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探微和丹丹回到丹青堂之时，已过申时。
虽然再过不久天就将黑下来，但依然阻挡不住人们看画的热情。两人从刚才一走上丹青堂所在的街道时，就随处可见人头攒动的景象，待走到丹青堂门口时，那更是人山人海，每幅画作前都有不少人在驻足观望，相互交流，认真品评。
顾探微方才进来之前也认真将所有画作都看了一遍，最终她将票投给了第二十三号画作，当然她并不知道那是谁的画。
今年松竹会绘画的主题是“春雨”，看似是一个很简单的题目，大抵对于各位画师来说都是信手拈来的，但也是因为简单，顾探微确实没见着太多有趣味和巧思的画作，大都画的是一眼便能看出来契题的景色，翻来覆去都是些差不多的画作。
顾探微能看出来所有的画作都出自有相当绘画功底的画师之手，虽然大都无趣，但看起来还是赏心悦目，至于更细节的技法，顾探微这个外行自然是无法分辨。
不过，当中有三幅画作给顾探微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分别是第七幅，第二十三幅，和第三十七幅。
第七幅画作，画的是一株发着新芽的树枝，树枝上有一个鸟窝，里面有一只小鸟正仰着头，张大嘴巴，雨滴正好滴进它的嘴里。顾探微一看到这幅画就笑了，心想，这鸟儿可真有趣，竟然在等雨吃。
第三十七幅画作，是用唐人韦应物的诗句“野渡无人舟自横”来表现的，因为大家都知道上一句是“春潮带雨晚来急”，因此自然而然就能想到春雨来。岸边停着的一首小船上，躺着一名船夫，他的脸上盖着斗笠，正翘着二郎腿，一副悠闲的模样，远处的河面上能看到一阵蒙蒙细雨，大抵是雨还没有落到他的船上来，因此他还能安然躺卧，享受这春日的美好。
第二十三幅画作，画的是百花掩映的庭院里，一名坐在二楼窗边的的女子，她上身紧靠着窗前的案几，右手则放在案几上撑着歪着的脑袋，而窗外正下着濛濛细雨。顾探微也不知为何，她觉得这幅画作很是引人遐想，她很好奇那名女子究竟是因为春困而瞌睡，雨是在她睡着后才开始下的，还是她在窗边看雨看累了，不知不觉便睡去，亦或是她根本没有睡意，只是在思索自己的心事。
正是因为画师没有正面描绘女子的模样，而只是描绘一个背影，才让顾探微最终决定把票投给这幅画。
“小姐，我们等会儿能去楼上瞧瞧吗？”丹丹问道。
顾探微说道：“当然能，这次是我们丹青堂做东，提供地方给他们开松竹会，我们丹青堂的人都能去看，我们自然也可以，不过嘛，我们只能在旁边偷偷瞧瞧，不能去打扰他们聚会。”
“东方公子来了！”门口有人说道，接着就是一大群人簇拥着东方青上了二楼。
顾探微心想这东方青排场倒是不小，当下就和丹丹对他进行了一通编排。
因为怕有闲杂人等进入二楼，丹青堂便安排了两个伙计在楼梯口守着，才一会儿的时间就拦下不少想上去观看的人。时不时从楼上传来哈哈大笑声或是欢闹声，有时还有跺脚声，不多会儿又安静地像是没人一般，然后又传来一阵吟诗作对的念唱声。
不知天何时黑了下来，也不知和丹丹闲聊了多久，顾探微忽然想起，问了问旁边的伙计，画师们是否都已到齐，伙计说是的，不过好像有一位画师没来，他也不知是谁，只是刚才上楼去送茶水的时候听到的。
顾探微去登记簿上看了一眼，没来的那位画师正是郑襄。
“丹丹，我们现在上去，走！”顾探微说道，两人便一前一后上了二楼。
两人刚上到二楼，还站在楼梯口，就瞧着前面一群人，除了几个闲坐在一旁的画师外，大部分画师都站着围在一处，像是把谁围在中央似地。他们正你一句我一句说着话，由于说话声太过嘈杂，不仔细辨认，根本听不清谁在说什么。
