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雨带着那份众妖写下的罪己书回了栖霞殿,她看也没看正殿内换了被褥已收拾妥当的大床,打开安置着鸣珂的那间上锁的耳房便闪身躲了进去。
一入房中,看着静静躺在床上的那人,她就觉得十分安心,仿佛只有这里只有他的身边,才是她的栖身之所。
她快步行至床边,缓缓抬手将自己方才杀妖取得的真气源源不断的输进鸣珂的身体里。
视线无意间扫到从她袖中落下的妖臣们亲笔写下的生死簿,刚才发生之事,还宛然在目,端坐在王座上对着阶下的众妖大声呵斥,手起刀落就斩下数颗头颅,她看着那张纸心中不禁感叹,她或许真有做戏的天赋。
疗伤完毕,她看着鸣珂平稳起伏的胸口,长舒了一口气,又从袖子里抖出在朝晖殿顺出来的一杆毛笔,将那妖臣名册上标上序号。
她一个一个地数着,似是下定了决心,紧紧握着笔杆:“一天杀一个!这些家伙真的是罪大恶极,可我现在竟然是他们的妖王,在外界看来与他们就是一丘之貉,这真是,真是…唉。”
想到这里,她放下纸笔,抓起鸣珂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上:“你放心,我一定会尽快想出办法带着你逃出去的,你也要快点醒过来。”
因为众妖聚于此处,妖界的天始终被妖气笼罩着的总是灰蒙蒙的,夜再深些,周围的一切就像掉进了漆黑的墨汁里,什么都看不见了。
在房中坐了许久,逐雨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她只觉得好累好累,本想靠在鸣珂身边休息会儿,却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间好像有个声音在呼唤她,“……我明天就要跟着师傅去办事……你快放开我!”
突然那声音又放缓了拉长了,变得十分奇怪,逐雨聚精会神想要听清楚那人说的是什么,声音却又慢慢清晰起来,“醒醒,醒醒,有床不睡你睡在这儿做什么?”
突觉一阵天旋地转,逐雨缓缓地睁开眼,听着耳边方洲的责备声,“快醒醒!”。
晕眩感还没有褪去,她艰难地撑着手臂将脑袋从矮榻上抬起来,她是以一个趴着的姿势半坐半躺地睡在鸣珂榻边的,这睡姿还真有些费脖子。
背后传来硬硬的物件一戳一戳的触感,逐雨迷迷瞪瞪地转过头,发现方洲正站在她背后,而那戳醒她的东西,正是方洲的折扇。
见她转过身来,方洲僵硬的停住了动作,旋即又迅速背过身去,一打折扇掩住自己的下半张脸。
逐雨不明所以地抬头望向她,从她这个角度看去正好能瞧见方洲那面具下弯月似的眼角,她撇了撇嘴,心里嘀咕道:“这人怎么喜怒无常的,该不会是……有病吧!”
方洲背过身笑了好一会儿,逐雨靠在塌边揉着酸胀的脖子等着他发话,却迟迟不见他有其他反应。
“有什么事吗?”她不耐烦道。
闻言,方洲撤下扇子,转过身,抿着唇摆出一副端庄的姿态:“咳咳……该上朝了,今日是新王加冕。”
新王加冕?不就是宣布一句的事儿吗,这些妖可真爱演!
逐雨身子一歪,又倒了回去,抱着头闷声说道:“不必举行仪式了。”
“你别忘了你答应过我什么,你若是不想尊守承诺,该知道我会怎么做。”说着,方洲不经意的瞟了一眼躺在床上的鸣珂,眼中再次现出杀气。
什么承诺,她可不记得她承诺了什么!
逐雨心里虽恼,但察觉到他不善的目光,却还是撑着床沿想要站起来,可以那样的姿势睡了一夜,她这半截身子都麻了,完全使不上力气。
尝试了几次,都是徒劳无功,,她只好作罢,向后一仰,激起那满地的灰尘:“我现在这样子路都走不了,你还是放弃吧!”
