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温暖和煦的阳光,透过窗棂洒在摆满卷轴的几案上。

    待秦书亦睁眼,天已大亮。

    忙碌了两天一夜,终于睡了个安稳觉。

    她起身洗漱了一番,穿上了墨色圆领常服,抬步去了邻院,那是商潇所在的院落。

    掀开幕帘,一身中衣的男子正拿着本书,腿上盖着薄被,靠坐在塌边翻阅着。

    看见秦书亦走来,男人将书扣在了腿上,笑意浮上眉眼:“阿亦,昨晚睡的可好?”

    秦书亦点头,站在距离床榻半丈远的木架边,神情中带着些许愧疚地问道:“殿下,可感觉好些了?”

    “已经没事了,太医开的汤药很是受用。”商潇柔和地回答着,随后轻咳了一下,“就是换药有些小麻烦,尹寒那小子力道重,这白布裹得伤口有些不适。”

    商潇语毕,抬手轻轻掀开衣襟,胸口处已有少许的血色透过布料渗透出来,像一朵朵绽放开来的艳丽牡丹。

    秦书亦讶然,一宿过去了,怎的还在流血?她更为愧疚地垂着眉眼:“都怪我,我武功欠佳,让殿下一人面对那些刺客。在这里休息不好,殿下还是回到王府比较好,想必王府的婢子会更为妥帖,更适宜养伤。”

    商潇没想到,这姑娘见此情形竟是让他回府,顿时他感到十分无奈,嘴角溢出一丝苦笑,摇了摇头道:“今日还有许多事需要做,回府实在不便。”

    “不如……麻烦阿亦帮着拆下这些布带,帮我重新上药可否?”商潇一脸真切地询问道。

    时间顷刻静止了一般,房间内寂静无声,秦书亦想到了之前偶遇商潇的种种,想着这男人是不是对她起了什么不轨的心思?随后又猛地摇头,昨日他那样奋不顾身地挡在她面前,如今伤口还在渗着血,她这想法着实狭隘了。

    秦书亦微微颔首,走到床榻边:“殿下,是要现在更换吗?”

    商潇点头:“那就辛苦阿亦了。”

    秦书亦深呼一口气,想着,不就是给人换个药吗,上辈子也不是没见过男生光着上半身下水游泳,她伸手拉开商潇的中衣,将其退向两旁,漏出了白皙劲瘦的臂膀,秦书亦探出手指绕过商潇的脖颈,去解颈部打结的布条。

    身体短暂的靠近,一种清淡的雏菊般的味道,传入商潇的口鼻,凤眸逐渐迷离,喉结滚动了一下,他闭上双眼,沉浸在这短暂的遐想之中。

    秦书亦解开了布结,那沁人心脾的味道随之远去。

    她将缠绕着一圈又一圈的布条扯下,数道深红色的伤口溢出少许鲜红的血液,与玉瓷般的肌肤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她取过药瓶,贴着伤口倒出些许粉末,小心翼翼地敷在伤口上。

    待涂抹到胸口时,那刺目的伤口之上,有一颗鲜明的红痣,犹如点缀在右侧锁骨之下的星辰,如此的夺目耀眼。

    顷刻间,秦书亦如遭雷击,她差点松手将药瓶洒落,还好商潇注意到了她的异样,及时从下方托住了她的手。

    她颤抖着,脑海中浮现出那个踏入浴桶中的男人,与此刻床榻上的人,似乎不断重合,并为一体。

    秦书亦从未想过那个荒唐的梦会变为现实,思绪混乱纷杂,她将药瓶放在了商潇手中,呼吸因慌张而急促着,道了声:“殿下还是让尹寒来吧。”便快步掀帘走了出去。

    留下商潇哑然失声的表情,这姑娘是见到了什么突然变得如此惊慌,他低头检查了一番,难道是伤口太过骇人,吓到她了?

    秦书亦向着自己的偏房走去,而她的惊慌失措并非来自于梦中之人就是床榻上的那个男人,而是她深刻地记着,梦中背靠在浴桶中的自己,没有惊恐,只有羞涩,甚至还有着一丝微弱的期待。

    想到这里,秦书亦开始后怕,怕自己会在未来的某一天将心交付给那个男人,这与她预想的未来和计划有出入,她担心自己会重蹈覆辙。

    她并没有忘记上一世是怎样死去的,况且这个男人绝非良人,更不是值得她敞开心扉、坦诚相待之人。

    她不断地试图给自己洗脑,告诫自己,千万不要因为这个男人救过自己就交付真心,他只是一位盟友,仅此而已。

    正低头慌张走着,拐过弯碰巧撞到了人。“哎呦!”老寺卿捂着被磕红的头,愤愤道:“你这孩子,怎么低着头走路?”

    此时,那些混乱的思绪这才得意打断,秦书亦看着身着官袍的老寺卿,理了理思路:“寺卿大人,是刚从宫里回来吗?圣上的意思是?”

