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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明月千里凭窗望

    “我希望你和墨生的所作所为,不会害了这个孩子。”

    米仕培蹙了蹙眉头,语重心长地对阿绣讲道。

    “掌门,我……”

    “不必多言。”米仕培缓缓摇头打断了她,“我知道,你也在乞伏寿之乱里失去了弟弟——日后这孩子若是需你照顾,你多留心便是了。”

    说罢,那老迈的身躯向后靠了靠,失去双腿的他行动分外迟缓,似乎只是这样的小动作,已然显得吃力。

    一阵沉默。米仕培并不爱多说话,但阿绣已经明白,他在等待着自己讲出此行探来的情报了。

    “启禀掌门,此次朝廷派来的,乃是光禄台卿,名叫罗守仁。”她轻启朱唇,报道,“碧落赋出面的,是少舵主邢千里。”

    米仕培缓缓点了点头,并不答言,等着阿绣继续说下去。

    “当今天子有意诛杀原向诚,然忌惮其五十万铁骑军,恐打草惊蛇,是以想借碧落赋之手,暗中行事,至于具体细节,还尚未商量清楚。”

    苍眉下的眼睛微微聚了聚,闪烁出些许光亮来。即使沉稳如米仕培,也对这样的消息微微讶异——自从新朝建立,怀中堂散去,朝廷与江湖向来河水井水两不犯,倘若此事属实,便将是五十年未有的新局面。

    “罗守仁还说,天子已经许诺给邢天道,事成之后,加封他三品皇堂。”阿绣补充道,“官是他一个人的,但是想必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整个碧落赋,届时也不可同日而语。”

    “嗯……”米仕培点了点头,沉吟半晌,道,“你好好地歇一歇,此事我另派人去追查——这次探来的消息,要严格保密,即使对你师父也绝不能讲。”

    “是,阿绣明白。”

    并无多言,阿绣便行礼告退。米仕培用手撑在床上,摇了摇床边系着的一条丝线——屋檐外一阵铃铛声响,唤来了值守的弟子。

    “去转告二坛主,请他晚饭之后,到我这里来一趟。”

    离开阿绣的每分每秒,对小鹿来说都分外煎熬。

    他一路上见到形形色色的弟子们,都一致的干净且脱俗,纷纷朝着二坛主墨生躬身行礼,言行举止,衣着气度,无不让他自惭形秽。

    “不过说来啊……就算在这些人里,阿绣姐也还是像仙女一样……”

    他正想得出神,全没留意身前的墨生已然驻足,“咚”的一声撞在了他的后背上。

    “对不起,我……”小鹿捂着鼻子,忙不迭地道歉。

    “无妨。”墨生微微笑了笑,轻扣一扇木门,“你今后便睡在这处院落,小鹿。”

    不多时,院门打开,迎面的是一十八九岁的青衣少年,墨巾束发,面目瘦削,怀中一抔未采撷完的鲜花。

    “师父,您怎来了?”他见了墨生,下意识将鲜花藏在身后,微微发怔。

    墨生不过微微一笑,一捋颌下墨髯,道:“子乙,人尽皆知的事情,若还要瞒着为师,倒让我觉得惭愧了。”

    那叫子乙的少年嘿嘿一笑,有些不好意思地将手中的花亮了出来,又打量了一下小鹿,道:“师父,这是?”

    墨生将小鹿往前带了带,道:“这孩子叫小鹿,是阿绣带回来的,我已将他收在二坛——前番和柳木堂一战,折去小涛,便让他睡在他的位置上吧。”

    “哦。”子乙闻言,收起笑容,又仔细打量了一下小鹿,神色间却并不友善,“进来吧,我带你过去。”

    小鹿感受到空气中那股略显沉重的氛围,硬着头皮朝前走了两步。墨生再叮嘱了子乙两句,便即关门离开,剩下小鹿站在院中,满脑袋都想着阿绣能快点出现在自己身边。

    院落不大,南面一间通房,东西两侧则是稍显破败的小屋。院中一方小小的苗圃,种植些花草树木,便别无他物。

    子乙引着小鹿,直走进南面的屋子——其中陈设也甚简单,一张石头垒成的通铺,约莫能睡下七八个人、对面有两张长案,上面堆着各类书卷、角落有两个大樟木箱,已然被衣衫杂物填满,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你睡在这里。”子乙指了指角落的一处地方,“先坐一下,我把花采完,带你去外面拿衣服被褥。”

    小鹿还未反应过来,子乙却已然关门退了出去。他将自己的包袱放在桌上,四下里打量一番,目光停留在墙壁上挂着的一把剑上。

    与他的童子剑不同,这是一柄五寸宽、五尺长的重剑。剑鞘上锈迹斑驳,剑柄上的纹饰也被磨得难以辨认——最关键的,这屋中该住了许多人,却只挂着这一柄兵刃。

    贺天龙告诉过自己,剑乃君子之兵,不仅是交战的利器,亦是品格的象征。本就对剑充满兴趣的小鹿,见到这样一把与众不同的重剑,不由得好奇心起,当下凑上两步,伸手将剑摘了下来。

