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8 章

    时澜洳把瓷瓶打开来闻了闻,是一股浓烈的草药味,心想都这个时候了,谁会来给她送药呢?

    脑海里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晏翎越,可方才下马车时,他已经亲手将一大包服用的、消肿的、祛疤的、止疼的药,交代给了采萝。眼下,没必要再专程送来一瓶啊?而且,他那人行事,向来要居功,‘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的做派,可不像他。

    想着想着,嘴角不自觉扬了起来,暗道这个人,有时候也怪好笑的,谁能想象得到,如他这般泰然自若的谦谦君子,也会在马车里与她抱怨,人家姑娘生的太胖,腰又太粗的事情。而且说完了,自己又害羞得脸红起来。

    啧啧,看来以后挑选夫君,还是不能太草率,只有靠近了接触,且时候够长,才能了解他们内心的真实想法。

    可是话说回来,若不是他送的,那还会有谁呢?在这偌大的京城里,她认识的,且会关心她的,又能悄无声息来去无踪的……莫非?

    想到这里,她的心忍不住砰砰跳起来,连忙将身子探出窗外,张望了又张望。只可惜,空荡荡的院子里,除了那棵孤零零的菩提树,再无其它。

    失望的关上槛窗,重新坐回垫子上,心里想着穆珩,抱怨起来:“才来就走,也不打声招呼。”是不想让她知道他在意她吗?那还来送药做什么?“欲盖弥彰。”

    而屋外,一个黑影站在窗下,透过没关严的窗隙,看着里面的姑娘。只见她神情落寞,呆呆的盯着手中的瓷瓶看。其实方才她开窗的时候,他就站在窗户的另一侧,与她不过是咫尺的距离。

    似乎看不够,一直到她趴在垫子上睡着了,他才开窗进去。把身上的斗篷解下来,为她披上,然后坐在一旁,静静的守着她。

    她生得极美,朱唇玉面,蛾眉宛转。记得在吴州的城门前,第一眼见到她时,他就被彻底惊艳住了。而他离开吴州城那日,也特地安排了人暗中保护她,只是后来收到传信,说晏翎越的人,已经护送她安全离开了吴州,他才将人撤了回来。

    只是不知为何,每次见面,她都是这副凄惨的模样,真是一个傻姑娘,别人都要杀她了,她还冒险去救人家。也不见得别人领情,到最后,又把自己折腾来这里,跪了祠堂。

    这么想着,眼前的人突然扭动着身子,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原先被压着的另一半脸露了出来,瞧上去已经消了肿,比白日要好一些,只是原来涂着的药膏,已经被她尽数蹭掉了。

    他心想着,还是帮她重新上些药吧,这样明日能好很多,却见她把瓷瓶紧紧的攥在手里,没办法,他只能轻轻的拿起她的手,慢慢将瓷瓶挪出来。

    小小的女子,即便手里握着一支瓷瓶,拳头依然很小,可以完全包裹进他的掌心里,温润柔软的触感,就像一团绵绵的叠花,撞击在心房上,让人生出无限柔情。

    可是男女授受不亲。说起来,这其实是一件很令人心虚的事情,所以他屏着呼吸,提心吊胆。

    期间她动了动,吓得他连忙放开她的手,飞速隐到了一旁垂着的幔帐后面,药瓶子也跟着滑落到一旁,所幸,没有惊醒她。

    直到她又沉沉的睡去,他才敢走出来,捡起瓷瓶,小心翼翼的为她上药。

    后来,他又守了她一会,直到听见,坊道里的梆子敲过了三更天,他才离开。

    但他并没有回自己的府上,而是直接去了东厂的诏狱。

    夜半子时,阴阳交气,人的情绪最不稳定,最冲动,也最易受到干扰。这是犯人们在一天之中,心理防线最薄弱的时候,也是审讯逼供的最佳时机。

    走在充斥着腥脓腐气,和鬼哭狼嚎的幽暗狭道里,穆珩面无表情,神色平静。

    提人,上刑,问讯,家常便饭一样,例行公事而已。在没有外出任务时,他白日驻守在御前,夜晚偶尔会来这里,有时一个时辰,有时半个时辰,看心情。多数时候,他都歇在宫里,反正回去府邸,也是他一个人。

    是了,他无父无母,自小便是孤儿。十四岁那年,因惊人的刀法,帮厂公死里逃生了一回,便得到赏识,做了他的心腹。

    这八年来,他官途顺利,品阶一路飙升,直至锦衣卫指挥使。为东厂,为皇室,经手了多少上不得台面的勾当,他早已经数不清。但是,像这样刀口舔血的差事,似乎还挺适合他这种人做的。毕竟了无牵挂。

    今日的审讯只用了半个时辰,但并不顺利,因为他满脑子,挥之不去的都是时澜洳的样子,她熟睡的脸,她肤如凝脂的拳,还有她的似樱红唇。

    满身是血的走出狱门,抬眼便瞧见了对空的圆月,恍惚间,又看到她从开满桃花的林子里跑向他,笑着问:“日久不见,穆指挥可还安好?”

