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丹丹说道。

    顾探微抬头问道：“什么日子？”

    丹丹走到她身旁说道：“我们来锦安城三个月啦！小姐你忘了吗？”

    顾探微感叹道：“不知不觉竟已三月，不知游曳可还好，上次来信中，他说已到了江州。”

    三个月前的今日，顾探微和丹丹来到锦安。贺叔叔说丹青堂的事情比较多，让她来帮忙盯着，但其实来了这么几个月，顾探微并未处理过什么大事，大部分时间都是读书看画，闲情雅致倒是多了不少。

    锦安是大武的书画重镇，尤其是绘画，因为有东方苍风在。锦安城内几乎家家户户都喜爱在家中悬挂一些画作，而且似乎人人都能对绘画之事品评一番，这让初来乍到的顾探微很是惊讶。

    东方一家是锦安城的名人，东方苍风自不必多说，他的女儿东方容，儿子东方青也是人尽皆知，东方家的任何事都会成为锦安城内百姓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东方苍风早年丧妻，没有续弦，深居简出，加上他自己对绘画之外的事皆不操心，因此东方家的实际当家人便是他的长女东方容。

    东方容把东方家的事业打理得井井有条，城内人人都说容小姐是一位了不得的奇女子，只因她年近三十还未嫁人，平日行事也是雷厉风行，整日都板着一张脸，因此一般人见了她都会被她的气势所震慑，是一位让人又敬重又害怕的小姐。不过得空时，这位小姐也会作画，她的画作算是小有名气。

    至于他的次子东方青，那可就和他姐姐完全相反，东方青比他姐姐小十来岁，是一位在丹青之事上小有成就的公子，不过和他父亲自是无法相比。他整日混迹在锦安城内各处热闹场合，他走到哪里都是众星捧月般的存在，而且无论是谁与他搭话，他都会热情回应，是一位总是笑脸迎人的公子。

    顾探微来了锦安这么久，自然听过不少东方家的故事，至于他们的人，东方苍风自是无缘得见，而东方容也未曾接触，只有这东方青，她曾远远瞧见过好几回。

    东方青长相颇有几分女相，只因他脸上并无男子的凌厉之感，反而有几分女子的柔和，加上一双桃花眼，看起来是一位会讨人喜欢的公子。不过嘛，她觉得这位公子未免有点过于招摇。

    顾探微思索着三个月以来的事，突然想到今日在丹青堂要举办松竹会，这是锦安城一年一度的盛事。今日，锦安画坛所有叫得上名字的画师都会聚集于此，相互交流画艺，品评画作。

    松竹会上还有一件备受瞩目的大事，那就是——比画！每年的松竹会都会提前半年给出今年的绘画主题，参加的画师都要以此为题作一幅画，到了松竹会当日，会从中比评出第一名的画作，至于谁来评比，一半由参加松竹会的画师，一半由来看画的普通人。

    “丹丹，今日丹青堂有松竹会，我想去看看，你要不要去？”顾探微问道。

    “嗯……既然小姐要去，那我也去吧，反正我一个人在家里也没事。”丹丹回道。

    两人正要出门，褚赓却来了，顾探微连忙问他可是有事要安排，原来是东方容在丹青堂买了一副画作，褚赓让顾探微亲自送过去。

    “是送到她府上吗？”顾探微问道。

    “不是，容小姐说送到城东的竹苑。你天黑前一定要把画送到她手上。我现在还有事要忙，就不跟你多说了。”褚赓说完，就急匆匆离开。

    丹丹问道:“小姐，这竹苑怎么听着那么耳熟？我好像经常听人说，但还真不知道这地方是干嘛的。”

    顾探微拿着画从门口又走回屋内，站在桌案边回她道：“这是东方家的别院啊，听说是座花园，还说这竹苑是当年东方苍风为他爱妻所建。之前每年的松竹会都是在那里举办，今年不知为何，竟会落到我们丹青堂头上。”

    丹丹一边点头一边说道：“那我陪你去吧，我也想去看看那位传说中的容小姐。”话毕便一脸期待地盯着顾探微。

    “好！不过，我想先看看这幅画。”顾探微说着就站起身来，将褚赓带来的那幅画在桌案上展开。

    随着画作钤印的露出，顾探微惊讶道：“郑襄！是他的画！”

    丹丹被她吓了一跳，赶紧问道：“郑襄是谁啊？哎呀，这名字怎么听得也有点耳熟。”

