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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竹海赤仁阁

    少年像一匹脱缰的野马,在原野上肆意奔驰。

    他将奔向全新的世界,那里将有他从不曾见过的无限风光,等待他用双眼去见识,用双手去摸索。

    他无法抑制自己那颗快要跳出来的心脏,那里盛满了对于未知的紧张与期待。那个被一遍遍灌进自己耳朵里的遥远的世界,如今正一步步地朝着自己走来。

    在他身边的是那个大他四岁的少女,从来都是如水一般温柔地笑着的。他不知道她的存在在多大程度上消除了他的恐惧,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幸运地遇到这样一个人带领着自己步入江湖——她也从不曾告诉他,就在五年前那场他与父母失散了的灾难中,她同样永远地失去了自己的弟弟。

    现如今,他们步入一片无涯的竹海,如同坠入苍翠的梦境。

    阿绣告诉小鹿,他们要去的地方就在这片云雾缭绕的竹海之中。

    竹海赤仁阁,小鹿是在见到牌匾上的五个大字的时候,才恍然意识到他们已经到了。在阿绣领着他的手拾阶而上的时候,那一双瞪得溜圆的眼睛,依旧在那朱红色的高大院墙与黛色的飞檐间张望巡视着。

    “阿绣师姊,掌门已恭候多时了。”

    他听到一声清脆的声音,才发觉已经站在了宽阔的山门前。两名少年不过比自己稍长两岁,穿着皂色长衫,背负长剑,正朝着阿绣行礼——他们扫过小鹿的眼睛中流露出一丝警觉和敌意,让后者微微发冷。

    “别怕,没关系的。”阿绣似乎知道小鹿在想什么,挂着一丝微笑,轻轻对他说道,“随我进去吧。”

    于是他跟随着她的脚步,缓缓地走入山门。很久之后在小鹿回忆起那一刻的时候,总觉得四处都挂着剧烈的狂风,把一切都吹得呼呼作响,扯得支离破碎——但是此时此刻地空气中却明明静得出奇,就连梢头的树叶都不曾摆动一下。阿绣带着他绕过影壁般的巨石,穿过蜿蜒曲折的连廊,走过一排又一排高低错落的房屋,所有这些地方日后在他的头脑里都将变得无比熟悉与清晰,然而此时此刻所投射下的影子,却远比实际要大的太多。

    “赤仁阁被一条中街分为南北,我们所在的是南堂,乃是弟子们集会修行、闻道习武之处——前面就是精心殿,也是整个门派最重要的一处大殿。”阿绣见到小鹿出神,提了提他的衣袖,道,“四面环合的大殿,加上中间的广场青松台,便是赤仁阁里最主要的修炼场所了。”

    话音未落,小鹿的目光里已经出现了她口中的“精心殿”。那是一座极大的大殿,大到他的视野几乎无法将它全部装下。一根根朱红的柱子向上插入云霄,托起来青黛色的屋脊,重檐歇山顶的精妙结构如一只扣在天上的巨碗,压得小鹿屏住了呼吸。

    他之后去过更大的地方,见过比这更高的楼,但是这一个瞬间的惊愕震撼,却还是牢牢地印在他的记忆中。

    阿绣是很乐意陪他慢慢体味这一份新奇感的,只是她已经走得太久,得到的消息又实在太重要,所以不得不拉着他的手,快步将他带到大殿里面了。小鹿的眼睛自然还在东张西望着,在这个如佛堂般的大殿里环顾,那里有六尺高的讲台,铺了一地的蒲团,还有从高高的房梁上垂下来的、天女散花一般的五彩丝绦。

    “阿绣师姊,这是谁哇,呆头呆脑的!”

    一个清脆的少女声音拉回了小鹿的神思,几乎吓了他一跳——然后他就看到一个年龄与自己相仿的小姑娘蹦蹦跳跳地来到身旁,眨了眨俏皮的大眼睛,头上那显露着稚气的两团丱发随风漂浮着。

    阿绣微微莞尔,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道:“小棠,她是你们新来的师弟,叫做小鹿。”

    小棠转了转眼珠,看向小鹿,露出尚未换齐的碎玉般的牙齿,嘻嘻笑道:“小鹿师弟,这样呆呆的,掌门可是会把你赶出去的哦!”