    老寺卿一边揉着额头一边指了指商潇屋子的方向:“咱们待会儿去小靖王的屋子说,记得喊上陈渊。”

    秦书亦听着此话,想要上前回绝,又反应过来,公私不能混为一谈,便跟在了老寺卿的身后。

    待众人都挤在这狭小的寝房内,老寺卿清了下嗓子,说道:“今日我将那份信函交给了圣上,并将案子的详情细节也一并汇报了。”

    “圣上认为幽州刺史的那封信函是左骁卫大将军想要清除突厥而伪造出来的。”

    秦书亦上前一步,诧异道:“什么?”

    老寺卿叹了口气:“毕竟薛子聪盗了幽州、灵州两地的兵防图,刺史还莫名被杀,如此巧合地被埋在了苍暮山,再加上你同靖王殿下在驿站遇刺,圣上认为薛家有忤逆朝廷的意图,派人围了将军府,将府上的所有男丁都暂时关押了起来。”

    坐在榻边的陈渊闻此一下子从榻上蹦了起来:“可是这些证据太过刻意,竟全部指向了薛子聪,很多地方都有着严重不合常理的地方……”

    “就像是有人故意这样做一般,目的或许就是为了打压薛家,甚至搞垮薛家。”商潇皱着眉,似是回想起什么一样,漆墨的瞳孔中似搅动着幽深的潭水,明明是夏季,却让人感觉到周遭的温度渐渐冷却。

    “此事绝非这样简单,不行!一定是我们忽略了什么,我不信左骁卫大将军会真的不顾黎民百姓而刻意挑起与突厥人的战争。”陈渊念叨着,走出了房间。

    陈渊走后,老寺卿感慨道:“当今圣上很是在意与突厥人的关系,他绝对不会允许有臣子反对甚至清除突厥人的想法。”

    此刻,秦书亦与商潇都没再做声,就连站床榻旁的尹寒都皱着眉一言不发。

    云麾将军,也就是秦书亦的母亲郑湛英,十年前同齐王带军围剿突厥人时,遭遇伏兵,再也没能回来。

    那是一场惨绝人寰的战役。

    当年,齐王与秦书亦的母亲郑湛英计划兵分两路,郑湛英从前方带兵与突厥正面交锋,而齐王则从后方闪击敌军尾部。

    不料,在两支军队纷纷按着计划分向而行时,敌军好似知道计划一般,早已分为两拨大军,在途中的山崖边埋伏好,郑湛英同齐王两支军队皆是遭遇了突厥人的伏击,几乎全军覆没。

    而那一场战役,年仅十三岁的商潇也在其中,那本是他第一次同父亲征战,却不料被压在了尸身火海之下。

    他是被父亲用着最后一丝力气才带出人间炼狱的,年仅十三岁的他,永远忘不了那全身插满箭矢、血水浸染了面颊的父亲,最后留给他的那句“活下去”。

    屋内静谧如斯,秦书亦闷声退了出去,她想起了幼时,母亲教她习武的情景。

    院落中的女子英姿飒爽,长剑挥舞,那双与秦书亦颇为相似的杏眼中,仿佛流转着华光溢彩,凌厉的招式卷起层层落叶,女子空中翻身而跃,直直将数枚叶片穿过剑身。

    一旁的秦书亦和秦玉汵拍手鼓掌叫好,两个小人儿捡起一旁的木剑,也跟着母亲的一招一式比划起来。

    秦书亦想到此处,嘴角勾起一抹笑意,霎时间,又淡漠了这笑容。

    自从母亲未能从战场上回来,她的将军梦也随之放弃了。

    曾经她央求父亲准她继续习武,她想参加武举,她崇拜母亲能够在战场之上奋勇杀敌,留下赫赫战功成为一代巾帼,她亦想如此。

    可是父亲不同意。

    就连从小事事依她的大哥也不赞同,喜欢调侃她的秦玉汵亦是沉默不语。

    她知道这是因为什么。

    父亲同兄长们是担心她同母亲一样。

    十年过去了,她的功夫还是母亲出征前教授她的那些,而她已经选择了另一条路,科举入仕。

    那个喜欢调侃她的秦玉汵,也放弃了习武,而是选择了经商,国公府在外的所有产业都由秦玉汵去打理。

    微风裹挟着饭菜的香气穿过了膳食房,大理寺上百人坐在长凳上,在此处吃着午饭,大都谈论着薛家下狱一事。

    秦书亦坐在钱川一旁,一边低头吃着,一边听着钱川道:“你们听说了吗?圣上要将御史中丞的幺女卢滢儿封为佳宁郡主了。”

    孙大海嘴里还嚼着米饭,嘟囔着问道:“所以呢?”

    钱川用筷子轻敲了一下孙大海的头,有些不耐烦的暼了他一眼:“你没听说吐蕃前些日子派使者来吗?和亲啊和亲!”

