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 章

    张柔兰恍若不经意的一句话,倒让薛文旭倏地变了神色,满目诘问地盯着听芸,似要她说出个解释来。

    乔尽凉本欲不说什么,他心中坦荡,又何必自证,可看着听芸那不争气的样子,似还没回味过来这妾室的栽赃陷害之意,恨铁不成钢地翻了个白眼。罢了,谁叫他兄长对自己有救命之恩,如今能替她出头的人都死绝了,单留他活着,少不得替她兄长逞能一回。

    “佛寺山门是你家买的?我与你很熟吗?佛门净地构害人,当心天打雷劈。”

    乔尽凉几句话堵得张柔兰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尴尬在原地,她没想到乔尽凉看着仙风道骨一人,说话竟如此不客气,她如今是薛文旭的人,他也毫不客气的回怼。

    张柔兰看了眼薛文旭,见他还怄着气,却没有打算替自己出头的意思,泪眼泫然道:“是妾身冒犯了夫人与乔大夫。”

    分明是乔尽凉斥她,她倒不死心地将听芸再度扯进来,一句话做成乔尽凉斥她是为听芸出头。

    乔尽凉睨了听芸一眼,她倒气定神闲的喝茶,乔尽凉抿唇无语,如此蠢笨,怪倒把自己的日子过成这样。

    他冷哼一声,“冒犯谈不上,只是你这心肺肠子大抵是黑的,薛世子眼盲心也盲,不识得你真面目。”

    “乔大夫……”薛文旭听乔尽凉斥骂到自己身上来,面色不虞。

    只是他话未开口,便被听芸接过去:“有劳乔大夫来看诊,上药的手法琥珀已学着了。”

    听芸有意让他走,乔尽凉瞥了她一眼,将药膏啪嗒拍在桌上,“我去给将军敬香。”言罢拎着自己的药箱径自离开了。

    禅房里一阵寂静,听芸让琥珀继续给自己上药,茶水已凉,蒸腾不出悠悠茶香,只余几人静坐,谁也不肯先开口。

    冰冰凉凉的乳白药膏敷在肩膀上,再用一层白纱布隔着,绑着不行,要透气,不绑又怕滑掉,于是用一种不伤肌肤的粘膏粘住。

    薛文旭见她在上药,心知自己方才小肚鸡肠,明明是来看她的,还未关怀她一句,便先同她怄气,表情有悔有愧:“阿芸……”

    “大爷特特赶来,有何要紧事吗?”

    听芸面无表情地问。

    薛文旭被堵了话头,答道:“倒也没什么事。”

    “没什么事大爷便回去吧,瞧今日这天色似要下雨,迟了不好下山。”

    薛文旭以为听芸在同自己说软和话,他也面色缓和下来,凑近上去,抬手想覆住听芸的手,“稍后再下山也不迟……”

    孟听芸拂开袖子,缓缓起身:“妾身还要去给父兄进香,就不陪大爷坐了。”

    她转身朝外面走,薛文旭蹙着眉起身跟随,“阿芸,我特地来看你,你瞧你,这是生哪门子的气?”

    他牵住她衣袖,好声气儿的哄人。

    琥珀从旁道:“大爷,今儿是将军生忌。”连乔大夫都记得,他这个做姑爷的却不记得。

    薛文旭一怔,听芸已从他手中抽回衣袖,径自离开了。

    薛文旭手上落空,呼吸间似有什么从他手里滑落,不仅仅是听芸的衣袖,还有她的态度,她如此冷静,前些日子还肯同他吵两句,如今连话都不愿同他多说了。薛文旭半晌没反应过来,今儿是孟将军的生祭,他倒忘了,阿芸想是为这事儿恼他。

    他叫着“阿芸”追出去,张柔兰在后面唤他“文郎”,薛文旭头也没回。

    张柔兰攥紧手绢,茜红的指尖微微发白,蹙眉切齿跟出去。她瞧得明白,薛文旭心里爱着孟听芸,如他这般,那将来就算自己诞下孩儿,只怕真会如他说的,交给孟听芸抚养,纵然不是,将来若孟听芸也生下孩子,他心里岂还会有她些许角落,那她与孩子该如何自处?她费力爬上京城又有何用?