    小鹿脸上瞬间羞得通红,阿绣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道:“好了好了,你呀,就不要为难他了——我现在就带他去见掌门。”

    说罢,她便又拉着小鹿向外走去。小鹿恍惚之间看到那个叫小棠的女孩子朝自己做了一个鬼脸,然后跳着跑开了。

    一向以善度人的他在此刻却有些迷惘了,他不知道她适才的一席话究竟是善意还是恶意,不知道自己在这天境般的地方遇到的那些三三两两、仗剑而行的少年少女们都是些什么样的人——他只觉得他们每一个都那样干净、那样脱俗,与在贺家村的那些后生们有着天壤之别。

    不觉间,阿绣已经带着小鹿穿出了大殿。入眼的是一处极为广阔的场地,左右方以及对面,都是如同身后的大殿一般宏伟的楼宇,各有七节阶梯,而中央的场地甚为开阔,正中央乃有一颗巨松,地上皆覆青砖,平可走车。三三两两的弟子正在其中练习拳脚,而在另一端的几人,小鹿几乎看不清面目,连男女都无法分辨。

    “这广场叫青松台,是每日里修行武艺的地方。人站满了的时候,就显不出这么大了。”

    说着,阿绣带着小鹿径直穿过了广场,又穿过了一个大殿,七拐八拐,来到了一条狭小的窄路上,地上铺着大小不一的青石块,两侧则都是高高的朱红院墙,仿佛是硬生生把挨着的两个院落扒开了一条缝。

    “这里是赤仁堂的中街,刚刚来的部分是南殿,这边是北殿。里面都是一个个小院落,是所有弟子日常饮食起居的所在。”

    小鹿依旧四处张望着,他看到远处的人们在追逐打闹着,看到有人坐在高高的屋脊上冷冷地看着自己,那种陌生与疏离的恐惧感再次涌上心头,让他不由得拉了拉阿绣的衣角。

    “阿绣姐……”他轻呼道。

    “嗯?”阿绣停下脚步,低头看了看他。

    “没……没什么……”小鹿咬了咬牙,在他远大的志向面前,这种恐惧感让他觉得格外羞愧。

    阿绣呼了口气,俯身下去拍了拍小鹿的头,眯起眼睛,笑道:“有些紧张吗?我知道。别怕了,有我在呢,好不好?”

    小鹿看着阿绣,感动地几乎涌出泪来。他咬着牙,点了点头。

    “就是这里了。”阿绣带小鹿停在一扇柴扉前,与看守门户的两名弟子相互施礼。

    “阿绣师姊,请稍等片刻,二坛主前来照料掌门,容我进去通禀。”其中一人抱拳道,目光向下瞟了小鹿一眼,随即转身进去。

    不多时,柴扉又开,与那弟子一道出来的,却还有一名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他身穿一袭黑色道袍,中等身材,面色温润,眉目如画,周身散发出的儒雅风度,瞬间让小鹿想起贺天龙给他讲的古时的翩翩君子,这绝不像舞枪弄棒的赳赳武夫,而该是满腹经纶的骚人雅客才对。

    “二坛主。”阿绣的态度却分明地恭敬了起来,躬身行了个礼,道,“此番前去豫州,探出确实消息,另外,有故人将这孩子托付给我,想请掌门将他收下。”

    那儒生模样的人点了点头,目光如和煦春风般打量了一番小鹿,看得后者全身一阵暖意。

    “掌门午睡刚醒,我领你们进去。”他这样说道,然后引着两人往里走去。

    相比那几处天宫般的大殿,掌门的院子似乎平凡的出奇——不过是一间两进的小院,种着几棵不高的树木,盖着三五间灰面的瓦房,即使在贺家村,这样的院子也并不算最好的。

    此刻的小鹿当然并没什么心情再去留意这院落房屋——从闻人飞开始,到阿绣、小棠、门派中形形色色的弟子们还有这位二坛主,这些本该如此不同的人却散发着某种如此相似的特质,“江湖人”这个对他来说尚且陌生的称呼已在他的心中埋下了一颗种子,成为他认识这个全新世界的第一扇窗子。

