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玖|

    候放一看就知道不是北朝皇室的,先不提眉心红痣带来的烟雨味,还有一对淡眉,看双眸,是温和的黑玉,眼形圆而深,很明显能感受到南方的水气。

    这么一个小人站在魏规前,背过手又向前放过手,局促的样子,淡淡皱起的眉,满溢着期待的眼,有些看到魏方圆和魏清尺的影子了。

    说的都是皇子公主,可谁都没好好过这皇家生活。魏方圆八岁之前的日子还是好的,毕竟宋源没事,在宋源逝去后,魏规是宫女的孩子,魏方圆是不得势的皇子,魏清尺是被花折明厌恶的公主。

    于是魏规就不知怎么,带起了魏方圆和魏清尺,像个孩子妈一样,她教他们写字,武艺,怎么做人,很多很多,以至于魏方圆在知道魏规入军营后,也吵着闹着也要进,如果不是花折明不肯,魏清尺肯定也会进去。

    魏方圆的弓箭是她教的,魏清尺的长刀术是她教的,就好像他们人生的那几年,只有魏规这一个老师,这一个家人。

    回过神,魏规低眸凝向候放,她真的好像看到了,看到了他们。

    “皇姐姐?”候放不知道发生什么,以为自己说了什么错话,不安地道。

    “在的,当然愿意教,只怕小皇子可能不适应。”魏规凝色,抛出温和的笑。

    候放只觉得这笑不像是给自己的,却又觉得温暖,也就当是给自己的了,于是他抛出一个更灿烂的笑:“不会的,我可能吃苦了!太子哥哥都夸我呢!还有,皇姐姐喊我放放就好啦,和太子哥哥一样,或者阿放都好的!不喊姐姐嫂嫂,显得姐姐老。”

    孩童稚嫩的话语一连串地放出,差点没把魏规震一震,这还是她来到北朝后,第一次听见有人一次性说这么多话。候鸣回一句一断,听着就知道心思深,候律归一字一断,完全不知在想什么,成分袂,成分袂就不是会说话的人,要是魏方圆在,指不定吵起来。

    魏规走近候放,覆手置顶,摸了摸这梳得一丝不苟但还是炸毛的头,心想,可真一点不像北朝皇室。

    北朝宫人的手脚麻利的很,不会儿就换上原本那套朱红的猎服,魏规舒活手腕,扎个高挑的马尾,遍查看着周围的物什,遍询问着。

    “那阿放想学什么?”

    候放听问眼睛直发亮,蹦跳着来到魏规身边,以极致崇拜的语气道。

    “射术!”

    “好。”魏规笑道

    她选了同之前一样的朱羽箭,轻气微呵,搭箭上弓,食指扣羽,赤瞳细查,双肩放松,在前的左手瞧瞧箭矢,闭目再睁开时,箭出中靶。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一点拖拽的地方,显得简洁明亮,让人放眼看去就知技艺之高。

    成分袂在旁边不由得鼓起了掌,他虽眼睛像是有问题,可他是瞧得清楚的,魏规在搭箭上弓的一瞬间,火花迸射的双眸,衬得赤瞳如火如瑙,要将情绪都焚在里。

    候放在中靶之后就开始惊呼,

    “皇姐姐好厉害!要比得上太子哥哥了!好帅!”

    这样直白的夸赞就这么被魏规听进耳朵,她摆摆手,

    “自是比不上夫君的,还请阿放看清哦。”

    这样的夸赞听得多耳朵也麻,更何况,她有些战绩甚至被看做是不可能完成的,风朝她在军营里时,总有几个富家子弟或是女子,为了见她假装入军营,实则一点苦都不能吃,全被她教育一顿扔出去,全然不顾及脸面和世家大族,以她的话来说就是,

    “在营无立身之本,同入水无凫水之能。”

    可如今在这小孩嘴里听见,却是有点不好意思的,这样的夸赞,在魏规的记忆里是少有的。

    正在思考之际,候放已拿过他的黑鸦箭,准备搭箭。

    “太隆重了。”魏规皱眉道,“如此想着可不好,容易绣花枕头,搭箭要快,最好做到闭目可实。”

    “好!谢谢皇姐姐!”候放听得之后,果真改变了搭箭的速度,很明显少了秀丽的气息,以及那股不属于北朝的柔和。

    成分袂在旁,几乎是候放话语落地,就鼓起掌

    “太子妃好啊,授人以鱼还能授人以渔,再看卑职,简直是不能入眼的。”

    魏规摆手,“那用得如此夸赞,我听闻成将军的箭术也是不错的,教导皇子,底子可不是虚的吧。”说完又搭箭上弓,朱羽直飞,破空传音。

    “既然太子妃这么说,卑职也要拿出点本事瞧瞧了。”成分袂好像达到了什么目的,他早已选好了弓箭,只不过魏规转身刚看见。

    她原本以为自己说的已经是很明显的客套话了,魏规越发觉得魏方圆是对的,成分袂不会说话,也不懂说话。

    抬眼间成分袂已径直踏步来到身侧,卷过雪粒的风此刻卷起他的几缕几不可见的碎发,阳光碰巧从云里钻出一丝,绕在眼间,一黑一灰的眸子,显得是北南诡谲的异和,又拥有太多北朝的肆意张扬,叫人看来分不清这到底是哪,这人又到底是什么人。

