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迷

    王桢没了。

    尚药局内此起彼伏的哀号声,惨不忍闻,观应看向站在一旁沉默不语的方衡,忽而想起若是没有王桢的舍命相救,现在躺在榻上的就该是方衡了,她是否也会像王婉一般哭得撕心裂肺?

    尚药局已乱成了一团,派去庆国公府递消息传人的,过来替王桢梳洗更换衣冠的,王桢的遗体不能停留在宫中,须得在宫门下钥前送回庆国公府。一时又因崔盈哭到晕厥,药丞诊过后确认并无大碍,皇后身边的宫人不曾跟来,另遣了宫人将其送回华阳殿。

    “我也该出宫了,你……近来可好?”方衡的脸上写满了疲倦,他抬手捂着臂膀,从指缝里沁出了血。

    “你的手!”

    观应将方衡的袖子卷起来,就见原先绑在臂膀上的细布已被鲜血浸透,揭开细布一看,本就没有愈合好的伤口已然崩裂开来。

    “没事,你还没回答我。”

    观应四顾看去身边的宫人来去匆忙,她焦急的神色落在方衡眼中,他无奈地将袖子放下,紧咬牙关强撑着往尚药局外走去,只是步子虚浮,没几步就抬手撑着廊柱,脸上尽是痛苦之色。

    因伤口迸裂被袖布摩擦得生疼在其次,王桢的离世对于他而言,似长日在悬崖边行走,已预料到有可能会坠落悬崖,却不敢揣测那一天的到来究竟是何时,而他的心就在听到王婉哭号那一刹沉到了崖底。

    观应的身上猝不及防一重,方衡直直地向她倒来,她忙侧身伸手拖住他的身子,可毕竟方衡身长八尺,镇日练武,她哪儿接得住方衡,竟是左脚拌着右脚跌坐在地上,方衡也随之趴靠到她的肩膀上。

    她不敢触碰方衡的伤口,只能抬起左手轻轻地拍了拍他另一边的肩膀,“方大哥哥,方衡,方子平,子平……”,她不断地呼喊他,肩上的男子却始终没有回应。观应甚至于猜想到是否方衡也中了毒箭,却瞒着众人没有说出来,越想便越觉得自己的这一猜测实在有理有据,又念及王桢毒发离世,眼泪就这样涌了出来。

    长秋殿中赶来的宫人见方衡倒在观应身上,此时的尚药局内人来人往,为首女官惊呼不好,急忙使唤了内官将方衡抬上轿辇,将观应扶起来粗看了一番,“三小姐!您身上这血……您哪里受伤了吗?”

    观应的目光紧随着方衡,完全没注意到身上的血渍,腰腹部的裙褶处绽开一朵血莲,连浅色系带也被方衡的血染红。

    “并不是我的,你们要将他带去哪儿?”观应指向方衡还在滴着血珠的臂膀。

    “尚药局眼下闹哄哄的,怕是也支派不出人来,娘娘和长公主在长秋殿里等着您呢,张药丞这会儿还在殿里候着,不过奴婢就备了一架轿辇,要委屈您……”,她颇为尴尬地看了眼七手八脚将方衡抬上轿辇的内官。

    “无碍,快回长秋殿吧,我担心他身上还有其他内伤未曾查出。”观应不等理完衣裙,径自上了轿辇,她甫在方衡身旁坐下,方衡似是还有意识般歪向观应的肩膀,将满是青茬的下巴搁置在她的肩头。

    彩晕锦制成的秋衣柔薄绵软,一阵细密的酥麻随着颠簸的轿辇忽近忽远。观应低头时正碰上方衡的发冠,连日来未有清洗的气息隐隐在鼻尖流转,她不由地苦笑,过去从临江回东都的路上,他身上的栈香未有一日散却,为王桢之事他应当日夜不息操劳多日了罢?

    萧令澜在殿中陪着太后说了会儿话,太后提起萧玉润的脾性,对萧令澜颇有微词,直说她若是不会管教女儿家,可以送到宫中来,自有姑姑替她教规矩。恰逢萧令淑忌辰在即,她提到与萧令淑的种种过往时,免不得齐齐落泪,“是儿臣不好,勾起母后的伤心事了。”

    “不怪你,终归是我对不起淑儿,所以总想在观应身上多弥补些。早早为她定下衡哥儿,也是这个缘故。都是自家的孩子,她若受了委屈,我也好为她做主。”太后瞥了眼拭泪的萧令澜,向纱窗外望了望,疑道:“尚药局离长秋殿也不远,怎么去了这么久?”

