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3 章

    细雨菲菲,驱不散闷热。

    顾老太君在京城呆不惯,要回曲博老家含饴弄孙。听芸便预备同她一道回曲博,但此事她同谁都没提,在愚园陪了老太君两天,一边悄悄收拾行囊准备一道离开,一边刻意避着不见赵瑭。

    赵瑭这几日也不得闲,连同褚洄也常常在外面,就在他们忙得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时候,听芸悄悄跟着顾老太君的车驾离开了京城。

    出了京城细雨稍歇,露出点碧空如洗的湛蓝,前面顾老太君的马车停下,她们也停下,却见顾老太君身旁的丫鬟朝她们这边过来,敲了敲马车福礼道:“郡主,老太君说,郡主要一起走,就将马车驰近些,隔得太远前后不好照应。”

    听芸吩咐车夫将马车赶上去,下车走到顾老太君车驾前,拜了一礼唤道:“祖母。”

    顾老太君撩开车帘,拿眼白她一眼,嘴硬心软道:“还不上来。”

    马车重新启动,听芸与顾老太君同乘一车,听芸乖顺地坐在老太君身旁,等着听她老人家的训斥。

    “想离开怎么不告诉我?”

    听芸低着头,答道:“事出突然,不愿惊扰太多人。”

    告诉顾老太君,那同告诉褚洄一样,告诉褚洄,不就是告诉赵瑭了。

    她原想跟随着出来,老太君有护卫,若路上出什么事,也好有个照应,等再离京城远些,最好直接到了曲博,再向顾老太君禀明的,不想老太君耳聪目明,什么也逃不过她的法眼。

    顾老太君不动声色拿眼睛打量她,她同赵瑭那些纠葛,老太君也略知一二,赵瑭这些日子不得闲,可总挑着时候上愚园一趟,都被她刻意避开,眼皮子底下的官司,还不至于瞒住这位老太君。

    顾老太君问道:“你拿定主意要离开京城了?”

    听芸认真地“嗯”了一声。

    顾老太君不知道他们之间确切发生了什么事,但姑娘家不乐意,她也不会从中多事,晋王要有本事,就自己来追回去。

    老太君叹了一口气:“你们小年轻的事自己琢磨去,去曲博也好,曲博风情好,比京城舒坦。”

    得了老太君的允准,听芸松了口气,日近中天,天气闷热,听芸给顾老太君打着扇,祖孙俩同乘一车往曲博方向去。

    她们一行先走陆路到泽冲,在泽冲驿馆住了一夜,又转水路乘船到曲博。

    曲博湖多临海,乍一入境便能感受到凉爽的海风,民生不如京城富庶,却生机盎然生气勃勃。

    一入曲博,便能听到街上男女间的市井调笑声,男的不退让,女的也撒泼,全卑躬屈膝曲意逢迎之意。

    男的呵道:“你们来评评理,这个泼妇,昨天晚上那碗豆花,我说别倒别倒,留着今儿早上我拌饭,她愣是给我倒了,把我的话当耳旁风,说她两句她还不乐意。”

    女的斥道:“倒就倒了,老娘买的豆花,想怎么处理怎么处理,不服你自己买去。跟饿死鬼投胎几辈人没吃过豆花一样,一碗酸豆花,也值得你念叨一早上。”

    “你你你……我警告你,骂归骂,闹归闹,别拿鬼神开玩笑。”

    “谁跟你似的,好赖话不听。”

    一旁看热闹的百姓看够了热闹,笑着拉劝道:“好了好了,满仓哥,丰年嫂,你俩是一个不听一个的,满仓哥的意思是他跟你说了别倒,你私自倒了,觉得你没把他的话放心上,欣年嫂是觉得天儿热,豆花酸得快,坏了的豆花就该倒了。满仓哥你说你真不知数,丰年嫂为你好,你倒不知足,你还同她闹,也就丰年嫂好脾气,换我家那样的,巴掌早给你招呼上了。”

    这是劝架那人的媳妇从门口探出头来,手上还拿着一把长豆角在择,朝人喊道:“你个死出,又去败坏我的名声,让你把房顶那几块破瓦补了,你干什么去了?”

    那人丢了面子,反倒笑嘻嘻讥道:“你能耐你自己补啊。”说着却朝众人拱拱手,往家门方向回去。

    择豆角的女人嘟囔道:“我什么都能干,我自己单过得了,还养着你当祖宗。”

    ……

    劝架的还在劝架,吵架的还在吵架,拌嘴的还在拌嘴。

    听芸坐回自己的马车,新奇地看着曲博风物人情,还叫她看到赤胳膊的娘子打扇子卖糖水。

    这些可比京城一潭死水鲜活多了,连带她整个人也觉得自己活了过来。

    翡翠比听芸更活泼不可耐,掀开帘子激动地跟听芸指那些没见过的玩意儿,算不得精巧,却别有意趣。

    琥珀看到听芸真心实意地扬起嘴角,也不由跟着高兴。

    她们这一路行得快意,抵达曲博城中,便见到顾家人已经在曲博城西赢门处亲自接顾老夫人了。

    听芸收敛了笑意,保持着得体端庄的笑,跟在顾老太君身半步。

    顾家老爷领着一大两小三个孩子向老太君见礼,问询一路可还顺畅。

    问候过老太君,顾老爷这才看向老太君身后的听芸,诧异道:“这位是……”

