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拾陆|

    气候原因,就算是这个季节,北朝的夜也还是凉的,如果不是魏规一直在运动,也早就裹了件大袄了。

    收剑入鞘,魏规轻叹口气,全当是作为剧烈运动的反应,在挥出那些剑后果然思绪清净了许多,不管是什么,都好像此刻之后被暂时斩断,神志清明,突然她想,斩断尽三千烦恼丝是不是也是这样,蓦然地,眼神落到了沉静的剑鞘上。

    思绪清明不了多久,因为白天的奔走,再加上夜晚这个时候还在锻炼,魏规稍觉着眼皮子昏了些,似有渴梦的征兆,于是招呼宫人们收拾东西,迎着碎银般的月光,衣料间或地摩擦过佩剑,发出清脆的回响。

    魏规眯眯眼,留下风间温和的气,远远地走了,带走此处落下的寒意。

    回来的时候候鸣回睡得正香,为了不打扰此刻酣然入睡的太子,魏规选择去拉过软榻,眼一闭身一仰,随意掩了被子,阖眸入眠,可能是在变暖,她竟没觉得地上有什么寒气,想着这样日常的细节,就这么睡去,如视归期一样地闭上双眼。

    潮水裹挟着过往重刷伤口,与往日并无不同的梦境,让魏规再一次感受到自己的生活,死板又刻薄,梦的内容还是那样,不知是太多次已经产生了抵抗力,魏规现在已经能抽身而出,可能痛到一定程度就会剥离出什么东西,她在梦里痛着清醒,所以伤口再怎么扩大也没事了,魏规垂眸,眼神里是梦的悲切。

    黑夜里长睫扇动,明莹的碎光滑落,是那些记忆与梦境的具象化,而制造具象的主人正眠,眠得眉头都皱紧。

    第二日清晨魏规起得比候鸣回还早,甚至在候鸣回睡眼朦胧地爬起来时,她已经用完早膳,

    “灼囿何故起这么早?东鸣宫也没什么要你操心的啊?”候鸣回半眯着眼睛,一边接受着宫人的伺候穿衣一边说着,还不忘打了个哈欠。

    “去教放放,答应了今天要早到。”魏规浅抿去杯底的最后一口茶,“走了。”

    在候鸣回还想着要说什么的时候,魏规已经走了,只留下候鸣回因困意而模糊的话语,“记得提醒他痛了要吃药......”

    其实现在离约好的时间还有些时候,所以魏规全当作早饭后消食,慢慢的在宫里散步到练武场,感受空气中潮湿且温热的春意。

    所以在看到练武场上热身的候放,魏规还是惊了小小的一下。

    晨光铺开,撒开在候放有些落下的发丝上,眉宇间是因练武而出现的特有沉稳,像是端了一叶舟子,于江河湖海中悠行,腰间珠玉玛瑙清响,是未经修饰的自然之音,也是此刻景色的抽象。

    “皇姐姐!”应该是听到了身后的声响,候放转身现出一个堪比此刻晨光的笑容,“放放来得很早哦!都已经热身好几遍了!”孩童急切地说着,是想告诉她他内心的期待,也是想要一个掩住的赞许。

    “放放做得不错。”魏规走近,摸摸候放乱糟糟的头发,顺便压下几根乱翘的毛,“等等皇姐姐这就来。”

    魏规换上专门的衣服,迎着日光从上到下目视手中擎雨剑,一抛,一接,目光流转直到某处猛然凝结。

    “当啷。”是剑被挑落的声响。

    “最是忌这,剑怎么能被挑落?”魏规目光似比手中的擎雨还利,语气也冷得切乎剑意。

    “啊,放放知道了!”候放一开始被魏规吓了一跳,暂且还没从对方变化的态度中缓过来,直接反应似的回答。

    “回话要有心,接下来本宫会想法挑落你的剑,阻止本宫,这是你的任务。”魏规收剑于胸口,下巴轻轻触着剑尖,全然不怕锋利的剑刃伤着自己,甚至轻轻的磨蹭,像是在习惯什么。