    任薛文旭在后面叫,听芸也没回头。薛文旭步子大,又兼跑了两步,出了禅院便追上听芸,他拦住听芸的去路,喘着气息道:“你是非同我置气不是?”

    孟听芸笑了笑,与他退开两步的距离:“大爷说的什么话?大爷又没做什么,妾同大爷置什么气。”

    薛文旭见她刻意与自己保持距离,看出她耍性的意思,心中不满,本来他方才也确实没做什么,他都这样拉下脸皮同她说好话了,她还不肯干休。

    可想到兵部那些老东西一个个对他没张好脸,只好忍着脾气没发作。开国的陛下还在,满朝都是随陛下打天下的武将,又或是前朝世家,如他这起子没根基的文臣,也只有听芸能帮他跟那些武将搭上稍许关系,待哄她回去,让她往各家府上探望一遭,他在兵部的日子也好过些。

    “我不是来同你吵架的,是想同你和好的。四郎坠崖死了,你不知我心里多难过,夜半回到家,空荡荡的屋子见不着你,我想你想得都快疯了。”

    薛文旭做得一副情真意切的好戏,若不是听芸死过一次,只怕她都要信了,听芸偏头看了一眼跟出来的张柔兰,冷笑道:“有何可难过的,大爷寻个什么样可心的人寻不着,何苦来呢。”

    “咳——”侧边传来一声咳,听芸与薛文旭齐齐看去,见那花树下的石桌旁坐了两个人,是赵瑭和严倓。

    倓儿抱着竹篾棋奁睁圆了滴溜溜的眼睛,静看着眼前争吵的人,赵瑭坐在他对面,骨节分明的手夹着一颗黑子,漫不经心落在棋盘上,“该你了。”

    倓儿回过神来,小声叫了他声“爹——”提醒他对面的人正看着他们。

    赵瑭这才似刚看到人一样,侧过头去看了对面的人一眼,极快的一眼在听芸身上扫过,又恢复他淡然的神色。

    薛文旭看到赵瑭,眼睛落在赵瑭覆在膝盖上的那只手上,手心握着一方灰蓝巾帕,巾帕一角垂在膝盖上,露出若隐若现的大雁,他不禁冷笑,对听芸道:“我说呢,难怪任我怎么低三下四你都不肯同我说一句好话。”原来是遇到旧人了。

    孟听芸恨了他一眼,这一眼极凌厉。在京中待了多年,她不是听不出他们的言外之意,方才张柔兰言语中将她同乔尽凉搅在一起,她不是没听出来,只是知道乔尽凉说话更刺人,故而由着他去对付张柔兰。

    可现在薛文旭竟将赵瑭也扯进来,她却心虚了。

    她与赵瑭自是清白的,可赵瑭对她是什么心思,她却不知道。若如前世魂魄所见,他对她用心不纯……

    听芸不敢细想,他们之间还隔着辈分呢。

    天上乌云聚顶,凉风吹动树叶,沙沙作响。

    听芸咬着下唇,挪动脚步到赵瑭面前,屈膝行礼,声音低缓疏离:“见过殿下。”

    赵瑭未作任何回应,只是将视线落在听芸身上。

    他眼眸中幽深莫测,带着几分审视与打量的意味。

    听芸被他的目光看得心头蓦地微颤。

    她与他算年幼相识,可多年未见,相互早已变了模样。

    他早已不是寄居将军府的少年,而是手握权柄生杀予夺的上位者。她也不再是将军府嬉笑欢愉的姑娘,而是无依孤女、不幸人妇。

    他只这么随意看一眼,便能让人无端生出畏惧来。

    薛文旭看着这情形,胸中一团闷火,语气中略有不敬道:“晋王殿下也来礼佛?”

