饺子一盘盘端上了桌，透着绿的大概率是韭菜鸡蛋馅儿的，透着粉的则应该是茴香肉馅儿的，为了庆祝新年，饺子特地被包成了金元宝的模样，白白胖胖，让人食指大动。

    一大家子人随着最后一道清蒸多宝鱼端出来后，按长幼坐好，开吃年夜饭。

    王思佳在万家灯火时想起了男友，有些神情恍惚。筷子举在半空，不知道要夹什么。

    李虹叹了口气，夹了快多宝鱼放进王思佳碗里，道：“吃点鱼，白肉不会胖。”

    王思佳大叫，“妈，我说了我要减肥，一点肉都不吃的。”

    李清嘉爷爷，即王思佳的外公，听见后瞪大了眼，说，“思佳那么瘦，减什么肥？”

    李虹一听便来气，“不知道听谁瞎讲，天天说自己腿粗！现在的年轻人，非要瘦成筷子才满意？”

    李虹本意是让桌上的人劝劝王思佳，她的身材真的非常匀称漂亮。没想到却触到王思佳的逆鳞。

    王思佳“啪”地一下放下了筷子，“我腿就是很粗，这难道不是肉眼可见的事实？我过了年就打算去抽脂。”

    李虹的脸色一下子唰白，她觑了一眼王思佳的父亲王远，见他的脸阴沉地要滴出了水。

    她拿起了筷子，塞进王思佳的手里，道：“这些话不要再说，今天过年，好好吃饭。”

    王思佳此刻心情不忿，“妈，你不要岔开话题，我很早就跟你提过，你只是敷衍我。这是我自己的身体，我不是在商量，我是在告知！”

    “啪！”

    王远一下子站了起来，身后的椅子都被带倒在地，他一巴掌就甩上了王思佳的脸，怒骂：“王思佳，你真是无法无天。你可以糟践自己的身体，但是别死在我面前糟践。”

    一瞬间鸦雀无声。李清嘉夹菜的手忙缩了回来，把脸埋进碗里，数着碗里的饺子里有几段韭菜。

    李青见状，忙把椅子扶起来，压着王远坐下去，道：“姐夫，思佳还小，叛逆些很正常。”

    王思佳的脸火辣辣地疼，瞪着王远，泪水不受控制地流出来，她咬着牙发抖，撑着桌子站起来，就要回房间。

    “你敢离开餐桌一步”,王远厉声道。

    王思佳顿了顿，仍是向房间走去。王远又要站起来，这次是被李虹按住，“你让她静静吧，今天是除夕。”

    王远脸色沉郁，他气王思佳的任性，也郁闷李虹从未将这件事情同他说。或许哪天王思佳都抽完脂了，他仍被蒙在鼓里。

    刘丽用眼神示意丈夫李青，让他缓和一下气氛。李青会意，同王远道：“姐夫，思佳真的已经非常优秀了，又刚考上选调生，她是我们全家人的骄傲。”

    王远冷笑，“优秀？优秀在这种日子‘告知’我她要去抽脂？呵，她要是有清嘉一半听话就好了。”

    李青心中确实也这么想，面上却不显，只说差得远，差得远。

    李虹维护女儿道：“思佳也是这一年压力太大了，刚考上选调生，本来以为能轻松一点。结果半年内把她调了三次，全是干杂活。”

    顿了顿，哭笑不得的样子，继续道：

    “有一天她主任给她派活——接他的孩子一起聚餐。思佳坐地铁去，一路上副主任打了8个电话问她到哪儿了。好不容易到人孩子补习班门口，一见那小孩，呵，已经初一了，长得比她还高！副主任又专门打电话，让她别坐地铁，务必打辆车来——50多块钱打车费倒是提都不提。

    清嘉好容易带着那孩子到了吃饭的地儿，果然副主任就坐在主任旁边，这一通通电话，全是做样子！”

    王远不悦道：“刚进去的都这样，谁都是这么一步步走上来的，就她矫情。”心中却也难过，自己好不容易培养的女儿，却被别人当保姆使，到底不是滋味。

    李青见李虹脸色不好，忙说：“思佳是高学历人才，难免会傲气一些，总得有一些习惯的过程。”

