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娘雪恨

    一声喊,把宁微蘅惊醒了。此事还得从长计议,若是她现在斗杀阮大,自己也得赔上三年五载。入狱后,还拿什么扳倒谢晟。

    阮大虽然嘴上咕哝,“小倡妇,到我这里使主子性子。”到底还是没敢还手。

    宁微蘅要查证两件事,“龌龊东西。我问你,你老实回答!阮娘是不是你害死的?是不是你逼迫阮娘,出卖己身?”

    “是又如何!”阮大梗着脖子。卖妹子,官府拿他都没法子。阮娘又是自个挂横梁上。

    确认了两件事,旁的也不需多言。阮大在衙门那儿脱得了罪责,但在她宁微蘅这里,便是犯了死罪!

    这世上没公道,她宁微蘅来讨公道。

    宁微蘅想带阮娘出去,把她好好安葬,一转头,淑蕊已经把阮娘抗在肩上。

    宁微蘅心里一动,这小丫头人很仗义,方才表现又机灵。

    二姐宁微萱和三姐宁微芷先前为了女婢之事吵架,得力的奴婢可以做很多主子不方便做的事儿。

    宁微蘅一直想寻个帮手,帮她做些事情,一个人终究不得行。不必是侯府里的真奴婢,她们可以用主子奴婢的身份做掩饰。

    淑蕊一定不愿待在青楼。

    没有甘当倡伎的女子。

    却有甘当倡伎的男子,所以男子把女子想的淫。

    淑蕊扛着草席铺盖,走在宁微蘅后面出了巷子,走上大街。

    宁微蘅回头,盯着淑蕊神色,问:“若是,我替你赎身,你可愿跟着我?”

    淑蕊没回话,身子止不住颤抖。她身上抗的人略重,宁微蘅忙去扶,生怕阮娘落下来。

    淑蕊眼眶红了,埋着头,“宁小姐与我见过的别家小姐不同。若是小姐肯赎我,自是感情好。只是我和阮娘姐姐一般,死了以后才得脱身。”

    淑蕊没有阮娘那般禽兽不如的兄长,但是有个把她抵押做赌资的爹。淑蕊青楼里赚的银子,全给了她爹。

    宁微蘅有了主意,淡然一笑,“若是我能助你摆脱你爹。你可愿跟我?”

    淑蕊连忙放下阮娘的草席,趴着给宁微蘅磕响头,一个头一个头磕的实在。

    宁微蘅蹲在地上,把她扶起来。

    只听淑蕊大哭,道:“若是宁小姐能带我脱离苦海。这辈子跟着小姐,上刀山下火海,绝不喊一个不。”

    临别,宁微蘅把布包里的银子给了淑蕊,又自己掏了二百两银票,一并给了淑蕊。宁微蘅接下来几日必不得闲,让淑蕊代替她,给阮娘办个风风光光的丧事。

    淑蕊实心实意给阮娘风光大葬。她亲自给阮娘,挑了一副造价四百两银子的好板子,催着人连夜赶工。又自己贴了钱,请风水先生看了,给阮娘挑了个前有靠后有望的风水宝地。期望阮娘来世,能投胎入个好人家。

    念着自己和阮娘姐妹一场,阮娘又无后人。发丧时,淑蕊自己披麻戴孝,看着打好的棺椁,在坟地里落葬。

    宁微蘅回去第二日,宁致洹才接到消息,只说阮娘寻了短见,还不知前因后果。宁致洹和凤氏闹了一场,又哭了几场。

    头七,送殡破土那日,宁致洹也去了,宁微蘅偷偷跟在后面没让人瞧见。

    原本,宁致洹是出不去的。宁微蘅偷偷找了母亲凤氏,劝凤氏放宁致洹出去看阮娘,死者为大,再怎么说也是最后一遭。

    凤氏几日前让宁致洹学堂上的同窗,去找宁致洹。若是他同窗拒绝,便知会同窗家里,说他们不学好,流连秦楼楚馆。

    宁致洹同窗说能借给宁致洹银子,把宁致洹哄骗到无人的巷子。凤氏着家丁,绑了宁致洹就跑。

    宁致洹回到侯府,又要出去找阮娘。

    凤氏终于不惯着他了,只说你若是去,便告诉侯爷,凭你日后挨板子,我也不管你。

    凤氏生儿子,宠儿子,不就指着儿子能带给她地位。宁微蘅倒提醒了凤氏,若是这个儿子养了只会给旁人诟病,还惯着他做什么?

    她因这个儿子,不知瞧了程氏多少脸子。偏程氏的儿子宁致清又是长子,又有出息。

    侯府里妻妾聚在一块,总是借着程氏做官的长子,贬低她跟前的宁致洹。宁致洹要再出幺蛾子,让她这脸往哪搁?