    “那么,现在开始了。”魏规起剑,与右臂成条流利的线,左腿微微蹲,左手起势。

    入耳是当啷的剑声,候放不过才是十岁的孩子,剑声不过三便停一次,随后又响起,听着就知道这孩子多少次剑被挑飞又重新捡起,再挑飞再捡起。

    “看腕,莫看剑尖。”魏规低声提醒,翻腕转出一个杀意腾腾的剑式。

    候放只觉心血一冷,周遭一切都变得麻木,只看见直冲进自己视野中心的剑,在听得魏规的话后,那双温润的眸子转换目光,看见了剑后控制的腕,随着剑式的上挑,候放的眼神也跟着上挑,反手一回压住擎雨剑一头,是金属极具碰撞感的动静,但终是不抵手劲,剑还是被挑飞了,但这次的当啷声不是三下了,是四下。

    “不错,还能反应过来就是极好的,本宫就原谅你只能挡四下了。”魏规收手,将剑背于身后。

    ‘无洵小时候可是能一次性挡七下,就算是幼姝还能五下呢。’她突然想到,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唇角微微勾起一下。

    “谢谢皇姐姐!我从来没这么近地感受到剑风!”候放侧身,反手拿着剑,就凑过来和魏规说,,这双眼睛的主人一时压不住感情,溢出且未可见的少年气。

    “不用谢,本宫歇去了,你好好练。”魏规有点不适应这么热烈的目光,上次接受这样的感情还是魏方圆他们小时候,现在突然遇到,反而是不知所措了。

    想着,魏规坐下了,任由风携起她落下的碎发,莫名的,她感觉很放松,心神都跟着放下来了,然而就在这样的情况下。

    “见过太子妃。”是成美大将军的声音。

    魏规一个起身,“免礼。”看向不知是何来意的成分袂。

    “臣就想着,阿放今天怎么这么早就来练武了。”成分袂分了段目光给候放的背影,“原来是太子妃在。”好像是得到了什么令人满意的答案,成分袂着重地点点头。

    “差点都忘了,成将军还要教导候放。”魏规也跟着成分袂的眼神,看向候放的背影,“如将军所见,本宫是在教导他,不会与将军起冲突吧?”魏规又收回视线,目光灼灼。

    “这怎么会,风朝不还是有句话是多个师傅多条路?臣是为三皇子感到高兴。”成分袂作揖,似在为之前自己的不妥道歉。

    然身为他们话题中心的候放,正抛却一切杂念,一心地练着魏规那套杀气极重的招。

    “成将军除了教导阿放可是没什么事做了?”魏规问。

    “臣还要操练皇城军,还要为在戍边的二殿下分忧。”成分袂道。

    “不过二皇子生性孤傲,臣几乎不能为他分忧,反倒是二殿下经常给臣提供建议与计谋。”成分袂垂眸道,应该是在回忆过往。

    “也就是说将军之前与风朝的战争,许多计谋都是二殿下出的?”魏规挑眉道。

    “大部分确实是的。”成分袂道。

    魏规一边暗自叹到成分袂的口无遮拦,一边对自己的问题深深摇头。

    “二殿下没有与殿下您在战场遇到过,风朝军营臣不清楚,北朝的军营里一直深感遗憾,如若你们遇上了,那可就不仅仅是战争的输赢了。”

    ‘那是两个象征的对弈。’魏规想到,手指不自觉扣紧,擎雨剑柄被自己捂得有些温热,脑子里闪过一点温度的概念,眼神就又到了那串玉串上。

    在一袭藏蓝中,这抹红色尤其突出,也尤其衬成分袂,如果没有玉串,那么成分袂就是一块不能流露的玄铁,但翩翩就是有了,所以这玄铁就有了种别样的人情,却也无比适合。

    “殿下您可能不知道,就算在北朝,殿下的美名有常有听闻,更不消那些传奇故事,臣已经耳熟能详了,还有还几个版本的,臣都记得。”成分袂挠挠脸颊,似乎有点不好意思。

    “说一个本宫听听,在风朝本宫好像都没听过这些个事。”魏规撑脸,流露出放松的样子。

    “范围最广最有真实性的,应该是那段,殿下是受罚的桃花仙子,是来历劫的。”成分袂道。

    魏规心头一动,抿了抿双唇,“听听就好,也是有趣的民话。”

    “但其实这还有一个对应的,可能是殿下和二殿下的象征性太强,与您是桃花仙子相对应的是,”成分袂顿了顿,在看到魏规肯定的目光后,继续叙述,“二殿下是您的克星,因为狼候会销去桃花。这便是完整的。”