    所以,对于即将见到的那个被阿绣描述如传奇一般的掌门,他有着如同参神拜佛般的期待与憧憬——他想,如此德高望重,就连阿绣与二坛主都尊敬如此的人,哪怕是身上发着金光也都不足为奇。

    吱呀一声,屋门打开,窗上皆挂着帘栊,只透过些昏暗的光线,将房间内简单的陈设勾勒出粗糙的影子。小鹿闻到一股老人的房间特有的那种不算好闻的味道,夹杂着一丝药草的气息。

    “阿绣回来了啊……将帘子打开吧。”

    角落里传来这样一声苍老的声音,随着帘栊打开,小鹿看到在床榻上一个极其瘦小的佝偻的身躯,不由得惊得张开嘴巴,瞪大了眼睛——这身躯属于一名老者,头上乱生的白发一直披到肩头,身上穿着缝满补丁的麻衣,整个人瘦的仿佛随时都能散架一般,而双膝之下,两条小腿被齐齐截断,像极了战乱中被砍成残疾,扔在路边等死的老人。

    可是,屋中并没有别的人了,毫无疑问,这也便是阿绣口中的掌门了。

    二坛主与阿绣已经上前施礼,老人理了理自己的银发,露出高凸的眉骨和深陷的眼窝来,痨病般用力吸了一口气,点点头道:“阿绣,你此去辛苦了。”

    阿绣躬身再拜,道:“启禀掌门,此去探得些许消息,另有故友闻人飞……将这孩子托付给我。”

    说罢,她微微侧身,将小鹿往前领了领。小鹿尚未从掌门米仕培令人惊诧的形容中清醒过来,微微一个趔趄,呆呆道:“老……老爷爷好。”

    米仕培再点了点头,并未开口多问,而是等着小鹿自报家门。阿绣见他沉默不语,便替他讲道:“掌门,他叫小鹿,是青州人,五年前乞伏寿之乱同家人失散,被当地一个地面人物带在身边的。”

    “这样吗……”米仕培沉吟半晌,缓缓问道,“可会些功夫?”

    “我……我学过刀,十八路东林刀法,也打过架……”

    小鹿话音未落,阿绣将他往回拉了拉,道:“启禀掌门,他身上没什么功夫,但是……是决计肯吃苦用功的。”

    米仕培又点了点头,微微叹息了一声,道:“阿绣啊……你也知道,我赤仁阁收弟子,一向是宁缺毋滥的。”

    阿绣微微低头,咬了咬自己的下唇,道:“掌门……可我当初入门之时,也不曾有半点功夫。”

    “你不一样。”米仕培答得斩钉截铁,“像你师父说的,你干干净净,绝错不了——但这孩子不同,他跟着那种人混过,便有那种习气。如今时局紧张,门派里不能再有卢小全那种害群之马。”

    “掌门,这孩子绝非是那等人!”阿绣有些焦急,向前走了两步,“他身上绝无半点市井痞气,更不会和卢小全是同一路人……他对我讲过他的志向,说他想要救天下苍生!”

    米仕培眯着的眼睛缓缓睁开了些,又重新打量了一遍小鹿。后者听到阿绣讲出自己的志向,似乎扫去了畏畏缩缩的扭捏,高昂起一颗头颅来,像是对这一介绍的认同。

    “你的志向……是什么?”米仕培又问了一遍。

    “我想要救天下受苦的人们。”小鹿缓慢而有力道。

    “怎么救?”

    “我……想要变强,然后靠自己的双手,把他们救出来。”

    空气中一阵肃杀的沉默,然后是米仕培沉重的两声苦笑。

    “好啊……的确是很好的志向。”他这样说道,“只是天下有这样志向的人,又何止千千万万——一百多年过去了,又有谁真正做到的了?”