    顾老太君向他们介绍了听芸的身份,依着礼数,但她已认了顾老太君做祖母,几人要给她行礼,听芸却先他们一步,向顾老爷见礼,客气道:“听芸向叔父问安。”

    顾老爷连忙将人扶起,连连道:“不敢当不敢当。”

    他身旁还跟着一个月白长衫,头戴靛蓝方顶包角巾,年纪与她相仿的青年,以及一个约莫豆蔻之年的女娃娃和一个垂髫幼童。

    月白长衫的青年在见到听芸时便目不转睛,直勾勾盯着她看,毫不避讳坦然。但这种眼神,却并不带任何污秽,像《诗》三百《关雎》开篇,一言以蔽之,思无邪。

    可这灼热坦然的目光看得听芸有些不适应,片刻后,青年方才回过神来,脸上浮上羞赧之色,不大自然地向听芸行礼。

    顾老爷名唤顾承孝,是顾老太君的幼子,当年陛下起兵时顾家大爷及大夫人随陛下征战,留下独子薛文礼,正是眼前这位月白长衫的青年,后来顾家大爷夫妇战死,顾承孝便担起照顾薛文礼的责任,直至抚养成人。

    天下初定后,顾家拒绝了陛下的赏赐,在曲博做个盐商,因着过往功勋,顾家在曲博沿线一带生意亨通,往内地也有商线,确切是家财万贯富甲一方。

    听芸心中暗叹顾家高瞻远瞩,从龙有功的功臣,在朝为官,能得势一朝,但一朝天子一朝臣,将来的事谁也说不定,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的事,史书中不下百十案例。

    而顾家人丁凋敝,再无顾家大爷夫妇那样的本事和机遇,与其投身官场沾染风波,倒不如急流勇退主动远离,靠着过往的功勋借几分便宜,做个富甲一方的盐商,安稳富庶福荫子孙,百年康泰不是难事。

    顾承孝已经头发花白,眼角也有皱纹,看起来要操心的事不少,但眼神柔和举止温柔。

    *

    晋王府,雁栖阁。

    赵瑭回府后,便一直在书案前专注地翻阅北地呈来的奏报。

    书案上明亮的灯火烛台明亮柔和,玫瑰椅背后挂着他随意解下的外裳,他从虎丘大营回来后便径直回到雁栖阁这处,风尘仆仆连身上的沾风带露的衣裳都未来得及换。

    江风趁给赵瑭上茶的间隙,对赵瑭恭敬禀报道:“王爷,郡主已经不在畅园了,您让属下转告郡主的话,还没来得及告诉她。”

    话音刚落,赵瑭便抬起头。

    因连日操劳,男人下颌处生出细细的胡茬,皱眉低声质问道:“她去了何处?”

    “这……”江风一脸为难,他从前就提议过,让王爷派几个人手跟着郡主,也方便保护,可殿下当时一脸冰冷地说,郡主是自由的,还说什么不能以保护之名行监视之实……

    见赵瑭脸沉如水,江风连忙找补道:“已经查出来,郡主走得匆忙,那日是随顾老太君前后脚离开京城的,一路打探过去,她们走的是曲博的方向,应该是去了曲博。”

    “应该?”赵瑭语气不善。

    “是!一定是去了曲博。”江风立即笃定,虽然派出去查的人还没传回消息。

    江风小心翼翼地看向赵瑭,他见赵瑭沉静的脸上浮现出几分不悦,不由心中紧张。

    少顷,男人那双威冷的双目重新落回到手上文书。

    “从明日起换柴九过来伺候,你随褚洄亲自将这批药材送去北地,让江岳严密监视各地情况,有任何事立即上报,不得延误。”

    江风心知自己这回犯错犯大了,讷讷低头称是,顺势瞥了眼赵瑭,只见他极快地翻看呈报,似乎有些不高兴。

    大着胆子问:“那郡主那边……”

    赵瑭眼风扫过,江风立即闭嘴:“属下失言,王爷自有主张,属下这就告退。”

    还未走到门边,江风又回头道:“对了殿下,属下记得,曲博顾家顾老太君有个孙子,年纪同郡主相仿,少年英俊,才识过人,最重要的是,尚未婚配……”

    话音刚落,江风却见,赵瑭竟放下文书从玫瑰椅上站了起来,高大挺拔的身子在明灭的烛光中,在书案上落下一片气息起伏的影子。

    江风咋了咋舌,心道自己又说错话了。

    这回他们王爷,似乎真要发怒了。

    江风咽了咽喉咙,忙拱手道:“属下这便去寻柴九。”

    赵瑭站在室内,气氛骤然变得压迫感十足,他头顶的玉冠也仿佛镀了层寒霜,按在桌案上的手,渐渐暴起青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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