初心。”

    小鹿几天来但没听他说过这样多的话,将每一个字都听到自己的心里去,一晌动容,凝着眼泪点了点头,道:“大哥……我记住了。”

    刀客于是也点了点头,他又看了阿绣一眼,又看了小鹿一眼,然后缓缓地转过身去,翻身骑上了马。

    “我叫闻人飞。”他对小鹿说道,“若有机会,你我还会再见。”

    说罢,他扬鞭策马,顷刻之间,消失在远方的滚滚烟尘中。

    小鹿望着他远去的方向,凝神良久,直到阿绣轻轻扶住了他的肩头。

    “那么,我们也该上路啦!”

    小鹿转过头去,看到她比这满湖春水还要明媚百倍的面庞,正含着无限温柔的盈盈浅笑。

    他的心中顿时一阵悸动。他从未见过世间有如此温柔的人,仿佛她并不属于这满目疮痍的时代。

    “阿绣姐……”他痴痴地唤了一声,“我们……去哪?”

    “豫州,永宁城。”

    “很远吗?”

    “是很远的。”阿绣说着,又轻轻地抚了抚他的脑袋,“但是不用怕,从今往后,我都会好好地保护你的。”

    小鹿呆呆地抬起脑袋,甫一阵长风拂过,烟波缭绕。少女的罗裙飘摆,青丝飞扬,正如仙子般莞尔一笑,娇柔无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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