“来人!”
一开口方洲就后悔了,眼前逐雨这副样子要是叫其他妖瞧见了,新任妖王才一即位就被人所害,半身不遂的谣言不日便会传得妖尽皆知。
思及此事,他迅速屈身捞起逐雨,将她甩在杌凳上,才对刚刚进门的妖侍们道:“服侍陛下更衣。”说完,便踱步出了屋子。
妖侍们捧了水盆面巾和镜子进来,逐雨只一瞥,便在镜中看到了自己的脸,那张满是红痕的脸。
这肯定是她睡觉时压出来的红印,怪不得方洲这样的人看到她也止不住发笑。
这副摸样到真像极了十恶不赦的魔头,她艰难地举起手在脸上揉搓了一阵,再度睁开眼睛,镜中的那张脸一点变化也没有。
“陛下,奴婢们为您洗漱。”
“别碰我,我自己来。”逐雨抗拒地喊了一声,将周围的妖侍吓得敛手屏足,可是她浑身酥麻的感觉还未消退,手臂动上一动都要费好大的劲儿,只能任由几个妖侍小心翼翼地摆弄。
可她仍不屈服,一扯嗓子向外面的方洲表达不满:“我不要这些妖伺候,你赶快把她们都给我弄走。”
“陛下的衣食起居须得有人照料,若是让外人知道栖霞殿里连一个办事的侍从都没有,那岂不是要让那些妖臣们看笑话。”
“那就换几个精怪来,总之我不要妖物服侍,不然我就把她们全杀了。”话音刚落,屋内便传来了东西乒乒乓乓落地的声音。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
方洲推开门走进房间,地上虽然散落着珠翠衣饰,但逐雨的身上已是套好了几件衣服,他捡起一个像是从火堆里扒出的木桶残骸地帽子扣到逐雨头上,不紧不慢地说道:“陛下如今已是妖界之主,与我们一道坠入了这泥沼,还觉得自己与我们是天壤之别吗?”
他又拾起一件玄色衮服裹在她身上,语气锋利如刀地说着:“我劝您还是先学会审时度势,再来跟我谈条件。”
就这样把掉在地上的东西胡乱挂到逐雨身上后,方洲环视着跪倒了一片的妖侍,沉声道“走吧,时辰差不多了。”
逐雨依旧是被人搀扶着走上王座的,她的衮服穿的七倒八歪,冠冕也斜罩在她头上只露出一只眼睛,但刚才那些妖侍经她一吼连搀着她的手都打着哆嗦,更是不敢帮她整理衣着了。
好在殿内的一众妖臣都不敢抬起头来看她,她也不用担心如今这样子被他们看了去当做笑料。
方洲走在她身后,停在石阶之前,忽的跪了下来顿首一叩,领着众妖臣向逐雨连拜了五次,才又缓缓起身,拿起一边侍从端着的冠冕走向她。
那冠冕通身漆黑,不过明显可以看出是由竹子的枝干缠绕而成,顶上还缀了黑色的竹叶。
“这群妖没见过竹子吗?弄得这么乌漆嘛黑的。”逐雨心里腹诽。
到妖界来的这一日,她虽如履薄冰,但情况却没有她想像的那么糟,一是这妖族众臣都是泛泛之辈,样子还滑稽可笑,二是她竟只在方洲和先前在大殿上反抗她的猫妖身上察觉到了杀意,其他妖对她更多的是敬畏。
方洲取下她头上歪斜的帽子,又把冠冕端正的戴在她头上,接着便转向大臣们,说了一番祝祷之词,说的什么逐雨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听着这让人昏昏欲睡的说教她早就神游天外去了,直到最后群妖高呼“吾王万岁”时她才回过神来。
此时,她的身体也恢复的差不多了,盖在衮服下的腿轻轻踢了踢,她活动了一番筋骨站了起来,从袖子里摸出那张名册,看了一眼便随手指了阶下跪着的一个妖臣:“抓起来。”
狐狸妖侍见了她所指的方向,惊恐万状地低下头道:“陛下,今日是您即位的大好日子,不宜见血啊!求您绕他一命吧!”