    宁致洹被关在侯府,几日不得出去。宁微蘅求情才放他出去一回。

    宁致洹对着阮娘的坟哭道:"只恨我天天被圈在家里,一点做不得主。母亲成日阻拦,若不然我也能尽尽心力。"

    他从身上捧出仅有的几十两银子给了淑蕊。

    淑蕊推辞不肯收下。

    宁宁致洹面有泪痕,“怨自己平日总没个积攒。纵有几个钱,随手也花了,到真用时,才出这些,让人笑话。”

    淑蕊摆摆手,掩面哭起来,“可不能要。”

    宁致洹面容愁苦,“我知你操办丧事花了不少积蓄,虽然少,好歹是个贴补,聊胜于无。”

    边上一个姊妹不知是谁,抹着泪,道:“这么多恩客,只您一个来了。您能来已是不易。”

    宁致洹只得收回去,和淑蕊讨了一件阮娘平时里穿的衣裳,留下做个心念。阮娘其余的衣裳通通在坟前烧掉。

    人死如灯灭。

    阮娘一死,宁致洹彻底断了念想。他哭了几场,伤心了数日,已算是多情种了。

    男子大多是无情的。

    先前写下,"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①",感动无数痴傻女子的作者,在其妻因生子亡故后,不到半年便纳妾,又不足一年半续弦。

    那人大约克妻,续弦的妻室也早亡,便又娶妻纳妾,热热闹闹几场。

    留下深情语句,骗得无知少女为此感动,不过是个负心薄幸之人。

    知道作者典故的,又在后头加了一句刻薄的:“今为小娘子伐之。”

    阮娘活了一世,要娶她的男子不少。昔日,花前月下山盟海誓,都不见了踪影。临了,来送葬的,除了宁家姐弟,只不过楼里姊妹三、五个而已。

    宁微蘅看着弟弟坟前哭灵,知道弟弟上辈子为什么当街打人。宁愿别人冤他打了阮娘姘头,也不肯说那是阮娘哥哥。

    只是这一世,宁致洹没有养阮娘为外室,也就不知道阮娘这些悲惨身世,痛揍不了阮大。

    宁微蘅对阮娘,除了愧疚,更有懊悔。她好心替阮娘赎身,却到如此难以挽回的局面。

    想到此处,她实在心疼难安。

    若是让弟弟娶了阮娘,助她脱离苦海。只消弟弟打人时,小心莫叫外人瞧见。谅阮大也不敢招惹侯府。

    借着夫家脱离父(兄)家,实在是没法子的事。比起期间对错种种,她更希望阮娘好好活着。

    宁微蘅来看阮娘落葬时,已经替阮娘报仇雪恨。

    六日前,宁微蘅回去后没有马上动手。

    她急怒攻心,几日身子都不爽利。她想着没有把握时,最好不要动手。

    淑蕊忙着给阮娘办丧事,到头七落葬。宁微蘅白日里出门在阮大家附近转,亥时前回来。等婆子检查门锁,小厮打过更,又翻墙出去。

    阮大晚上不是去伎院,就是喝酒赌钱。五天内,宁微蘅摸清了阮大的规律,自个的急怒攻心也调理的差不多,便是时候动手了。

    子夜,听着墙外更夫敲着梆子路过,宁微蘅来到侯府无人的墙角。

    这里藤蔓生长嚣张,白日里都无人前来。

    藤蔓攀附于粗糙朱墙之上,潮湿氤氲。宁微蘅毫不费力就攀上了墙头。

    她回头望了一眼身后的侯府。

    侯府是个四进院落,一重一重的回字形。宁微蘅骑在墙头上略感晕眩。

    遥想当年,谢容昶教她武功,第一件便是教她,逃跑翻墙。他们因翻墙相识。

    如今,除了皇宫的高墙,她翻不过外,其他墙都游刃有余。

    学武之初,极为不顺。他们只在无人处偷学。宁微蘅悟性又极差,一招半式,常要谢容昶悄悄教上好几个月。

    宁微蘅学武的初衷很悲惨,只想着能不被谢晟打死,以图来日有机会报仇。

    她麻溜翻下朱墙,顺着墙角,猫腰疾步,快跑到阮大常去的那家赌坊门口。

    阮大没有正经营生,一直以来都靠妹妹养活。他要么去买淫,要么吃酒赌钱。阮娘自裁后,他靠着妹妹这些年结余的皮肉钱,继续过着这种生活。

    宁微蘅压着身形,耐着性子,如猫匍匐在赌坊门口。

    一直等到三更天,阮大才摇摇晃晃出来,一手拿着一袋银子,一手拿着酒壶。那一袋银钱沉甸甸,布口袋也不小,少说有千儿八百两银子。

    赌坊必然有不少人看见阮大赢了钱,正好能够坐实一切。

    宁微蘅躬身,紧随哼着下作小曲的阮大。

    宁微蘅尾随阮大,一路上穿街走巷,没遇到人。但是,地形并不合适。

    她需得高处下手,因她个子没有阮大高,从低处往上划出的伤口,和从高处往下劈去的伤口,仵作是可以验出来的。

    宁微蘅的心揪紧,胸口压痛。难道这一夜之间寻不到机会,又要白白耽误一夜,让这个畜生再苟活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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