    这剑比他想的还要重,一个没拿住几乎坠到地上。小鹿双手握住剑鞘,凑到光亮处,正准备仔细地看看剑上的花纹图样,却听到门被打开——扭过头去,怀中抱着鲜花的子乙正以充满敌意的冷峻目光瞪着自己。

    “谁让你动这柄剑了?”他的声音夹着愠怒,吓得小鹿一时怔住。

    “我……我觉得好看……想仔细看看。”小鹿答得磕磕巴巴。

    子乙大步流星,上前一把夺过了剑,小心翼翼地将其挂回至原处,扭过头来冷冷道:“这柄剑你不配碰——就连那个位置你也不配睡,今后将你的手脚都放规矩些。”

    小鹿的脾气并不好,被这般没由来的训斥,正想要开口还击,却见到子乙眼中似有泪花闪烁,咬着牙将头扭向窗外,不由得心中微微一颤,没说得出口。

    “罢了,我带你去拿东西。”隔了半晌,子乙似乎忍住了眼泪,语气也稍稍平缓,“门派里的规矩,也一并告诉你。”

    赤仁阁中,分为四坛,每一坛下皆有弟子三十余人,所修炼之进度、内容,皆由坛主亲自制定,掌门米仕培并不干涉。

    门派的作息安排统一:每日辰时在青松台按各坛集合列队,由坛主亲自带领修行;午时吃饭休憩,再到未时进行两两成对的互搏修行;倘有讲道的安排,便在精心殿内进行,否则便结束统一的修炼,倘要加练,可以自行留下,但通常这样的一天已然精疲力竭,极少有人能再练什么。

    门派中弟子天资不同,年龄不等,修为自也相差甚大——一般来说,除非犯下戒律,被逐出师门,或是自行想要离开的,都会留在门派之中,修为若到一定境界,便会被掌门委派任务,成为坛主之外可以倚仗之人。

    “那么……阿绣姐是哪一坛的?”小鹿瞪大眼睛问道。

    “这么点时间里,你问了三次阿绣了吧?”子乙这样答着,眼睛却在四处张望着,“阿绣是一坛的,她……”

    话说到一半,子乙的目光突然凝住,嘴里也住了声——小鹿顺他目光看去,便看到一个身穿杏衫的少女站在不远处,如出水的芙蓉花般娇羞地浅笑着,双手背在身后,咬着绛唇也正朝他们望来。

    “秋……秋秋。”子乙突然像个结巴,朝前挪了几步,才想起来扭过头来,道,“一直朝前便是伙房……你……自己过去吃饭吧。”

    “对了,赤仁阁里,心里想着阿绣的可不止一个两个——我懒得管你,但是毕竟同住一寝……你小子还是加把劲吧!”他走出几步,又回头补了一句,然后便潇潇洒洒地与那少女隐没在街角了,剩下小鹿一个人,像是一只被遗弃在陌生世界的猫。

    小鹿几乎记不得那天傍晚他是怎么走到伙房去的,但他记得他到的很早,以至于干站了两炷香的功夫,才有大师傅将门打开。

    他不为别的,只为了能等到他的阿绣姐过来吃饭,而不至于将她错过——尽管并无约定,他却笃信着阿绣一定会在所有可以的时候继续陪伴着他,就像他们一起度过的过去几天那样。

    然而,一切似乎只是怀春少年的一厢情愿——他站在门口等来等去,看着一张张陌生的面孔结伴走进去又走出来,看着天色一点点黯淡下去,等他终于见到阿绣的时候,几乎连腿都已经站的麻了。

    阿绣并不是一个人来的,她那只在过去几天里时常握着自己的纤纤玉手,此刻却放在另一个少年的肩头,那双一向含着春水的眼睛,竟也是那般温柔而明媚的笑着。

    他们从小鹿的身前走过,她甚至并没有发觉他的存在。

    小鹿仿佛掉进冰窟窿般全身凉透,一股难以名状的委屈冲上头顶,瞬间便红了眼圈。

    在人生中经历的那么多次委屈中,这是他第一次连自己也说不出为什么。他明知道自己不过是这门派里所有人中认识她最短的一个,她也绝没什么理由额外关照自己——说不定自己在她的眼里,早就是个乱添麻烦的小鬼,巴不得避而远之。

    十三四岁的孩子胡思乱想起来,是没有任何道理可讲的。小鹿这样一直站了半晌,到头来也没进去吃饭,而是一路失魂落魄地走回了寝馆——殊不知,等待着他的是更大的难题。

    “便是他了——师父新收的弟子,叫小鹿的。”

    借着昏黄的油灯和窗外的月色,小鹿隐约能看清楚屋中的几个人。除却自己已经认识的子乙,还有四个的少年,一致地坐在炕头,怀着各异的目光盯着自己。

    子乙耸了耸肩,指了指他身边那个最高大的,道:“这是我的哥哥,叫做子甲。”

