伎女之死

    祖母叹气,以为是什么大事,竟是这样的小事,让两个闺秀险些撕扯起来。

    宁微蘅在一边看了个全。她本以为,她们两个是真心做姐妹,没想到仍是假情假意。

    宁微芷在心里觉得,宁微萱高她一等,但嘴上不愿意承认,才有这一场气生。

    而宁微萱自然认为宁微芷低她一等,今日发现宁微芷的顺从全是假的。

    祖母李氏先说了宁微芷,何必在乎一个婢女去留。所谓大丫鬟不过是个顽意,喜欢可以和她说笑,不喜欢便摆在一边。若是丫鬟有错,大可让管家责罚。主子小姐这样和奴才丫鬟置气,有失体统。

    祖母李氏又说了宁微萱,你大哥常年在外做官,你身为家里唯一的嫡子女,需随时注意言行举止,凡事当为表率,大呼小叫的,下头人也不会敬服你。

    随后,让宁微萱和宁微芷,一人抄二十遍《心经》煞煞性子。两人由各自的母亲领回去。

    余下众人皆拜服老夫人李氏的处置。

    宁微蘅乘人不备,自己溜回去。一边走,一边伤心,不觉滴下泪来。

    先前,她以为这个家唯一有些公道的便是祖母了。如今看来,祖母恪守嫡庶尊卑,把奴婢看做是小猫小狗,不值一提之物。

    看来,自己永远也不能和老祖母一路。祖母那些话,无非是嫡要有嫡的样子,做主子的要有主子样子。

    如今这世上这么大,却没有和自己一心的人。

    宁微蘅在自己房里哭了几声,觉得好多了。

    毕竟这是从小长大的家,一下全断根也是不可能的,每每有些冲突,多少有些失望。

    呆坐没一会,外头有家丁通传,说是门口有人找。

    宁微蘅心下疑惑,这一世这个时候,有人会来寻她?

    思来想去,只有谢容昶了。

    宁微蘅便简单收拾了一下,换了张笑脸,出大门。

    宁侯府大门口等着,来人却是一个从未见过的姑娘。

    看门家丁说,是来找五公子家人的。

    小姑娘说不上年纪,十二三岁是她,十四五岁也是她。皆因她神色疲惫,面容倦怠,寻常人家的姑娘绝不会有这幅神情。打扮也很奇怪,穿得是超出她稚嫩面孔的风情。这个春寒料峭多有雨的天气,穿得也太少了。

    她缩着头,冻得发僵,瞧不见气色。因她面上敷一层厚粉,唇脂又艳丽,一双眉黛描的极长,飞入鬓角。

    宁微蘅见她打扮和看人眼神,已看出她出身风尘,“莫不是,阮娘出事了?”

    “阮娘姐姐没了。这是她走之前托我给你的银子。”小姑娘手里拿着一个布包。

    她将布包递给宁微蘅,打开一看,里面有二百两整,正是宁微蘅替阮娘赎身的银两。还有几副粗糙简陋的画。阮娘她不识字,只能以画代字传意。

    画子一共六张。阮娘画技不佳,宁微蘅横看竖看,这第一张大抵是阮娘小时候。她把那画子前后对比,第一张人明显小。小的男子没穿衣服,把一个小小的女子逼近墙角。

    第二张,一个男子用鞭子打一个女子。第三张,男子把女子用绳子捆着,捉到一座楼前。第四张,女子离开了楼。第五张,女子坐在床上,一队男子排队。第六张,女子又进了楼。

    第四张和第六张,一个面朝外,一个面朝里,所以是一出一进。

    宁微蘅看明白了画中意。突闻此画此番中消息,她顿时手脚冰凉,眼神也直了,“怎会如此?”

    宁微蘅一时气血上涌,大声咳嗽起来,炽胃烧肺的疼。

    她忍不住哭道:“竟是我害了她呀!”

    报信的小姑娘名叫淑蕊,是阮娘在欢意楼的小姐妹。一日前,阮娘的家人来领她,阮娘当时便哭得泪人似的,直说自己怕是没有命在了,不怨什么旁人的好心,她合该如此。

    淑蕊听得也是一阵云里,一阵雾里。

    流落秦楼楚馆的女子,大多有苦楚,这苦楚来自家人。

    阮娘心如死灰,哭得面肿发乱,哽咽着拿出一个布包,叫淑蕊千万记着,不到最后不得打开。到了最后,记得送去给宁侯府宁五公子的家人。

    阮娘说的家人自然指,替她赎身的宁致洹“妻室“。她只说家人,宁侯府看门的家丁知道,宁致洹没有妻室,以为指宁致洹的姨娘和姐姐。

    淑蕊不明白,什么是到最后,怎地要到了最后。

    可阮娘是个没嘴的葫芦,死活不张嘴。

    今日早上,传来了阮娘的死讯。淑蕊才知道,所谓“到了最后“便是一个人的终了之时。

    淑蕊流着泪问,阮娘怎么突然人就没了。一打听,居然是自己寻了短见。

    淑蕊悲痛万分,仍是不信。她一来楼里,就和阮娘交好。阮娘有时看着像是个没有心肝脾肺的,素来又是个明白的。如何会想不开的?