顾探微和丹丹躲在屏风后面，探出两颗脑袋认真观察着那群画师，顾探微从人群的缝隙中发现，原来被围在中间的人是东方青，他正坐在那里和那些人说着什么。
突然，一阵热烈的掌声传来，不过顾探微并不知道他们为何鼓掌。
“小姐，我想下去，反正也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也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丹丹说道，把脑袋从屏风前面缩了回去。
“好吧！那我们下去吧！”顾探微说罢，便和丹丹一起下了楼。走下楼梯的那一刻，顾探微特意又转头看了看那群画师，果然，根本没人知道她们来过，也没人在意她们，她们就这样静悄悄地上来，又静悄悄地下去。
走到一楼楼梯口时，两个伙计正抱着两个票箱准备上去，顾探微灵机一动，立马拦住他们说道：“你们别去，让我和丹丹送上去！”
“好啊！那就顾姑娘和丹丹姑娘去吧！”一个伙计笑呵呵说道。
两人接过票箱，满脸开心往楼上走去。顾探微心想，这下我就可以光明正大参与你们的聚会了！
两人抱着票箱走上二楼，“各位画师们让一让，票箱来了！”丹丹说道。两人径直穿过人群，将票箱放在了正中央的桌案上。
人群突然兴奋起来，“大家来分分工，赶紧把票数统计出来，看看是哪位能在今年的松竹会拔得头筹！”一位画师大声说道，说罢便盯着身旁的顾探微笑了笑，顾探微也回以一个礼貌的微笑。
说时迟那时快，还不待顾探微她们安排，那些画师们自己就已安排妥当，有人念票，有人计票，至于顾探微和丹丹，莫名被挤到一旁，又变成了局外人。
两人也不继续参和，只是顺理成章站在这儿看热闹，以及共同期待那个结果。
“七号一票，二十三号一票，十号一票，一号一票……”计票的声音不断传入两人耳朵里。
“姑娘，你最喜欢哪幅画？”一位画师问她道。顾探微转身看了看，是一位胡须已有些花白的画师，他眼带笑意等着顾探微的回答。
“我最喜欢二十三号画作。”顾探微回道。
那画师笑着说道：“我也喜欢那幅，但我没投那幅。姑娘，你为何喜欢那幅画？”
顾探微回道：“因为我很好奇那位窗边的女子，她只有一个背影。”
那位画师一脸欣慰地点着头，接着又问了句：“还有别的吗？”
顾探微摇了摇头，说了句：“笔法技法结构那些我只懂一些皮毛，因此不敢多言，但我觉得这副画作是胜在巧思，有不少画作绘画功底都胜过此幅，但我还是被这幅画吸引。”
“姑娘，你说得不错。那幅画作虽然很有巧思，布局也很妥帖，但是笔下功底却差了些，一个画师，如果连基本功都有问题，那确实无法让人信服，甚至有投机取巧的嫌疑。当然，如果那位画师能把基本功练好，他一定是我们这里面最有前途的一位。”那位画师说道。
顾探微被他的话所折服，连忙回道：“果然是外行看热闹，行家看门道。老师，您说得真好，我受教了！那能问下您投的是哪一幅吗？”
“第七幅！结构精巧，笔力不凡，每一笔处理都见功底。”那画师回道。
顾探微惊喜道：“我记得那幅，我也差点选了那幅。”那画师点了点头，顾探微本想问他画的是哪一幅，可还未说出口，那画师就又走开了，隐入眼前的人群中。
顾探微这才发现，丹丹不在身边，她环顾四周找了找，不知何时丹丹竟跑去计票了。
“结果出来了！”一个高亢的声音传来，顾探微也被这声音吸引着往前又走了几步。
“是哪一幅？”大家都激动道，然后安静不语等待着。
“是第七幅！”那人宣布道，接着又将所有画作的排名和得票都念了一遍。
人群中又开始喧闹起来，大家都吵嚷着让那位得第一的画师赶紧站出来，结果等了半天也无人回应，大家越发焦急起来，结果还是无人出来。
这时，站在一旁的丹青堂伙计在那宣布人耳边偷偷说了句话，只见那宣布人脸上霎时漏出诧异和不解的表情。
