噬魂蛊

    牢狱阴湿,一只飞虫在暗影中飞蹿,忽地一杯水朝它扑来,翅膀被冰水浇湿,它挣扎几下,还是落地。

    金属碰撞的声响在一片死寂中分外清晰,铁门被从外推开,一双黑靴踏入牢房。

    顾江蓠将手中破旧的茶碗搁在台上,抬眼看去,沉默不语。

    “江蓠。”顾方明开口道。

    他看起来颇为愉悦,不紧不慢地走到她面前,道:“这次你输了。”

    顾江蓠手撑床板,歪头看着他,面上一派天真懵懂,眼中却泛着嘲弄的笑。

    “你从小就聪明,”他粗糙的掌心缓缓握住江蓠的颈,低声道,“这次却站错了队,谢凌川刚被放入大牢。”

    她的面色如他所预料的那般,刹那间惨白。

    顾方明愈发得意:“孩子,你早该明白,背叛我没有好下场。”

    顾江蓠眼中惶然与怨恨交织,紧攥他的手腕。

    这使得顾方明心中愉悦更甚,他觉得自己手中捏着一只自不量力的蝼蚁,它所有的挣扎与不甘,在庞大的权势面前,都将沦为笑柄。这一切,极大地满足了他的虚荣心。

    “可你到底是我的女儿,”他像是一名慈爱的父亲,继续道,“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江蓠。”

    她没有答应,仰头看着那人,恨声道:“顾方明,我迟早有一天杀了你。”

    “杀了我?”顾方明蓦地笑出声,随即笑声越来越大,在低矮的地牢间回荡,异常瘆人。

    “我死了,你岂能独活?”

    强烈的不安紧捏住她的心脏,顾江蓠道:“什么意思?”

    “你不是已经有所察觉?”顾方明低声道:“那痛症伴你多年,近些时日突然加剧,且伴有梦魇,终夜不得安眠。”

    “梦里你无法自控,嗜血杀人,唯有血流遍野、红光映天之际,方可挣脱。”

    顾江蓠被钉在原地,先前所有猜测落地,颤声道:“噬魂蛊。”

    “是,也不是。那是你心中的欲念,是养育你的子蛊。若没有这蛊,早在五年前你便死了。江蓠,你自诩聪明,却不过是个靠杀意残喘苟活的怪物。”

    “顾方明!”顾江蓠双目猩红,挣扎中一脚踹中他的下腹。

    顾方明不慎被踹倒在地,嘴边挂着冷笑:“太天真了,江蓠。你猜母蛊养在谁身上?母蛊若亡,子蛊岂能独活?”

    “江蓠,你我本就是一样的人,又何必自相残杀。”顾方明声音阴冷,紧盯着她:“我们都是烂泥里的蛆虫,一样的满目仇恨,一样的不堪。

    “那谢凌川看我作宵小,又怎会信任你?”

    顾江蓠屈身死盯着那人,全身骨骼都在颤抖,嘴唇被咬得泛白,过了许久,发出一声如野兽濒死的绝望的呜咽。

    她像是陷入某种绝望之中,缩在墙角里,直到那人欣赏够她的失态,缓步离去,也没有抬面示人。

    又过了许久,一滴水珠落在她的眼睫上,顾江蓠睁开眼,紧绷的肩落下,轻吐出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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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哟,小和尚来找哪位姐姐啊?”

    女人轻盈的纱衣,带着淡淡的甜香,掠过他鼻尖。空明涨红了一张小脸,右拳紧握,紧张得说不出一句话。

    他自幼时被师父捡回寺中,少入尘世,跨出寺门的次数屈指可数,哪里招架得住这样的场面。

    他还是个孩子模样,万花楼的女子们存心要逗他,一个个凑过去,将空明围在中央,半步动弹不得。

    “你到这风尘之地,”一个粉衣女子掩面笑问,“不怕被寺门师父将屁股打成花吗?”

    周围一阵哄笑,又有女子调笑道:“这小子长得好生俊俏,当个和尚可惜了!”

    “海棠姐姐莫不是看上这乳臭未干的小屁孩了?”

    “瞎说什么呢!”那女子不怀好意道:“寺门苦寒,不若来我们万花楼当个小倌,一辈子享尽荣华富贵呢!”

    女子们的笑声更加肆意了,空明信以为真,被吓惨了,连声道:“姐姐们行行好,放过小僧,小僧是来找人的!”

    “小和尚,你在我们万花楼还有小情人呢!”有人嬉笑道。

    “不是,不是!”空明急忙道:“我着人吩咐,来找万花楼的锦月施主!”