    淑蕊便要报官,欢意楼的鸨母却拦住了淑蕊,不让她去报官。淑蕊哪里就肯了,定要弄个是非曲直。

    鸨母不想多惹事。她才道出一段秘辛,简直令人难以启齿,有悖人伦。就连鸨母这般见多识广的,也觉着直教人恶心。

    阮娘幼时父母双亡,她是被自己同父同母的哥哥所卖。

    这不稀奇。当年太子新政,有一两成自愿为倡伎的女子,便是因为无处可去,其中一大理由,本就为家人所卖。卖她们的家人,大多数父亲、丈夫,也有兄长。

    根据鸨母所言,阮娘命苦,十二岁时便被自己亲兄长歼污,她的兄长阮大时常殴打她,不从便打,醉酒也打,赌钱输也了打。

    阮娘被阮大卖入青楼。十六岁时,她偷偷赚够了银钱,替自己赎了身。

    原本以为,从此可以自己做自己的主,过人一般的日子。谁知,她哥哥找上了门,又把她给伤害了。不但如此,每当阮大无钱买酒,或是没了赌资,便会把她锁在家中,让她成为私倡。

    当年,这私倡比公倡不如,无休止接恩客。男子们排着队进进出出。

    如此地狱般的日子,阮娘过了足足一年,赶上了太子新政,经过一番波折,只取缔私倡,规矩公倡。

    没了自家的暗行业,阮娘又被阮大卖入青楼。

    阮娘不是没告过,即便太子新政后,衙门依旧不管。阮娘由哥哥阮大养至十二岁。按照女子遵循的三从: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父亲有女儿的处置权力。哥哥养大,长兄如父。

    纲常在此,莫说阮娘一届小小民女。这千年传统,便是当朝太子想要破除,都被骂做颠倒阴阳的祸害。

    阮娘也曾想过,既然状告无门,不如嫁人。她成了夫家的人,父家自然管不了她。

    阮娘入过青楼,再寻良人本就艰难。好不容易寻得一个娶不起媳妇的庄稼闲汉,头一回见面,又被阮大打杀撵了出去。

    阮娘是一棵摇钱树,只要她不出嫁又无子,钱财便源源不断入了她兄长的口袋。若是嫁了夫家,她兄长只得一点彩礼钱。女子嫁人,是归夫家。若是以后再问夫家要,只管去告,衙门必会判给丈夫。

    如此,阮大便是死要也拖住妹妹。

    阮娘自知这辈子无望,只得自卖自身,又投身青楼。青楼也好过苟活于兄长的淫威之下。

    宁微蘅知晓了阮娘一事的前因后果,顿时寒意四起,冷得汗毛倒竖。她半晌说不出话来,扶着侯府外边的朱墙,几乎不能站立。

    竟是自己把阮娘害了惨死。

    怪不得阮娘什么都说的,自己的苦楚却说不得,只等死了以后再说。鸨母是买她的,自然知晓她的情形。

    方才宁微蘅已垂泪许久,如今又受了刺激,哭不出来,只扒住墙缝,喘的抬不起头来。再能说话时,双目浮肿,面筋暴起。

    她哽咽着道:“如今阮娘在哪里?落葬没有?”

    “没有。在她兄长那里。”淑蕊哭着作答。

    宁微蘅一时急怒攻心,全是她的错。是她怕阮娘没有落脚之处,特意叮嘱小二,让阮娘由家人领回去。

    阮娘知道她自个下场,为了不便宜那禽兽不如的东西,出楼前把赎身银子给淑蕊,让她还于宁微蘅。她旁的钱没有了,都给阮大抢走了。

    宁微蘅让淑蕊带路,急急去了阮娘兄长居所。

    穿过逼仄破旧的巷子,宁微蘅怒火中烧,当她推开陈旧木门,心碎到死了大半个。

    阮娘的尸身,赤脚披发躺在地上,仅用草席一裹。凄凉难以言表。

    从里间出来一个酒臭熏天的男子,大概三旬年纪,邋遢非常。他带着醉意,不顾体面,裤子也没穿。

    宁微蘅正在气头上,天王老子来了也别想在她面前挺腰子,上去两个巴掌,正手、反手把酒醉的男子抽醒了。

    阮大被宁微蘅几个巴掌抽的昏头转向,转了几个圈才站直了身子,想要还手打回去。

    宁微蘅抽他那几巴掌,为了试试他的能耐。她发觉,阮大未必是她对手,恨不能立即对阮大,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许是怕宁微蘅独自对付男人吃亏。淑蕊大声道:“这是侯府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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