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7 章

    昭觉寺中,孟听芸等来了薛文旭。

    他来得比她想像得快。

    孟听芸静坐在石桌旁,千树桃花落尽,只余枯枝斜横,树梢上的明月格外清亮,将两人的身影打在霜地上,显得格外柔和的清晰。

    听芸一身厚重的披帛,看起来十分畏寒。薛文旭也知晓她一直畏寒又怕热,三伏天里要清凉,三冬寒里要暖热。

    薛文旭同跟随而来的晏童说了两句话,晏童遵命退下,他看着听芸道了声:“想清楚了?”

    听芸为他倒了杯茶,瞧着看不出什么情绪,“坐。”

    她肯为他倒茶,态度上倒是和缓了许多,薛文旭颇为受用。

    他坐在一旁,听芸把杯子递给他,说道:“尝尝这茶,九鲤的芙蓉顶。”

    薛文旭接过茶杯,抿了一口,淡道:“想好了吗?”

    听芸摆弄着手上的茶具,余光睨向他品茶的动作,嘴角不屑地浅笑,“急什么,你好几年没喝过我沏的茶了吧?”

    薛文旭眼眸微垂,细思量来,除却成婚头一年,他闲下来品茶的功夫很少,又外放为官,与听芸聚少离多,再品她的茶,已隔了三年有余。

    他点了点头,抬头看向这处的风景,月色下依稀可见树影,当年正是在这儿,他与几个同年同游,遇到来礼佛的孟听芸,桃花树下嫣然一笑,至今想来心中回甜,

    他慨叹道:“你的沏茶的功夫倒是愈发长进了。”

    薛文旭又喝了口茶,口中都是温热,涩尽回甘,唇角的笑意掩饰不住,“只是这水差点意思,配芙蓉顶有些失味。”

    他握紧茶杯,温情脉脉道,“待我们修好,我为你引一泓甘泉进府中,你喜欢泡茶就日日在府中泡茶,你泡多少我喝多少。”

    听芸闻言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不禁失笑。

    “薛文旭,你把赵瑭放了吧。”

    薛文旭定睛看向她,认真道:“你想清楚了?”

    孟听芸点了点头,“你放过他我就放过你。”

    “放过我?”薛文旭摇头失笑,仿佛听了什么不得了的笑话,“阿芸,你还是从前那般天真,你拿什么放过我?你乖乖从了我,我自会留他一条性命。”

    孟听芸从袖中取出巾帕,擦了擦手,泰然地放在石桌旁,轻道:“薛文旭,你还是太不了解我了。”

    “哐”地一声,薛文旭手中把玩的茶杯便直接掉在地上碎成几片,剩余的茶水在地上蔓延出一片水渍。

    “你……你在茶里下药?”

    他感受到身上逐渐没了力气,抬手都费力,只能无力地搭在桌面上。目光中难以置信、失望、愤怒,一时情绪交织在一起,愤然盯着听芸。

    听芸喟叹一声,双手合十念了句“阿弥陀佛”,佛门净地下药,终究是玷污佛门清净。

    她平静地坐在他对面,看着他无力的样子,叹道:“其实腌臜手段我不是不会,只是不想脏了自己的手,可为求自保,不得不这么做。”

    薛文旭哀伤道:“你竟为他做到这种地步?”

    “也不全是为他,主要还是为我自己。”

    从她被孟伊春下药开始,她就防着再遭陷害,特意查了许多常见不常见的药物毒药,从那些药书毒经中的逸闻里,耳濡目染也学了不少防身保命的手段。

    她不过是不想被人拿捏罢了,拿赵瑭威胁她?呵,听芸笑了笑,人可不能光靠喜欢活着。

    “你这个人就是这样,得到了就不知珍惜。这个药不会要你命,但会让你浑身无力寸步难行,告诉我赵瑭在哪儿,我给你解药,否则今夜薛侍郎消失在明觉寺,料想太孙殿下应当还不敢在明觉寺为你放肆。”

    薛文旭双手垂下撑在膝上,抬眸望着对面平静柔和甚至显得娇弱的女子,静默良久,不由苦笑。

    她真是与以往不一样了,还学会了下药这种手段,还捎口信将他约来明觉寺,明觉寺中供奉着皇帝的先祖,还有诸多累累功勋的功臣牌位,在明觉寺丢了个人,没个三天三夜的等待和暗查,没人敢大张旗鼓搜寺,谁要这么做了,能堵众人口一时,不能堵一世,他倒是无所畏惧,可太孙必不可能为他做到如此地步。

    “我还是那句话,你和赵瑭解除婚约,我就饶他一命,你还不敢杀我,可我敢杀他。”

    薛文旭笑得嚣张,听芸恨得牙痒痒。

    “既如此,那就休怪我不客气了。”

    听芸唤来琥珀,领着两个身材粗大的男子,其中一人手上擒着晏童,人被绑着,堵住嘴,看到薛文旭的样子,慌张急切地嗡嗡了几声。

    听芸吩咐另一个男子将薛文旭绑了,与晏童一样赌上嘴,趁着夜色从后山悄悄带下明觉寺。

    琥珀领着两个男人带上薛文旭与晏童从后山下了山,将人藏在西山庄子里,吩咐人分开关押严加看管,不许任何人探视。

    琥珀从庄上出来,不巧正遇上出来倒水的柳舒叶。

    柳舒叶见到翡翠,面上一喜,忍不住唤道:“琥珀姑娘。”

    琥珀定睛看了几眼,借着朦胧灯火,才瞧出这人是原忠顺伯府的二少夫人。

    夜色中,柳舒叶头戴巾帕,腰系围裙,手上还提着一只木盆,正是一个普通妇人的打扮,任谁也想不出,这女子也曾锦衣玉食过。

    琥珀略微欠身朝她点了点头,“柳夫人。”

    “是郡主来西山了吗?”