    魏规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手稍稍悬在把手上,连握着擎雨的手指都松动了几分。

    “果然还是听听就好,这些话可不是能说着玩玩的,本宫如今都是北朝的太子妃了。”像是在规劝自己也像是在给予成分袂回复一般,魏规平淡地说出这句话,然后就没了下文,随之而来的是短暂的沉默。

    “所以殿下一人战百人的事可真?”成分袂率先打破沉默道。

    ‘怎么同候鸣回一样都要问这个。’魏规想着,道“其实不止一百人,且本宫也没杀尽,传言终归是传言的。”

    “那看来传言还是收敛了。”成分袂摇摇头,明亮的眼神却暴露了他的心情。

    “相比起来,成将军,这里除了本宫,就没其他人的传言了吗?”魏规点了下桌面,素手叩出点声响。

    “二殿下倒是也有,不过与太子妃比起来就稍显得逊色了。”成分袂道。

    “哦?”魏规撑起脸,有些兴趣来了,不自觉德上扬嘴角,“好奇了,本宫也想听听。”

    “想必殿下也知道狼候这个称呼吧?”成分袂投来眼神,收到魏规肯定的目光后继续讲述,“二殿下在之前没有迁都时,带兵攻打芮族,军营里出了叛徒,事态紧急,援军又还没到,于是二殿下准备一人前往敌营,据芮族的人说,二殿下出现在他们军营前头的那个山丘时,身后跟了一群狼,绿萤绿萤的眼睛,都要分不清哪双是狼眼,哪双是人眼,后来二殿下将叛徒斩首,拎着脑袋就走了,最后回到军营时,那叛徒的头颅不在他手上。”

    “是在狼口中对吧?那群狼还把头当球玩。”魏规开口,“那看来本宫知道的还挺多,现在明白了,风朝和北朝的版本都差不多。”

    “芮族对狼是有敬畏的,他们认为那是上天派来的杀戮使者,所以称二殿下狼候,也不失是一种赞许。”成分袂颔首,似是陷入极深的思考。

    “这样看,二殿下的传言确实比本宫正常许多,关于本宫的大多都神魔化了,没什么趣意。”魏规叹口气,顺便移移目光,落到正在训练的候放身上。

    蓝红配色的衣服,小牛皮的腰带和滴血红的玛瑙,高束的马尾和恣意的线条,这只是一个小孩,单看一瞬画面都是美好的,洋溢着冲劲的派头,好像能望到抽条长大的样子。

    可能是因为成分袂是候放的半个师傅,所以魏规总有缘由地觉着二人相似,尤其是神态上,看小时候的成分袂就是看现在的候放,看长大后的候放就是现在的成分袂。

    注意到投来的两股视线,候放转头,额头前散落几缕发丝,顺流着汗滴,咧嘴一笑,是不远处升起的小太阳。

    “皇姐姐!成将军!”候放挥手,可能是怕不够明显,甚至跳了起来,“我有在好好训练!”尾音是扬起来的,嘴角也是。

    “好好,继续!”成分袂右手靠近嘴边弯成一个小喇叭,高声道,“马上我就来看看练得怎么样了!”

    候放在听到后半句后肉眼可见的更加卖力了,魏规甚至能听到剑舞动气流的声音。

    “这样练下去,等臣检查的时候就会说累了来摆脱检查。”成分袂摇头,“不过今天他不可能逃掉的,臣要看看三皇子得了殿下多少真传。”说到这句的时候,成分袂抬起脸,笑得很有中年人的范,当然也确实是中年人了,眼底是魏规都能看出的期待。

    “成将军年岁几何了?”魏规不自觉地发问。

    “三十有五。”成分袂道,“过了今年生辰就是三十有六了。”

    “成将军不考虑婚配吗?”魏规道,她一直记得成分袂是未婚配的状态的。

    “臣是死生线上来回的,婚配就耽误人家好姑娘了。”成分袂浅浅一笑,似乎对自己未婚配一事毫不在意,“且臣对男女之情并无兴趣,与其谈论这些,臣更愿意花些心思到兵书上,战场上。”

    魏规意识到自己问得有些逾矩,便转头看了眼候放,“挥腕舞剑哪还能用上力气?用手臂!”她高声道。

    几乎在听到的一瞬间,候放就调整了姿势,到了魏规要求的那样。

    “是!”候放回道,带着莫大的欣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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