    紧接着,他指了指一个五大三粗、长得像门墩一般的胖子,道:“他叫满福。”

    小鹿微微点了点头,那个叫满福的只冷冷哼了一声,连看都不看他一眼。

    “这是比贤,他是个哑巴。”子乙说着,指了指一个与小鹿年纪相仿,看上去瘦弱不堪的少年。

    “我叫赵左臣。”最后一个已脱光了衣服的少年自报家门,语气间也并不友善。

    小鹿在心里默默记住了几人的名字样貌,绞尽脑汁地想说些寒暄的话,却不料身边的子乙一把将油灯拂灭,冷冷道:“明日尚要早起,我们已等你很久,下次吃饭你还是快些的好。”

    小鹿被噎得说不出话,而子乙也并没有再搭理他的意思,麻利地翻身上床,几个人顷刻间全部躺倒,便即入睡。

    就着如银的月华,小鹿也只得蹑手蹑脚地走到自己在墙角的位置。他轻轻地叹了口气,被这没由来的敌意搅得心烦意乱。

    这种感觉他并不陌生,在贺家村,小波和那些年轻的后生们已让他体会过太多次。他冥冥之中或许早能预感到自己所选择的这条道路注定是孤独的,但在这个陌生的新世界,这近乎绝望的无助感还是吞没了他。

    他爬到榻上,还没掀开被子就感觉到一股湿乎乎的潮气,用手一摸,才发现自己的褥席已全都湿透了。

    “你的位置若是睡不了的话,便说明你不配睡在那。”

    小鹿正莫名其妙,忽然听见满福的声音悠悠道。

    刹那间,少年的热血便往上涌——他从来不是脾气多好的孩子,此时此刻忍了一天的委屈化作一口恶气,聚在捏紧了的拳头上,一下子从床上跳了下来。

    “是你做的吗?你给我下来!”他朝着满福喊道。

    满福的脾气亦是干柴一般,也一下子从床上弹了起来,叫道:“是我做的,你待怎样?”

    小鹿跟着贺天龙,打架是打惯了的,二话不说,抡着拳头便往满福身上砸去——那庞大的身躯看似笨重,却并不迟缓,用手一抓小鹿的手腕,顺势朝他身上一压,便将他制在身下。

    小鹿想不到自己的能耐竟在这胖子面前走不过一招,梗着脖子尚欲反抗,却怎奈身上如一座大山一般岿然不动,顷刻间便压得他喘不上气。

    “小毛孩子,今天便让你知道知道赤仁阁的规矩!”满福一手扳着小鹿的臂膀,另一只手捏成拳头便要往下砸,挥到一半,被子甲的一只胳膊拦住。

    “得了,满福。”他冷淡而低沉的声音道,“事情闹大,师父与掌门要罚你了。”

    满福哼了一声,恶狠狠地瞪了小鹿一眼,将他的胳膊一甩,扭头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小鹿揉了揉险些脱臼的臂膀,喘了两口粗气——屋子中似乎被没人再去关注自己的问题,无论这是刻意的敌意还是无意的冷漠,都让他有些近乎崩溃。

    他并没什么办法,这兜头浇下的一桶凉水,已经让他对于这被称作江湖的世界心灰意冷。他想他不属于贺家村,大概也并不属于这里,或许明天就该去找米仕培,告诉他自己还是离开门派。

    想得出神之际,忽然有人拽了拽他的衣角——那是睡在自己位置旁边的比贤,正带着些许关切与同情的目光盯着他。

    比贤往另外的方向挪了挪身躯,空出来一块地方,又轻轻地指了指那里,示意小鹿躺过去。

    小鹿一怔,有些发愣地看着他,后者则以无言的微笑作答。

    明月正从窗棱中水银般倾泻下来,恰好映照在小鹿的身上,似一条明亮的流淌的溪水。

    他躺在床上,耳畔中是三两起伏的鼾声。

    夜已深了,但他并无半分困意,而任由自己的心绪飞驰着。他想着这明月在此时此刻也同时照亮着许多地方,照着千里之外的贺家村,照着贺大哥的坟茔,照着自己颠沛流离过的那么多村落,也照着全天下千千万万倒悬着的黎民苍生。

    他为自己适才想要放弃的想法而感到羞愧,也为自己在满福面前毫无还手之力而羞愧。

    他看了看身边的比贤,心头涌起了一阵暖意。从小到大并无朋友玩伴的他,忽然触摸到友情的力量。

    “小鹿,这是贺大哥用命为你换来的机会。”他在心里对自己说道,“像你答应二坛主的那样,不管多难,都要坚持下去,永远,永远也不能放弃。”

    就这样,他一夜都没有入睡,一遍又一遍地激励着自己的决心,直到象征着新的开始的朝阳划破天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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