    顾探微看了她一眼，笑道：“丹丹，我看你是白来这锦安了，郑襄可是现下锦安城声名大噪的一位画师，之前在武都，我都见过他的画，你真没听过他的名字吗？”

    “原来如此，你一说我就想起来了。哎呀，我又不懂这些书啊画啊之类的，我哪里记得这些个画师的名字。”丹丹说道，一脸委屈与娇憨。

    “好啦！我把画收起来，我们现在就去找容小姐吧！”顾探微说道。

    两人往竹苑赶去，因着今日有松竹会的缘故，城内显得格外热闹。

    虽则松竹会只能由锦安当地的画师参加，看似好像与其他人并无关系，但是，只要是路过的人都可以为自己喜爱的画作投上一票，因此，这松竹会也可说是锦安全城参与的画界盛会。

    松竹会当日，所有参加评比的画作都会以不具名的方式展示在现场。今日一早，天还未亮，丹青堂就已经开始将那些画作摆放出来，一共有三十八幅，全部放在丹青堂门口，路过的人都可以一饱眼福，还可投票。

    近些年来，松竹会不止是锦安城内的盛会，甚至连附近一些市镇的人们也会慕名前来，只为一睹各位画师与他们画作的风采。

    因前年东方苍风破天荒参加了松竹会，这两年松竹会的名头就更响，连带着锦安城内各行各业最近都会热闹起来，异乡口音随处可闻。

    两人已走到竹苑门口，从外面完全想象不出里面的景色。丹丹上前敲了敲门，一位仆从过来开门，二人说明来意后，便被他带了进去。

    顾探微没想到这竹苑竟有这般大，虽只是被仆从带着往前走，但因着经过好几重屋院，又绕过一处假山水池，行过一片樱花林，顾探微便有点迷了路，也被次第而来的美景迷了心神，她转头望了望身旁的丹丹，两人都露出一副惊讶的表情，丹丹悄声道了句：“这里真美！”

    带路的仆从像是听到了丹丹的感叹，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微笑着说道：“抱歉让二位小姐走了这么远的路，因我家小姐在那边无法脱身，只能劳烦二位跟我再走一会儿。”

    “没事，没事。这里面可太美了，简直是大饱眼福！”丹丹回道。

    顾探微随即说道：“简直是一步一景，多亏今日来送画，我们才有机会领略这竹苑之美。只是不知为何会取名竹苑？我以为这里面会有很多竹子。”

    仆从放慢脚步，头往后偏着说道：“有竹子的，只是在别处，你们没见着。不过这竹苑的名字可不是由此而来。”

    顾探微好奇道：“那是为何？”

    那仆从听罢笑了笑，说道：“这个我就不便多言了，真是抱歉！”

    顾探微心想，这名字背后难不成还有什么不可言说之事？不过见那仆从不敢多言，她也不便多问。

    三人又绕过几处景色，那仆从才终于停下脚步，道了句：“到了，麻烦二位在此稍等片刻，我去那边叫小姐过来。”

    两人坐在游廊边上，望着池塘里一派青绿弥漫，周围也是一片春日盛景，时不时还有鱼群从边上的水域游过，惊起停在水面上的小飞虫。

    不多会儿，一位一身墨绿打扮，身量颇高的女子从不远处的园门外走了进来，二人猜想这一定就是传说中的容小姐，于是便赶紧起身。

    “抱歉，让二位久等。”东方容说道，语气虽然客气，但表情却没太大变化，给人一种不好接近的感觉。

    “没事，容小姐客气，这是你要的画。”顾探微说罢就把画作递到她手上，东方容伸出手接了过去，只见她手指十分纤长，与她那远超一般女子的身高很是匹配。

    顾探微看着眼前的东方容，只觉她虽然和东方青长得有几分相像，但神色气质却完全不同，如果说东方青是面带女相，那东方容就是面带男相，她脸部线条分明，气质清冷，甚至眼神中还颇有几分凌厉之感，让人见了不自觉就会正经和严肃起来。

    “请问二位还有事吗？”东方容问道。

    顾探微心想，这容小姐这就开始赶人了。“没事，容小姐有事就去忙吧！我们就......”顾探微说着才想到她们无法自行离开，因为找不到路。

    丹丹立刻接话道：“可是我们找不到出去的路。”话毕，她和顾探微都忍不住笑了出来，东方容见状也像是脸上露出了几分笑意。

    “真是抱歉，我今日有事，因此不能多留二位。麻烦你们稍等片刻，我去叫人带你们出去。”东方容说道。

    顾探微说道：“啊......那个，我有件事情想问问容小姐，但又怕不合适。”