    秦书亦听着此话,才抬起头来:“你是说,圣上要让卢晟的女儿去和亲?”

    “是啊,听说那个卢滢儿知道自己要远嫁吐蕃,在家是一哭二闹三上吊,死活不想嫁。”

    孙大海:“可这是圣上的意思,她就算再闹也没用啊。”

    “谁说不是呢,听说这卢滢儿可是一心要嫁给靖王殿下的。”钱川说着看了一眼又闷头吃饭的秦书亦。

    秦书亦感觉到几束投来的目光,想到了之前在樱花林,那个跟商潇在一起的姑娘,复又抬起头道:“她想嫁谁便嫁谁,你们看我做什么,我说的又不算。”

    钱川一脸好奇:“秦寺丞,您不是同小靖王被赐了婚,就不担心这丫头闹到最后真的如她所愿,也嫁了小靖王?”

    秦书亦一哂:“我担心这个做什么?那小靖王喜欢谁娶谁好了,只要不耽误我办案,他娶十个与我何干?”

    众人看着秦书亦面面相觑,不愧是秦寺丞,在风花雪月面前能够心如止水,一心全全扑在了案子上,她不高升谁高升?

    饭后,秦书亦来到了大理寺狱,想再审一遍张裕和薛子聪。

    她不想薛家就这样被草草定罪。

    薛家赫赫战功,几代人保家卫国,捍卫边疆,若是能了解更多的细节,为薛子聪找到证明清白的证据,那薛家也就能洗清不满圣意、清除突厥的嫌疑。

    她踏进湿冷的牢狱中,听见“啪”的一声,是审讯房传来的。

    秦书亦疾步向那边走,正巧撞上迎面而来的陈渊。

    陈渊喜上眉梢,情绪激动地拿着卷轴小跑着,他见着秦书亦,双手紧紧抓着她的肩膀:“薛子聪不是凶手!我找到了他不是凶手的证据!”

    秦书亦闻言也面露喜色,只见陈渊拽着她的胳膊就往老寺卿的房间走。

    待二人走到,发现屋中已经坐着一个身着白衣的消瘦男子,正是仵作江不凡。

    老寺卿见他二人匆忙赶来,只道:“你们两个来得正好,不凡发现那个被小靖王从驿站捡来的箭矢,并非是左骁卫大将军兵营的。”

    只听江不凡不疾不徐地拿起放在几案上的箭矢,淡淡道:“今早我去兵部仔细做过对比,这支箭矢是最近两月内才被造出来的,新造出来的箭头比旧的那批更加扁平且色泽更偏银白,若不仔细观察很难看出来。”

    “而新的箭矢,仅仅只发放给了金吾卫和千牛卫,薛敬城的兵营中从未领过此批箭矢。”

    陈渊闻此更是激动不已:“不凡,你可还记得,当初验尸时,那幽州刺史腹部的剑伤,皆是左深右浅?”

    江不凡点了点头。

    “我们都认为左深右浅的伤口再正常不过,因为大家常用的是右手,但却忽略了,有人有用左手的习惯,我今日本想着让薛子聪在他的证词上画押,而他下意识抬起的居然是左手,这一点居然从未有人注意过,而后我又让他用左右手分别写字、挥刀,发现那薛子聪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左撇子!”

    秦书亦此时却疑惑起来:“那难道是张裕在撒谎?或者说……他见到的‘薛子聪’,并非真的是薛子聪?”

    陈渊激动道:“秦寺丞,你猜对了!这张裕说那晚见到‘薛子聪’时,那‘薛子聪’全程都穿着夜行衣,仅仅漏出一双眼睛,只是身形比较相似,而且张裕同他说话,他几乎不以回应,只是将之前信中答应好的百两银锭放置在了苍暮山,他藏兵防图时,让张裕一同去取了银锭。”

    秦书亦:“所以,他是借着银锭的名义故意让张裕知晓兵防图藏在何处,以此来嫁祸薛子聪?又故意将写满四人罪证的折子‘遗漏’在叶尚书的书房中,那孟文钦和黄文魁是为了混淆视听才加上去的?”

    陈渊点头:“偷盗兵防图也只是个引子,目的是想让薛子聪被误认为杀死幽州刺史的凶手,而薛子聪行事代表着薛家,这是有人为了扳倒薛家设的局。”

    老寺卿听到此处,感慨道:“果真同今早小靖王猜想的一样,是有人想要搞垮薛家。”

    众人眼前一亮,皆是长嘘一口气。

    突然,陈渊像是意识到什么似的:“不对,此前就一直诧异为何你同靖王殿下会被刺客伏击,好像对方一直知道我们的审案进展……”

    秦书亦也反应过来,陈渊刚刚在狱中审出了案件真相,那意味着除了在场的几位知道内情,那狱卒之中也必然有人知晓内情。

    “糟了!”

    众人齐齐向着牢狱的方向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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