    连忙晃了晃脑袋,自问魔怔了不成?然后顿在原地捏眉心,身后的狱卒担忧的问道:“指挥使,您没事吧?”他摆了摆手,吩咐道:“去弄些药来,别让人死了,留着还有用。”

    这一晚,他竟鬼使神差的,回了自己的府宅。

    门上的护卫,见他乘着月色归来,也十分惊讶,不是半个月回来一次吗?怎么这回,只在宫中宿了十夜?又猛然想到了前几日,那位令人印象深刻的女子,于是匆匆上前禀报:“主人,七日前,有位自称时澜洳的女子,来府上找过您。”

    七日前?他想了想,大约是她刚入京的那两天,于是问道:“她可有说,找我何事?”

    “那位姑娘只说有要事求见,一听您没在,便走了。”侍卫见穆珩神情凝重,说完心里便忐忑起来。

    “她下次再来,立即传信给我。”说完就进门去了。

    门上的四个侍卫,齐齐松了口气,看来这位姑娘,来头不小,下次一定要特别留意。

    穆珩一进家门,就直往后院走去,那里有一座小楼,登上去,可以看见袁府的全貌。所以,世上就是有这么巧合的事情,两家的后院,竟然只隔着一条长长的窄道。

    不过,袁家家祠的位置在另一头,离得有些远,但他还是一眼就能找到,屋檐下的光亮透出来,虽然这么瞧过去,只有一点点,可他也能感受到暖意,心里想着,她就安睡在那里,身上盖着他的衣裳。

    第二日清晨

    采萝早早就候在了家祠门上,时澜洳醒来时,发现身上有一件黑色的斗篷,拿在手中仔细辨认,可上面并没有明显的纹案,还有那个瓷瓶,她记得自己明明握在手里的,怎么现在却好好的立在边上?有人来过是一定的,可那个人究竟是不是穆珩?

    这时,采萝终于等到了金妈妈来开门,听到动静的时澜洳,连忙把斗篷藏到了身后。

    于是三人一起回到了永福斋。祖母传她去训话,她连忙把采萝拉到八角门里,将手中的瓷瓶和斗篷塞给她,叫她带回寝房收好。采萝一看竟是男子的衣裳,险些叫出声来,却被时澜洳用更快的速度捂住了嘴。

    于是主仆俩人,就这样用眼神交流了几个回合,很快,又非常默契的匆匆分开了。

    训话的内容无非这几项,叫她重学女鉴女则女四书,以及插花点茶和焚香。在落地的月洞窗前,祖母语重心长的对她说,“我知这些,你定然都是学过的,但学过不一定会用,光是死记硬背字面上的意思没有用。而是要学会,如何把文字背后的道理,巧妙灵活的用到生活当中,尤其要从细枝末节的小事上抓起,要知道千里之堤,溃于蚁穴。有时候,一个小小的误会,能毁掉全局。

    再说文人之雅,讲究的也不是刻板的流程,而是心境,这其间对隐忍和耐力的要求最高,通过不断精进的技法,可以不断提升领悟力,慢慢使自己的心境,变得宽和,从容,通达,为人处世的方式方法,不外乎如是。

    祖母猜啊,你从前学这些的时候,心境定然是逼仄局促憋闷的。”

    时澜洳不可思议的看了她一眼。迎来她理解的目光:“不仅如此,祖母还知道,晏小侯爷倾慕你,他确实是个正气的孩子,可堪托付终身。昨日,祖母请他送你回来,你当是真的马车坐不下吗?”

    说着,笑两声,招手把时澜洳拉到身旁坐下,继续道:“祖母知道,这次你受了大冤枉大委屈,但你确实有错,你认不认?”