    他说着,并没有看向小鹿,而是看着阿绣。阿绣并没有办法再反驳他,因为她也知道,曾有一个人因为这样的志向而被米仕培收做亲传弟子,而后来,他亲手砍断了师父的双腿。

    “掌门……”她只这样低声说道,似是在恳求他留下小鹿。

    “更何况……四坛如今都有各自的修炼进度,他从头开始,无论放到哪一坛,都并不合适。”米仕培又补充道,意思已经十分明确。

    “掌门,可否让我看看这孩子?”一直默不作声的二坛主忽然开口,朝前走了两步。

    米仕培无声默许,于是一袭道装的二坛主迈着翩翩步法,缓缓停到了小鹿的面前,俯身下去,伸出一只手抚摸在他脸上,无言注视着他。

    小鹿全身打了个激灵,但觉得脸上的触感如冰玉般温润,那炯然的目光仿佛能洞察自己的灵魂深处。

    “拯救天下,绝非易事,一路艰难险阻,你可能坚持此心?”隔了良久,他温和地问道。

    “我……”小鹿咬了咬牙,咽下口唾沫,接着一字一顿道,“我的心绝不会变。”

    “好。”二坛主点了点头,转而对米仕培道,“掌门,这名弟子,我愿收到二坛之下,还望您恩准。”

    小鹿的眼中一瞬闪出光亮来,他扭头看看二坛主,又看看展眉而笑的阿绣,最终落在岿然如松的米仕培身上。那老态龙钟的身体缓缓的往前欠了欠,发出一声叹息。

    “唉……墨生啊……我知你向来如此,只愿这孩子……他不会辜负你吧。”

    小鹿尚未反应过来,阿绣却已抢前一步拜倒在地,难掩全身喜悦之情,道:“阿绣谢过掌门,谢过二坛主!”

    米仕培点了点头,道:“小鹿,你近前些。”

    小鹿一时发怔,阿绣轻拍了拍他的后背,才愣愣地往前走了两步,来到米仕培的近前,他的个子尚未长成,却已比坐在榻上的苍老身躯高出了半个头。

    米仕培无言,深陷的眼窝中投射出锐利的光芒来,半晌,一双鹰爪般苍老而有力的手缓缓抬起来,抓在了小鹿的肩头。

    “入了江湖,就要做好死的觉悟;在我赤仁阁,也要做好死的觉悟;想救天下苍生,更要做好死的觉悟——你可做好了?!”

    适才老迈的声音瞬间变得低沉而有力,将小鹿微微吓了一跳。

    “我……做好了。”他答得声音并不大,却异常坚定。

    “我不希望有朝一日……要由我亲手取你的性命……”米仕培说着,将手放下,整个身躯又向里蜷曲了一些,“墨生……将他送出去吧。”

    被肯准留在赤仁阁的喜悦尚未消退,小鹿恍然意识到要与阿绣分别了——尽管只是短暂片刻,却已足以化成一股巨大的恐惧将他吞没。米仕培的语气不容置疑,墨生已经转身打开了屋门,而阿绣依旧站在原地。

    似乎在这个世界里,只有阿绣在他身边的时候,他才可以呼吸,可以生存。这恐惧几乎直接让他涌出泪来,一把抓住了阿绣的胳膊,瞪着一双惊恐的眼睛低唤道:“阿绣姐……”

    阿绣低头看着他,绽出如水般温柔的笑意,轻轻抚了抚他的额头,道:“这就要哭鼻子,可怎么去救天下人呢?”

    小鹿几乎用了全部的努力想让自己在米仕培面前更坚强一点,但是一双脚如同被钉在地上,无论如何也无法迈出远离阿绣的一步。

    “好了好了,我和你保证,很快就能再见到我了,好吗?”

    阿绣说着,俯下身去,缓缓伸出自己的小指,浅笑着望向小鹿。后者脸上微微发红,也伸出自己的手,牢牢地钩在阿绣的手指上。

    “说话算话,阿绣姐。”

    “说话算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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