方洲却哂笑道:“血红色多喜庆啊!”说着,便示意妖兵们动手,”没听见陛下的吩咐吗?”
逐雨也接了腔:“燃犀宫是养了一群聋子吗?”
“是!”狐狸妖侍紧紧攥着它那毛茸茸的爪子转过身去,“来人,把胡太尉抓起来。”
满殿哗然,他们想起了昨天也是在这里,这位不起眼的新王三剑便斩杀余苗汪三位大人,今天又……难道他们都难逃一死吗?
胡太尉不明白自己怎么就触怒了这位主儿,被妖兵拖上前时还想挣扎求生一番,可想起昨日血溅大殿的苗大人,便心底一凉,彻底认命了。
接下来,他就不只是心凉,身子也更凉了。
逐雨看着那些妖臣们慌张的神色,心里有些飘飘然,大袖一挥从他们中间走了过去,觑着眼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每走过一处,就能看见那些跪着的妖臣吓得哆嗦着往旁边撤。
方洲意味不明地盯着她,见她即将走到朝晖殿朝门时,突然轻吞慢吐道:“大典已成,诸位大臣若是无事,便退朝吧!”
妖臣们如获大赦,纷纷捞起衣摆准备开跑,大有竞速一番的架势,但回过头就见着妖王陛下那站在门外的直挺挺的背影,他们哪还敢跑啊!
方洲叉手当胸惬意地看着众妖:“怎么?诸位大人这是…还有事儿?”
众妖跪伏在殿内,皆是汗洽股栗,这两人一个让他们走,一个又堵在门口,不是玩儿他们吗!
此时逐雨也转回身来,看着跪在殿内的众妖,挂上一张满腹狐疑的表情将众妖臣惊惧不已的神色收入眼底。
方洲继续道:“有什么事就说吧,陛下还没走呢,会为你们做主的。”
一个身穿红色朝服的孔雀妖颤声说道:“没……没没有。”
“那还不快滚。”逐雨颇为应景的喊了一声。
众妖一听就更是害怕了,甚至有两三个身子一歪便倒在地上昏死了过去。
逐雨看够了他们惶惶不安的可笑模样,抬手掸去了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便抬脚走出大殿,众妖臣趁此时机,一跃而上从朝门处蜂拥而出,甚至是刚刚昏倒的妖臣也迅速起身加入了这场在他们看来是生死之争的竞速。
方洲见妖臣们都跑光了,便不紧不慢地摇着扇子走到殿外,跟上了回寝殿的逐雨。
逐雨察觉到身后有人靠近,也不回头,直接道:“感觉如何,你们妖界的肱股之臣个个犹如丧家之犬,在不久的将来都将成为我脚下的尸体。当初抓我来的时候,你可想过会有般情形?”
方洲却只不咸不淡地对她道:“迟炎建着玩儿的朝廷,你还真把他们当个东西了?”
逐雨正准备出言呛他,一回头却只见他展翅而飞消失在昏暗中。
说不过就跑,果然妖界都是些鼠辈,要不是妖气不灭不消,妖早就从三界中绝迹了!
逐雨在心里一遍遍地骂着,仍觉不解气,便甩开身上披着的黑色衮服,又一把薅下头上顶着的冠冕,扔在地上好一顿踩。
方洲飞了一阵,落在一处鸱吻上,青黑色的烟雾腾升,那片片泛着光泽的羽化作衣袍裹在他身上。注视着在花园中发泄的逐雨,他拍了拍手,召来一名黑甲妖兵跃上屋檐。
“从今日起栖霞殿的守卫增加三倍,除此之外,陛下外出都要安排人手时刻跟随,不容有半点闪失。”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