    时澜洳一脸疑惑,不明所以的看向老太太,只听她继续道:“不懂得自保是错,令姊妹误会你也是错,聪明之人,怎会将自己陷入那样百口莫辩的境地?所以,智慧不足,读书不够,还是错。

    娢儿是骄纵跋扈过了头,但她心机却不深沉,她连害了你以后,自保的退路都没想好。我猜她也是见了你,即兴与你斗狠。可那满园子的锦衣卫,岂是好糊弄的?我看她就是脑子不够使,靠蛮力来凑数。

    而且啊,她也不会是你人生中,遇到的最后一个给你下绊子的人。世道险恶,将来还会有更厉害的角色等着你,你若连她都应付不了,还三天两头的,将自己弄得遍体鳞伤,将来要如何在这世间活下去?这回过后,你可要长教训了。”

    时澜洳这才恍然明白过来,原来祖母早把一切看透彻了,回握住她的手,道:“孙女谢过祖母教诲,孙女定把祖母的话牢记在心。”

    袁老夫人,笑着说:“我给你请了位女先生,她可是位才女,原先还在宫中奉职当过女官呢,如今也在京师里办着女学,轻易是不肯登门授课的。但巧的是,她正好是我那手帕交,吴老太君的长女,昨日听我这么一说啊,她立马就答应我,回去和她闺女商量。

    说无论如何,一日来咱们府上给你授课一个时辰,是能有的。到时候,你可要跟着她好好学,祖母这回,可是承了吴老太君好大一个人情呢!”

    能有这样好的机会,时澜洳其实很珍惜,于是站起来给祖母纳礼:“祖母之爱,澜洳无以为报,但愿日后,能常伴祖母膝下,以尽孝心。”

    袁老夫人,连忙把她扶起来,“乖孙女,以前的事情就让它翻篇吧,日后咱们认真学本事,尽量将这冗长的一生,过得没有遗憾。”

    时澜洳回到自己的住处后,和采萝研究起了那件斗篷,两人一致认为是穆珩的。这真是一件令人内心澎湃的好事。就像打瞌睡,刚好碰着枕头似的,自己最近正想找夫家呢,他就来了,既是救命恩人,又是心悦之人。她高兴的想,自己这辈子所有的好运气,是不是都体现在这一刻了。

    只可惜不能出府,不然她非得去他府上,与他当面确认一遍才能安心。

    晏府

    “放这里,放这里,轻点轻点,别磕着啊。”

    此时的晏翎越正在练剑。而温云蓉正使唤着人,往他的院子里添置物件。刚把一个开满藤萝花的秋千架摆稳当,又去布置西边的鱼池了。当晏翎越偶尔窜过她身边时,她也不忘腾出一嘴空,问他:“儿子,进展如何了?”

    晏翎越却装傻:“什么进展如何了。”然后就挥舞着长剑跃开了。

    温云蓉见他不配合,干脆让下人都退出院子,自己追着他问:“我的儿媳妇啊,你打算何时娶进门?你瞧,为娘把你这院子布置得多好看。”边得意的说着,边拿手左右掠了掠。

    晏翎越却不说话,绕开她,四处穿行。

    瞧他这一招一式里,暗藏的杀机,每次出剑,都拿出了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温云蓉就知道,定是他遇见了过不去的坎,小心翼翼的猜道,“怎么?被人拒绝了?”

    晏翎越依然不说话,满脸怒意。温云蓉便继续猜,“被人捷足先登了?”谁知她这句话刚问出口,就见晏翎越,冲着庭院里那棵木樨花树,直戳一剑。

    心疼得她赶紧跑上去拔剑,“这可是我刚移栽过来的,你能不能爱惜点?”说着突然反应过来,“是谁?究竟是哪个狂妄之徒,胆敢来抢我的儿媳?”

    晏翎越却转身走到秋千架旁坐下,摘了一朵花放在手上把玩。分析起今晨,巳女回来禀告他的话,原来昨夜他走后,她就被罚去跪了祠堂。原来穆珩去给她送了药,原来他没发现,袁穆两府竟然是彼邻。

    而他唯一早有预感的是,他们两情相悦。唉,终究要用计谋吗?

    谁知刚冒出这个念头来,就听到母亲在一旁提醒,“儿子,利用阴谋权力棒打鸳鸯的事情,咱们可不能做。”

    其实不必母亲提醒,就算他什么也不做,他们也不会有结局。

    自大启开国以来,锦衣卫指挥使这个位置,还没有人能撑得过十五载。穆珩手上人命无数,仇敌遍布江湖朝堂,人憎狗嫌。他的人生注定不会有好结局,倘若他果真为时澜洳考虑,便不会靠近她。

    除非,时澜洳要飞蛾扑火。

    那么,他只能成全她了。既然不能设法阻止,那就只能静观其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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