    柳舒叶视线越过琥珀,朝她身后的大宅院望去,只见宅院中零星灯火,像是有人在里面的样子。

    琥珀回头看了一眼里面映照出来的灯光,浅笑道:“不是,郡主吩咐我带两个人过来安置。”

    “哦,原来如此,我还以为是郡主来西山小住,我去拜见她。”

    琥珀不欲再聊这个话题,便扯开话题反问:“薛二郎身子如何了?”

    提到薛二郎,柳舒叶面上笑意明显浓了许多,“郎君身子已大好了,这几日绕着庄子走上两圈也不觉得疼痛,照着乔大夫的叮嘱,每夜睡前针灸过后还要用药捂上一捂。郎君已弃了薛姓改随母姓,改叫冯景清,往后不再是薛家二郎了。”

    琥珀会意点点头,若说对薛家的恨意,冯景清夫妇可不比她们少。

    琥珀望了宅中一眼,意有所指道:“宅子里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人,只是小人得志逞风头,断都断了还上赶着恶心郡主,这才将他关过来挫两天锐气,柳夫人与冯公子只当没见过就是。我还要回去复命,这便先告辞了,烦请柳夫人代奴婢向冯公子祝颂。”

    柳舒叶闻言,心中暗自忖度了一下,浅笑道:“劳琥珀姑娘挂念,姑娘路上慢走。”

    琥珀抬步离开,柳舒叶看着她的背影渐渐隐没于夜色中,静默良久。

    *

    冯景清在床榻前铺叠了半天,柳舒叶进来便见到他在收拾床褥,忙放下手中的木盆,拦他道:“不是让你安生坐着么?你胡乱动什么?”

    冯景清柔和地笑笑:“瞧你,我这不是已经好了?”

    “乔大夫走前叮嘱了,夜里药敷过后不可随意下地乱动,等敷够日子用完药量才可随意行动。”

    柳舒叶扶他在床榻上坐下,作势瞪他一眼,埋怨他不听叮嘱,冯景清只是温和地笑着,目光像镀了层柔和昏黄的暖光,一目不错地望着身旁的女子粗衣布服在铺床。

    “柳娘子。”

    他忽然温声唤道。

    柳舒叶怪讶地回头,以为他又要弄什么鬼。

    却见冯景清从袖中缓缓摸出一支白玉簪子,细致雕刻着柳叶的纹路。

    柳舒叶眼前一亮,从他手里接过仔细看了一番,高兴过后忽然变脸嗔怪道:“你哪来的银钱?不会是偷拿银钱去买这东西了吧?郡主给的银钱都给你抓药了,你个败家玩意儿,你哪来的钱弄这些花里胡哨的?”

    柳舒叶佯装愠怒,抬手在他身上打了两下,冯景清配合着哎呦哼了几声,抓住她的手笑道:“柳娘子明鉴,我一没偷二没抢,只是前几日路过一个矿洞,捡到块未雕琢的白玉石,才做了这玩意儿。”

    “真的?”

    “不信你去看你的钱袋子,我当真没乱花钱。”

    柳舒叶佯作半信半疑,但还是忍不住笑了,“我瞧你这轻佻的样子倒是讨厌得很。”

    冯景清不与她辩,拉她一同坐下,解开她头上包这头发的巾帕,取下那随手做的木簪,青丝顺垂在腰际,女子的柔和娇俏尽显。

    他又取出梳子,安静地为她梳头,闲聊道:“你方才怎么去那样久,久等不来,还以为你嫌弃我这个瘸子,扔下我跑了。”

    柳舒叶哼了一声表示反对,随即又正色,将方才遇见琥珀的事说起,末了正经问道:“你觉得里面关的是什么人?”

    她总觉得琥珀最后那番话意有所指,像是故意向她解释的,说什么“断都断了还上赶着恶心郡主”,不由得让人想起曾经忠顺伯府那位世子。

    冯景清道:“不论关着的是谁,总归是郡主不喜的人。”

    柳舒叶疑惑,“可郡主那般和善的人,鲜少与人交恶,若说撕破脸的,只有……”

    冯景清手上动作紧了紧,眼中渐渐染上愤恨。

    他对那家人,恨入骨髓,杀母之仇不共戴天。

    柳舒叶察觉到他的不对劲,转身握住他的手。

    “都过去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总归会有那么一天的。”

    柳舒叶对薛家的恨不比冯景清少。

    当年她只是乡野一寻常的浣纱女,浆洗衣物与爹娘兄长相依为命,一日避雨,不巧遇上了出游的忠顺伯,他色心大起,要强行将她掳掠回府。

    彼时她不过豆蔻之年!

    是冯景清,当时还是薛家庶子二郎,是他从忠顺伯手下将她救回,谎称是自己在附近书院游学时喜欢上的姑娘,已互许终身,忠顺伯这才放她一马。

    他当时要放她走,可这事被她的爹娘知道,为了给哥哥攒聘礼,爹娘强攀上这门婚事。

    他竟也认了,婚后对外多有回护,对内却以君子之礼待她,原是打算待他考学得中,带上他的母亲分府别住。

    可那时他的处境也难得很,因是庶出,嫡母心狠善妒,常对他们母子多加欺凌,在一次争执中失手打死了冯夫人。

    高门大户里死个妾室姨娘再寻常不过了,一卷草席掩埋,只作突发恶疾病故。

    他四处求告,却被他那兄长薛文旭处处阻拦压制,求告无门心中愤恨一病不起,恰逢中榜消息传来,嫡母殷勤相待,一顿顿“补药”送来,他却从此半身不遂。

    若是苍天无眼,人力也能一搏,所有的恩怨,总有冤消债偿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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