    王远摆摆手不愿再说。真也好假也罢，气氛又活络起来。他让大家举起杯子共贺新年，好像一瞬间都忘了刚刚的插曲，也忘记了王思佳。

    只有李清嘉愣愣地看着空着的位子，心中是唇亡齿寒的悲哀。

    晚饭结束，大人们聚在一起打牌，刘丽让李清嘉把饭拿进房间给王思佳吃。

    李清嘉刚敲门，王思佳便推门而出，饭菜险些洒了一地。

    王思佳抿抿唇，道“不吃了”，便要出家门。

    王远把牌一摔，喝道，“你去哪？！”

    王思佳不理，李虹瞪了王远一眼，拿了条围巾跟在王思佳身后轻声说，“上哪儿去啊，大过年的。”边说边将围巾套上王思佳的脖子。

    王思佳脸色稍微柔和了一点，站着没动，头撇向一边，任由李虹动作，语气却仍是冰冷道：“街道办说有事”，然后不再停留。

    李清嘉重返学校，居然已是6月初了。学校安排他们在高三顺利高考后再返校，尽量将高考生的感染风险降低。

    在高考的那几天，他们高二年段也进行了线上的质检考试。

    李清嘉一返校就被班主任陈老师叫进办公室。

    陈老师开门见山道：“清嘉，你网课期间太松懈了。成绩一下子到五十名开外，你可是我们这一届的希望啊。”她说着，将排名条递给李清嘉。

    李清嘉看着自己的成绩，与预估的分数相差不远——她清楚自己并非发挥失常。

    那么只有一种可能。

    她用尽全力，然而她被超越了。

    这个认知让李清嘉如坠冰窟。

    再次见到周延时，周延是以优秀毕业生的身份到他们班分享学习心得。

    他穿着夏季的制服，短袖衬衫配西裤，扣子还是那样规距地系着，配上领带，清爽挺拔。

    李清嘉刚把自己锁在厕所里哭了一通，这会见到周延，脑袋嗡嗡作响，一阵恍惚。她垂着眼睛避免同他对视，不想让他见到自己的狼狈。

    周延的目光在李清嘉身上顿了顿，没有过多地停留。

    只是ppt滚到最后，他问：“大家还有什么问题吗？”

    无人回应。

    其实底下的大多同学根本就没听他讲什么，都在悄悄地写作业。这会见场面尴尬，虽有心帮他解围，却是真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周延了然，仍道：“我知道大家是害羞，这样吧。大家有问题就写在纸条上，不用写名字。收上来之后我抽几个答，行吗？”

    底下的学生无法，觉得这个学长虽然确实长得很帅，事情也是真多。

    他们硬着头皮创造问题，有些写“学长你有女朋友吗”，有些写“学长你的性取向是什么，”总之问题千奇百怪。

    周延不在意，他假装看着后面的板报，其实只是关注着后排的李清嘉。

    然而，自始至终，李清嘉没有动过笔。

    周延的眼神逐渐黯淡。他早该习惯的，不是吗？

    纸条收了上来，周延随便打开了一张，上面写着“你会不会觉得自己蛮龟毛的？”他苦笑了一下道：

    “这个同学问我成绩突然下滑怎么办。”他顿了顿，状似思考，实则早已打好了草稿：

    “首先，成绩不可能‘突然’就怎样，一切都是之前一段时间作用的反映。曾经有人跟我说过，‘该做的都做了，再怎么样我也认了。’

    而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你更清楚，自己有没有在切实地努力。问心无愧的人，我相信，时间会给你答案的。”

    周延离开前，给所有人发了两颗大白兔奶糖。

    李清嘉想起上次他们吃巧克力的时候，周延说要给她带糖，从头甜到尾的那种。

    她将两颗奶糖一起拆了，一左一右含在嘴里，环着臂趴在课桌上。

    麻木的心情终于有了知觉，李清嘉的眼泪伴随着归位的情感，终于肆无忌惮地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