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活动了一下右腿，碰到一截冷硬的刀鞘
身上是那件万次郎常穿的格子外套
“万次郎？”
“三谷？”
“春千夜？”
外套的主人和他的朋友们无一应答
茂密的绿色将本该游走回响的声音吸收，整座山林趋于沉寂
来时穿过的洞穴变得平整，同样的位置上只有岩石缄默地守候
后路已被切断，剩下眼前这条，崎岖着前行，通向未知深处的林中山途
从水平地面踏上有些坡度的山路，环境气息骤然变化
咒灵的气息如同丝线一样缠绕于身，无处不在却无法寻觅确切源头
一切恐惧源于战力不足
平日与尾骨相撞的咒具此刻就是最有用的定心丸
还有醒来后就一直握着的太刀
地面上浮动着脚印，影影绰绰地闪现，引着我往特定的方向走去
足迹远比十四五岁的少年的要小得多
脱离已经被踏压平整的主干道，它将我往僻静幽深的偏路上带
迂回曲折的小径已是令人头眩眼花
横倒的树枝、滑腻的青苔、无路自通的细流
山坡平缓，不见繁花的树林是郁郁深绿
沐浴在日光下它们通过自身结构创造养分，行于其中的旅人会格外身心舒畅
而月亮之下树影重重，彼此缄默地争抢着仅存有限的空气
所以说夜晚森林一类的场所会让人产生幻觉啊，供氧不足导致的
虽然我也不清楚看到的浸在泥里的登山靴或是露出一截的手骨是不是真实存在的
一截粗壮的树干横卧路中，脚印停驻
我弯腰从它和两边树木以及地面共同构造的梯形空隙穿过
“姐姐”飘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远处有人在叫我
一只黑色触角的蜗牛在枝叶的温床上缓慢爬行
“姐姐”这次声音自左边出现
我目视前方，余光里是藏于已经腐烂了的，挂在树上的白色身影
“姐姐”它趴在我的耳边低语
“你在找出口吗”俏皮的童声现于身前
鲜红披风的一角吸引了我的第一视线，而后才注意到小男孩灰白的脸色
眼内漆黑，没有眼白
诅咒气息很重，但他不是咒灵
“顺着河流的方向，就能找到下山的路了”
他的手指向下，那里有一条湍急的小河，在视线里从右至左地奔腾着
我敢确定，这与不久前见到的水流方向截然相反
空间内的响动频率单一，只有我的鞋底碾过枝干落叶的咯吱声
他没有双脚，自然谈不上发出声响
死亡的松鼠、壁虎的尸体、甲虫的碎壳
正常人毫无防备地踩上这些软绵绵又会汁液四溅的东西一定会吓到腿软吧，永夜的树林是未知的深渊
而在术师看来就是亮度较低的林子，我假装巧合一样地避开了所有障碍物
没有预料之中的尖叫，小男孩不爽地啧舌
“我说，你都不好奇这是不是真的下山的路吗”
好几次转身确认我的状态之后，他看起来忍无可忍
“这真的是出去的路吗”我配合他提问
我又不傻，不是咒灵的他也不可能是个活生生的人，指望一个来路不明的小孩带我出去怕不是疯了
但他是一个很好的突破口，关于让我走出山林，关于那个可以让他一直在此处游荡的咒灵
到底要引我去哪里，为了那个咒灵吗
如果是为了满足个人的欲望小男孩大可以在见到我的时候就行动
“我就说，你怎么可能不害怕”小男孩小声说了一句
他上身转了过来，嘻嘻地发笑
“当然啦，我怎么会骗你呢”
“他们都说佑树是最听话的孩子了”
他们？咒灵？还是他的同伴？
还有其他小孩被困在这里？
我联想到羽宫一虎刚才讲的故事
沉思的当口，他的身子从另一边转了回去
相当于进行了一个三百六十度旋转
好灵活的身体，可怕之中竟然带着一丝滑稽
目睹了一切的我默然
锋利的扇尾砍在他的后背，露出皮肉组织下的森然白骨，尔后急速愈合
脚步没有半分停顿，难道没有知觉吗
再几步之后小孩才若有所感地将头扭过来
“佑树是不会受伤的哦”
“因为山神大人在这里赋予了我永生的权利”
在这里？场所的限定
我留意他的措辞，但也不排除是这个小孩的口癖
“……我们到了”他背对着我抬手，便有一股力量将我向前推进
坑内横东倒西的人体大多风干到没了形状
爬起来的时候我还摸到了几块人骨
最新鲜的尸体倒是能看出一二，眼球突出，他掐着自己的脖子，嘴巴大张，脸上是一道道抓痕，死状痛苦
伤口内有东西在蠕动，腐化迹象初显
坑很浅，可以直接抬腿迈上去，小男孩蹲着看我回到平面，没有阻止
“呐呐，不害怕吗，你也会和他、他们一样的”
“你好像很希望我害怕？”我抓住他语句里的关键词
他不吭声，左右晃头确定我的精神状态
表情是恶作剧失败的小孩脸上特有的惋惜与不甘
尸骨成堆，明明应该是所有负面情绪聚集的一片乌烟瘴气之象，但这里空空如也