    东方容道：“请说便是。”

    顾探微这才说道：“之前的松竹会都是在竹苑举行，不知为何今年会在我们丹青堂，当然这是我们丹青堂的荣幸，我们很是感激，但我还是想知晓缘由。”

    “这个嘛......”东方容迟疑片刻，才继续说道：“其实是因为我父亲，我父亲近来每日都会在这里面作画，他不想被人打扰，因此只能将松竹会改到别处，也是因为我父亲喜静，因此这竹苑里近几日也没安排人来，一般就我和父亲，还有刚才带你们那位。”

    顾探微点了点头，丹丹却兴奋道：“您是说您父亲现在就在这竹苑里？”话刚出口，她才意识到自己的唐突，于是赶忙赔了一个尴尬的笑脸。

    顾探微也一脸不好意思，东方容倒是没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见东方容好像没生气，顾探微突然鼓起勇气说道：“请问，我们能去看看，我是说远远瞧一下东方老师作画吗？我非常喜欢您父亲和他的画，只是从未有机会一睹他的风采，今日不知......能否得见？”

    东方容没有立刻答复她，而是思索片刻才问道：“那你最喜欢我父亲哪一幅画作？”

    “《春夏秋冬四景图》，我有幸看过的画作里，一定是这一幅！”顾探微不假思索便回道。

    东方容先是露出一个惊讶的表情，转而是喜悦的表情，她说道：“很少有人知道我父亲的这幅画，这幅画父亲当年赠给了一位友人，后来那位友人故去后，这画可能就流了出去，没想到竟在你手上。”

    “可是我手上的只有春夏冬三景，没有秋景图。”顾探微遗憾说道。

    东方容笑了笑道：“因为本来就没有秋景，原画就只有三景。”

    顾探微瞪大了眼睛，疑惑道：“这是为何？”

    东方容轻叹一口气，缓缓说道：“因为作那幅画时，是在秋日里，而我母亲刚好是在那个秋天过世的，因此我父亲便没有画秋景图。”

    顾探微点了点头，东方容又问道：“你是丹青堂的，我以前好像没见过你？”

    “我是三个月前才到的锦安，在丹青堂做事也才二个多月，因此你没见过我也正常。”顾探微回道。东方容点了点头。

    “容小姐，老爷让你赶紧过去！”先前那个仆从突然急匆匆跑来说道。

    “好，你们两人也跟我一起吧！”东方容说道。

    顾探微和丹丹皆一副不敢相信的模样，赶忙兴冲冲跟在他俩身后。

    “等下去了我父亲那里，还请你们保持安静，不要说话，只能远远瞧一会儿，尽量不要被他发现。”东方容在前面边走边说。

    “好！”两人在后面回道。

    “你们就在这里看吧！”东方容说道，几人现在正站在一座园子门口，那园子里满植细竹，只中间一道碎石砌成的小道，小道两旁每隔一段距离便修筑一座半人高的精致石砌烛台，想必是用以夜间照明。

    顾探微只能远远瞧着在弯曲的小道尽头，有一座六角凉亭，一个银发披散、歪歪斜斜的身影正站在里面，手中正握着毛笔。

    顾探微第一次见到东方苍风，虽然看不到正面，但她只看着这个背影就仿佛能想象那一幅幅名作是如何产生的，心中不禁油然而生一股莫名的感慨还有抑制不住的激动。

    瞧着瞧着，她越发觉着这个背影有点眼熟，她开始在脑海里胡思乱想，像谁呢？

    “容容！你快过来！”一个浑厚的声音传来，原来是东方苍风在叫东方容，虽然他在说话，但他并未转身，也没有停下手里的事情。

    “父亲，我马上过来！”东方容大声回道，接着又向那个仆从道了句：“你带她们出去吧！”

    东方容沿着小道向前走去，顾探微和丹丹则被仆从带着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贺叔叔！对，那个背影不是贺叔叔吗？虽则贺叔叔的身形更加挺直板正，但当两个背影被她重叠在一起后，就仿佛是同一个身影一般，顾探微默默在心里思索着，不知不觉便到了竹苑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