    “……”海棠面上的笑意淡下来,挑眉道:“来找白锦月的。”

    空明忙不迭点头。

    “啧。”她甩袖离去,冲楼上嚷道:“白锦月,有人找。”

    “锦月姐姐好福气,”有人半是玩笑,半是奚落道,“昨天刚来一小乞丐,今天又惹上一小和尚。”

    空明被女子的姣笑晃得头晕乎乎的,抬头看去,见一美艳至极的女子从窗纱后探出头。

    摆动的光影细细勾勒着她额间花钿,半是沉鱼半落雁,空明愣是看直了眼。

    “还不快上来?”白锦月认出他是韶光寺的小师弟,不耐烦道。

    空明骤然回神,迈着肉乎乎的小短腿就要冲上楼。身后人被他的滑稽情态惹得哄堂大笑,可他心中焦急,再顾不得计较。

    刚跑到对方面前,他就咋咋呼呼道:“施主,救我——”

    白锦月忙将他的嘴堵住,揪着他的后领进了屋:“外面人多眼杂,别乱说话给你师姐惹事。”

    空明自知不妥,面色讪讪,又急道:“我师姐让我把这张纸条交给你。”

    白锦月接过纸条,粗略扫了一眼,眉目缓缓皱起。

    ——收网。

    顾江蓠被捕前留下一局,表面针对的是三大世家所握的东洋货路,实则剑指东南贸易流通,也就是其背后的太子一党。可前几日又查出她那师兄与顾方明似有纠缠,此局暂且搁置。

    如今,她是要与空净彻底分道扬镳。

    空明在侧旁小心打量着她的神色,轻声开口问:“锦月姐姐,这上面是什么意思啊?”

    那日顾江蓠被扣在院中,偷偷递给他一张纸条,又在他掌心中写下白锦月三字。他还小时,经常与师姐玩猜字的把戏,纵使她写得急,还是能勉强认出。

    空明四方打探许久,才知白锦月乃是万花楼的一名歌女,匆忙赶来。

    白锦月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复杂,既觉得他傻得可爱,又觉得这小孩着实可怜,自家的火已高高燃起,还懵懂无知。

    顾江蓠那样精明的一个人,怎么会有这么傻的小师弟?

    空明见她许久不回答,心中愈发忐忑:“我师姐会有事吗?”声音竟带了哭腔。

    “放心。”白锦月难得温柔,拍拍他的肩,柔声道:“你师姐聪明得紧,能保全好自己。”

    空明眼眶泛着泪花,又不好意思被人看见,用僧袍抹掉还未滚落的泪珠,小声嘟囔道:“谢谢姐姐。师父待会要来检查我的功课,我先走了。”

    “好。”

    可空明方转身,要去推开门,一阵凌厉掌风忽地击中他的后颈,小孩左右摇摆几下,昏倒在地。

    白锦月面不改色地收起手,弯腰将其抱入帐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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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放饭了。”

    一股酸臭气味泛上来,顾江蓠头也未抬,自顾自道:“都馊了,帮我换一份。”

    “爱吃吃,不吃喂狗。”送饭的卫兵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呛声道。

    顾江蓠只好翻身下床,随手捡起一根稻草棍,翻了翻,却没有动。

    “老狗,”她看向对面牢房的人,懒声道,“要吃吗?”

    那人匿在阴影中,没有回话。

    “多少吃点吧。”她继续道:“被打得这般狠,他们也不给你送饭,你难活过今晚喽。”

    对面人终于挪动了一下,声音嘶哑:“用不着你施舍。”

    “行吧。”顾江蓠站起身,将那馊饭丢在原地。

    史锐忍住钻进骨缝的痛,问她:“你不恨吗?”

    “恨什么?”她挑起眉,回头看向他。

    “他给你下蛊一事……”史锐不可思议道:“你竟这般轻松?”

    “我道你那时昏死过去了呢。”顾江蓠嗤笑一声,道:“你当我那日所言是在唬你吗,我对他本就没有期望,何来的恨意?”

    “顾方明对你不也背信弃义,任你因私捕被逮捕却见死不救,你恨他吗?”

    他一时无言,比起恨,也许怨更合适,毕竟这种结局也曾在他的预料之中。

    史锐身上的戒备似乎在一层一层卸下,近乎真心道:“他不是一个好父亲。”

    顾江蓠面上一瞬怔愣,随后装作不在意,随口应了一声。

    这句话他说的不太对,顾江蓠从未将那人当作过父亲,那是她畸形的起始,是她一生的阴霾。

    当然,她也撒了慌,顾江蓠当然恨,从过去到现在。

    “我曾经也有个女儿,”史锐追忆往昔,自言自语道,“可那时我还不是禁军教头,军户的饷银养不活一家人,等我从军回去,她已经被卖了。”

    “人各有命。”顾江蓠淡声道,这样的故事在京城隔几户便有一个,她听得耳朵起茧,提不起半分兴趣。

    可他还是固执继续道:“我一直在找,可我找不到她。那孩子过得苦,也许在她的心目中,我也不是一个好父亲……”

    “我跟她很像吗?”顾江蓠忍不住出声打断:“还是说你觉得我同她一样可怜,能让你回忆起她?”

    史锐哑口无言,片刻后道:“你和她是全然不同的人。”

    他已十分可怜,她却忍不住咄咄逼人道:“决定不是一蹴而就的,早在此之前你家里人的态度便已初现端倪。你身为一家之主,却默然不语,现在在这装什么好人?”

    史锐不再说话,看向她的目光却隐含怜悯,顾江蓠不想与其对视,撇开头。

    半晌,她在一片死寂中笑了一声,悠悠开口道:“你还想活吗?”

    “我给你个机会,要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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