萦绕着诅咒气息的，仍是小男孩和这座山
我的心中大概有了猜测
“你刚才说的‘他们’，也在这里吗”
“哦，悠人他们吗，就在那里啊”
天真的笑意不是假面，他双手捧起脸看向我的身后
没有察觉到其他的气息，我有些悚然地随他视线转身
一座无名墓碑斜掩在土中，小型人体骨架靠在两侧，它们身后的背景有远方的村庄
花草的种子出生地点随机，它们从眼眶中长出，在头顶找到彼此，纠缠连结
粉色花瓣布满凸起的斑点，绿叶的边缘是长满锯齿
碑前还有一个船型的花篮摆设，体积与小孩不相上下
它们连起来，守护中间的土包
“手脚被困住，什么也看不见”
视觉的减弱会弥补其他感官的感受性，面朝大地，松软的泥土堵住我的呼吸
耳边是孩子们的小小的呜咽
他们的嘴上贴了胶布，无法放声大哭，无法发声求救
“悠人挡在我们身前”
温热的液体溅到侧脸，白色的球鞋在泥土中挣扎
“然后是健一郎、柳马”
一阵抽搐过后，两侧的身体逐渐冷却僵硬
口干舌燥、血压走低、氧气耗尽之后生命将会走向终点
“虽然我知道这听起来很扯，但就是需要感受天地与日月，身心一致，与你体内的咒力同调”
可怕，死到临头了我还能想起五条悟的狗言狗语
天空，无，月光，有，日光，无
大地，非常充分，整个人都在土里，密实的土壤将我围困
连动弹也做不到的狭窄范围，没有什么时刻能比现在更让我了解“身心一致”
身体进入省电模式，器官运转变慢
然后是我的意识，逐渐迟钝
神经松弛，咒力脱离管制，无所顾忌地冲荡而出
咒力满营，在身体每处，随心游走
呼吸停止，经历死过一次的真实，我从幻境醒来
佑树还在絮絮叨叨地讲着自己的故事
“山神”将他弥留之际的魂魄抽出，让他在生与死之间永世徘徊
作为交换，佑树需要奉献怨恨与诅咒让山神保持“神力”
而他一人无法完成，于是就有像我一样的替死鬼走入山中，经历林间小路的恐吓，目睹死相惨烈的前辈
复刻一遍他的亲身遭遇，窒息挣扎与痛苦，求生无门的不甘心郁结心中
他甚至还会在一边旁敲侧击
“你的同伴不会来救你的”
提前让人丧失生的斗志，在无法感知时间流逝的世界里绝望地等死
将自己的气息隐藏于众多生灵之中
这位山神大人很聪明，有一定的思考能力
而且能让小孩子的魂魄固定在此……
任务评级应该已经是一级以上了吧
怎么每次都在中大奖啊，我被自己的霉运之强无语住了
哪天去神社祈福转转运气吧
“为什么不直接把我带到山神面前，直接吸取不是更高效吗……实现B2C模式，不让中间商赚差价”
正面硬碰硬估计赢不过，但或许可以获取咒灵的更多信息然后逃出去让五条他们来打
如果到时候我还活着的话
“大人最近在休息，你们这些食物怎么可以……”
“诶？”
他盯着我，满脸的不可置信
“你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我有反应啊，呼吸停止之后的醒来我不是喘得很大声吗
“这不可能”
“你永远也出不去了，别想回去了，你只可能死在这里，和他们一起”
他又重复了一遍
“你的朋友们都已经离开了，他们不会再来找你了”
小孩气急，他觉得自己找了个不能产出的废物供给山神大人
大人很虚弱，他必须尽快找到合适的人选
可是除了她没人触发那个机关，他没有办法自主选择别人
明明看到是队伍里唯一的女孩子……
他自言自语
“你不知道女性才是恐怖片的主要战力吗”
我亮出春千夜的太刀，小男孩的脸色变得惨白
“咒力和刀剑，你总要怕一样的吧”
就说春千夜不会无缘无故地带一把太刀过来
我摸到刀柄上“邪祟祛除”几个大字，心中了然
攻守交换，我变成了那个对猎物紧追不舍的反派
“感觉你现在应该可以好好听我说话了”
太刀对我来说有些笨重，第一剑砍进树干，被我费了好大力气才拔出来
“有什么可怕的，这里不过也是你的编织的幻境”
而且很抱歉，但咒术师的负面情绪本来就很难转换出现咒灵，更何况是成为咒灵的养料
奇花异草被我斩断，骷髅的头骨被弹开
“而且我说，你有没有想过一种可能，就是你所认知的事实也是你敬爱的山神大人灌输给你的”
刀刃相接的地方被烫伤，他的手臂冒出热气
“你的家人其实很爱你”
“你的父母也曾没日没夜地在山里寻找”
伤口遍身，他痛苦地打滚，什么话也听不进去
“这里塌了你也会死的”
佑树哭喊着求饶
星月落幕，草木崩坏
这个小孩真是没救了
“哦，是吗”
一剑刺中他的额心
那就让我们拭目以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