众人好像预感到什么似地，都安静站在原地等待着。
“七号画作是郑襄的，他人没来。”那人在人群中说道，此话一出，人群中便炸开了锅，很多人漏出不可思议的表情，七嘴八舌讨论着，当然也有画师在默默鼓掌。
顾探微不知他们为何会这般反应，既然郑襄是大家公认的第一，而且是不具名选出来的第一，大家应该都不会有异议吧！怎么鼓掌的人却那么少？
“东方公子，您的画作是哪一幅？”一个年轻画师问东方青道。
东方青回道：“二十三。”
“哎呀，我选的就是那一副，东方公子那幅画明明不输郑襄，真是可惜！”那画师说道，一脸无奈，但在顾探微看来，那简直是一脸谄媚。
紧接着，又有不少画师开始夸赞东方青，说他的画有多好，就好像取得第一的不是郑襄，而是东方青一样，难道就因为郑襄没来，而东方青是东方苍风的儿子，所以他就能获得这么多莫名其妙的吹捧吗？顾探微突然有点不解起来，虽然她也喜欢那幅画，但是此情此景依然让她心中很是不快。
“小姐，你在想什么呢？”丹丹问道，顾探微不知她何时又回到自己身旁，不禁吓了一跳。
“没事。”顾探微回过神来道了句。
人群中又传来一句：“这郑襄人都没来，我看就应该取消他参与评比的资格，他不是清高吗？看不上我们这些同行，不与我们往来，那就让他一个人玩去呗！还来我们松竹会作甚！”接着又有人道了句：“我看这第一应该给东方公子！”
听着这话，看着那些围在东方青身旁使劲吹捧的嘴脸，顾探微不禁怒从中来，心里横生一股勇气，径直走上前去，走到那人群中，大声说道：“你们这群不要脸的家伙，算哪门子受人尊敬的画师啊！郑襄不在你们就如此贬低他，他的第一可是大家不具名选出来的，明明大家都认可他的实力，此时却要说什么东方青应当是第一，东方青的那幅画作只排第五名，你们没听到吗？”
此话一出，全场都静了下来，顾探微没顾上这许多，又转身站到东方青面前，问他道：“你觉得他们是真的认可你？你应该是第一吗？”
东方青听了她的话，只是笑着，没有说话。
顾探微看不出他这笑容背后的意味，她不明白他的意思，但她能明显感到东方青并无恶意。
周围的人见到此种情形，都纷纷道着今日的松竹会就此结束，大家也该回去了，下次再聚。转眼间，人就已走掉一大半，大抵他们都不想参与到她和东方青的事情中来，也不想争辩什么吧！
刚才那位和顾探微相谈甚欢的画师，走到顾探微身边跟她道别，还对她报以一个赞许的微笑。
刚才吹捧东方青的画师们则纷纷一脸尴尬从他俩面前离开，只顾匆匆给东方青做个手势，谁也没好再说什么。而东方青则是微笑着跟他们一一道别。
待所有画师都离开以后，原本坐在圈椅上的东方青才起了身，他开口道：“你这人很有意思，你是第一个敢当面质疑我的人，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顾探微！”她回道。
东方青又像刚才那样盯着她笑，顾探微见他总不说话，便问道：“刚才的事，还有我的问题，你都没话可说吗？”
“我也选了七号！”东方青回道。顾探微顿时无话可说。
东方青突然开口道：“我知道他们是在吹捧我讨好我，他们都是想接近我进而结识我父亲，可是他们并无恶意，因此我为何要生他们的气呢？而且被人夸赞可是件开心事，难道你不想被人夸赞吗？再说，我很骄傲我是东方苍风的儿子，沾我父亲的光有什么不好吗？”
顾探微被他这一通说辞堵住了嘴，一时不知该作何回答，便笑了笑，心想他好像确实也没做错什么。
“你笑起来很好看！”东方青说道，接着又问道：“那你选了哪幅画？”
“二十三。”顾探微说罢便转身离开。
东方青猛地追了上去，拉住她的手，满眼笑意道了句：“你喜欢我的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