    “儿臣离开后不久倒是听尚药局传来阵阵哭声,想是世子…….王老夫人年轻时为着庆国公的前程奔波劳碌,临了来还是……”萧令澜凄凄地叹了口气,转而又说:“观应与庆德郡主交好,大概要在尚药局耽搁上一会儿。”

    又过了半盏茶的时间,外头脚步匆匆,殿外的小宫女仰着脖子传话,“三小姐与小方将军回来了。”

    太后乍见身上沾着血污的观应时,吓了一跳,见内官抬着方衡跟在后头,更是急得从软榻上下来,“怎么弄得,一个躺在这里,一个浑身的血?张药丞,先不用配药了,去瞧瞧这两个孩子。”

    萧令澜搀扶着太后,想抛了太后去探方衡情况,又不得撒开手,她心中的急切溢于言表。

    “外祖母,我没事,是方……张药丞,他也中毒了吗?”内官将方衡抬入长秋殿的西暖阁,药丞将臂膀上的伤口重新清理过,敷药包扎。只是这脉号了许久,他未发一言,加上方衡面色苍白,令观应疑心正中了猜想,急得泪水在眼眶里盘旋着,萧令澜那头早就垂泪不语。

    “娘娘,殿下,三小姐,小方将军脉弱柔沉,如棉在水,忧劳过度,气血亏虚,需好生静养为上,在这处伤口未好全之前不可再以右臂使力。”

    药丞开了调养气血的方子,带着内官重回尚药局取药,太后对萧令澜说道:“柔然已灭,突厥部收拢柔然臣民亦要耗费些时间,西北既有平阳侯坐镇,衡哥儿不如留在我这西暖阁养着,短短数日奔波东都西北之间,无论是谁都受不住的。”

    萧令澜紧捏着帕子,看了眼站在榻前的观应,犹疑道:“只怕会扰母后清静。”

    太后怎不知她心中在想什么,不过是担心方衡观应会做出些逾矩之事,冷声说道:“你想多了,长秋殿馆阁轩台好几处,观应在殿后的养性斋住着,衡哥儿在西暖阁,两个孩子不在一处,我还在这长秋殿呢!”

    “儿臣替衡哥儿多谢母后。”听太后语气似有愠怒之意,她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因明日庆国公府葬仪,她不得不提前回平阳侯府准备祭奠的事宜。

    观应听到药丞的话时悬着许久的心才落了下来,却不曾留意到萧令澜的后话,凝神望着方衡紧闭的双目,连日忧劳使他两颊凹陷下去,唇角亦起了皮,眼下一圈乌青几近要掉到面中。这样消瘦的他,不好看,观应心想。

    晚间陪太后用过膳后,又到西暖阁看了回方衡,他仍昏迷着,有内官服侍喂了些汤药进去,太后只道张药丞妙手仁心,既然说了方衡身体并无大碍,便不会有事,叫观应放宽了心。

    第二日天不亮宫里宣旨的内官就去了庆国公府,代陛下及皇后以表哀思,并追赠王桢将军,太后则是派了刘姑姑过去吊唁,再有大小柳妃借着柳氏族人前往祭奠时赠礼以表哀思,足见王桢备极哀荣。庆国公府门前虽然车马不绝,却整条街都笼着哀伤的气氛。

    午后王婉身着素衣,手捧灵位出府,东都王氏亲族寥寥无几,但家臣仆从甚多,跟在王婉身后的队伍浩浩荡荡,占据了整条青云街,沿街的家家户户皆设了路祭,无人不对王桢的骤然离世扼腕叹息,王婉听到两侧叩拜的百姓的议论,眼中泪水似是淌不断一般,边走边落泪,谁人看了不说一句可惜可怜。

    太后担忧观应的安危,这日就没有允她出宫,瓶中的木樨花开到最盛之时,花香馥郁,有舒缓之效,得了太后的准许后她将养性斋里那瓶捧去西暖阁,太后说:“这木樨花倒买得是时候,西暖阁那儿说是丑时衡哥儿醒了一回,你这会儿去,想是还歇着呢。”

    观应捧着白玉瓶低头笑道:“我没想同他说话呢,将木樨花送去便回来。”

    太后少见观应露出小女儿情态,会心一笑,“你们两个跟着她去吧。”

    未料走在西暖阁时,方衡已起身披着外袍靠坐在榻上,正碰见内官捧了血布出去,观应问道:“伤口还在流血么?”

    “回三小姐,今日上药时渗了些血,不过药丞说不要紧,已在慢慢愈合了。”

    “原来我们的许三小姐这样关心我?”方衡右手不得使力,六韬就摊在腿上,他翻过去一页便用左手抵住,声音听来已没有了昨日的嘶哑虚浮。

    “谁关心你了?”观应嗔道,观应心料方衡恢复了精神故意在打趣自己,红着脸将白玉瓶摆在窗下,阳光洒进来,穿着鹅黄衫子的观应站在盛放的木樨花旁,浑如木樨成了精幻成人形。

    “是么?谁眼巴巴地还送木樨花过来,你放得这样远,叫我如何嗅闻?”

    观应于是捧起白玉瓶,在阁中环视了一圈,榻前正有一只剔红香几上空着,才将白玉瓶放下,方衡摇头道:“还是没有闻到。”

    观应狐疑地看向方衡,他却神色如常地看着六韬,她从中拣了一枝递到方衡鼻前,“这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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