    赵瑭微抿唇,开口淡道:“来祭奠阵亡将士。”

    赵瑭没打算当着孟听芸的面和薛文旭起冲突,他能揣测到薛文旭的不敬从何而来,可若他出头了,薛文旭不敢犯上,却未必不会迁怒孟听芸。

    赵瑭肯答他的话,薛文旭得寸进尺,紧盯着赵瑭左手里攥的巾帕:“敢问殿下手里这方巾帕上,绣的可是大雁?”

    赵瑭手上稍顿,随即状似散漫双手倒背到身后,“是。”

    孟听芸心里兀地跳了一下。

    大雁是她从前最喜爱的鸟禽。

    “大雁忠贞之鸟,北地人手一只,你没见过?”

    他说这话时,眼神瞟过不远处扶墙站着的张柔兰,意有所指。

    薛文旭心中冷笑,好一只忠贞之鸟,郎情妾意,就差双宿双飞了,还谈什么忠贞。

    “随我回府。”

    薛文旭心有芥蒂怒火,不敢对着赵瑭发作,便一把抓过孟听芸的手臂,他用劲大,捏得听芸吃痛,一对舒缓平和的弯月眉霎时拧在一起。

    “你弄疼我了。”

    “疼吗?回去关上房门,我亲自给你吹吹。”

    薛文旭差点咬碎了后槽牙,目光挑衅似的看了赵瑭一眼,拽着孟听芸便要走。

    赵瑭手上的大雁巾帕,与孟听芸腰际的雁形疤痕……

    他便是要赵瑭看着,他赵瑭是晋王又如何,从前与孟听芸有阴私有如何,而今孟听芸是他薛文旭的妻,他就是要当着赵瑭的面带走听芸。

    “薛文旭你放手!”听芸欲从他手里挣脱出来,薛文旭紧抓着冷笑道:“让殿下见笑了,小别胜新婚,外放三年回来,前些日子闺房之中莽撞了阿芸,小夫妻闹别扭,我这便带她回去,好好疼爱。”

    赵瑭背在身后的手攥紧了拳头。

    “啪——”响亮的一耳光落在薛文旭脸上。

    听芸颤着手指,红着眼眶。

    她不敢去看赵瑭是何神色,为什么,为什么要在他面前这样对她?

    让他看到她的不堪,看她如今过得多狼狈?

    她已经避到山寺中来了,薛文旭为何不依不饶还要追来,还要当着赵瑭的面用那样的话羞辱她。

    薛文旭捂着脸,愤怒之情夺目而出。

    天上一声雷响,听芸心中一阵骇颤,大雨瓢泼而来。

    与此同时,张柔兰惊呼着“文郎”扑将出来,一个不慎,拌着裙摆跌在薛文旭面前。

    “兰儿。”薛文旭顾不及脸上火辣辣的疼,去扶跌在地上的张柔兰。

    张柔兰伸手捂住小腹,巴掌大的脸痛苦地皱在一起。

    “文郎,我的肚子……”

    雨水落在脸上,洗褪脸上胭脂,只余留一脸惨白。

    薛文旭惊慌抱起张柔兰,“兰儿我们回去找大夫。”

    薛文旭将张柔兰抱走,丝毫不顾及听芸还站在雨中。

    她像一条丧家之犬,父母皆丧,叔婶不慈,丈夫不爱,无人怜悯,就连最后一丝体面和尊严都被当着外人的面撕个破碎。

    脸上水痕连线,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

    轰隆隆连绵的一声惊雷,骇得她紧紧捂住心口。

    一把黄纸油纸伞挡在她头顶,遮住她头上的雨水,似乎连同雷声一道遮出去。听芸缓缓抬起头,赵瑭正站在她身旁,为她撑着伞,两人间隔着半臂的距离,而他自己,半个身子都淋在雨里。

    “你着急忙慌就嫁了这么一个人?”

    男人身量高大,仪容峻肃,滂沱的雨都被他遮在身外。

    深邃的目光看着听芸,讥诮的话语中似有愤然。

    听芸咽了咽哽塞的喉咙,“让殿下见笑了,妾与殿下坦荡清白,非他人可诋毁,方才的话殿下不必放在心上。”

    “倘若我并不坦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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