    成分袂选的素绕箭,是最基础的,也是最便宜的,却在这双粗粝的手上有了点华贵的意思,白羽过眼,下移,拉弓成月,手腕微转,灰眸眯起,弓弦发出崩的声音,素绕箭也正中红心,相比魏规和候放,成分袂更像是纯天然的,你不能在他身上找到一点人工教导的影子,因为太过流畅,且爆发出的肃杀之气,太像隐匿于南方野林中,循着溪流问味而来的虎豹。

    “成师傅也厉害!”候放放下自己的小软弓,鼓起掌来。

    “不过了了。”成分袂放下弓,转头对魏规点了下,“自是比不上太子妃的。”

    魏规牵起笑容,心想这箭术是有点眼熟的,至于在哪眼熟,她觉得和魏方圆那一套有点像,但又不完全像,说不定只是起手快,才这么认为,否则,他们除了之前在战场上碰过几回,一只手都数的过来,总不至于,魏方圆不要她要成分袂教吧。

    至此,三人算是热身了,魏规在留下几句要领之后,就和成分袂比骑射去了,其实候放特别想去,但。

    成分袂:“怕三皇子丢面子。”

    魏规:“阿放还小不能骑马。”

    于是小孩蹙着眉头,眉心的红痣都要挤没了,默默的去练自己的去了。

    二人翻身上马,除了魏规腰间玉石玛瑙云母碰撞的声音,她还听见那串玉的声响,轻轻扣在剑身上,与成分袂的气质毫不符合,那赤红的玉串在魏规眼边又晃了一圈,她还是没想起来是在哪,见过这玉串,

    “太子妃如若是真想要这玉串,倒也不必如此,和卑职直言,定奉上。”似是察觉魏规的目光,成分袂转头,好像还挺期待对方收下。

    “这怎么好,即是母亲遗存,不可不可。”魏规连连摆手,她看成分袂这表情,感觉要把这玉串塞到她手上了。

    上马后,魏规能很明显感受到成分袂的气质变了,如果说刚才同她对话的成分袂,是可以触及的,那现在的成分袂,就是怒张的铁兽,身周有这种感觉,甚至能想象到这人在战场上是个什么样子。

    北风呼啸而过,二人此时都像是点燃的长河,马背上的身板不见弯折,听得羽箭破空有声,赤红与墨蓝,马背上翻腾,流雨一般次次中靶,对视时,都能在对方眼里看见,几欲迸射的火星,落于箭矢,落于靶心,落于北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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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候鸣回和候律归是早回了东鸣宫。

    “皇兄第一天不与皇嫂一起吗?”候律归发问,目光不离开公文。

    “身为太子怎么能迷于声色呢,你看我,尽职尽责。”候鸣回也是同样的姿态。

    “不怕皇嫂受人非议?”候律归道。

    “魏将军来了北朝就是北朝人,阿父是不允许有人非议皇室的。”候鸣回回。

    “不怕皇嫂多想?”候律归道,这次,他抬起了头。

    “魏将军很明显不心系于我,和我在一起对她而言是顶无趣的,还不如放她在宫里活动活动,练练武什么的,说起这个,要把擎雨剑还给她来着,阿父说念太子妃旧职,允她随身佩剑,不过面圣时就算了,他老人家也不怕我哪一天被魏将军杀了,不是我说,现在魏将军要是真想杀我,我可护不了自己。”候鸣回却是没抬头,崩出了一溜话,像是在念书似的。

    “皇嫂不会这么做的,她是个理智的人,会懂得顾全大局,从之前的行军作战就能看出来。”候律归继续低头批改着文书道。

    “说真的,嚣游,你不如多给我讲讲她的故事吧,总觉得风朝人都好有趣。”候鸣回抬头,两个人互相错过。

    “我不甚了解,魏…皇嫂向来善于以少胜多,有绝对的武艺,这点不容置疑,连我也不行,皇嫂的武艺,是真真无法撼动的。要让我再说些其他的,做不到,我没有在战场上遇到过皇嫂。”候律归道。

    “之前知道魏将军的武艺高超,原本觉得是和成美将军差不多的,但今听此一说,好像不止,听起来都像是武神了。”候鸣回道。

    “这么说对,魏将军确担得起武神一称。”候律归回道,只是语气忽然有些低。

    “那你是怎么看她的?”候鸣回起了兴趣。

    却是对上了候律归满眼的不可言语。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只是名义上,我之前还想过,你会不会看上魏将军来着,看你随的彩礼,怕是费了不少心思吧?”候鸣回玩味道。

    候律归批文不言。

    “她也说了,说是名义上的,我可不曾逼迫。”

    候律归批文不言。

    “都说了夫妻只是名义。”

    “皇兄可知这是何处?调笑也要有度。”候律归对上候鸣回的目光。

    “我当然知道,所以说啊,你哥我可不想娶了你心悦的人,对你,对魏将军,都不公。”候鸣回放下文卷,撑脸投来视线。

    “可有证据?我怎么会心悦魏将军?皇兄不要胡说,我看你要娶风朝二皇子。”

    候律归被逼得一连串话直往外蹦。

    候鸣回先是怔了怔,随后释然放松道:“一,身为你兄长的直觉,二,你没有否定,只是在询问证据,三,你也不要乱讲话,风朝二皇子接管军务了我娶什么,两个男子,成何体统。”

    看候律归手攥得笔要断,候鸣回又发语说:“是不是又想走?我今个可不允,偏要问出个所以。”于是他一步步走近,抽了自己的软垫,席地而放,拂袖后坐。

    “皇兄自己别乱讲话,再来教育我。”候律归直直地看向对方,眼神深深。

    “不急,听我分析分析再走也行。”候鸣回并没有因为候律归的顶撞而生气,反倒带起了微笑。

    “嚣游,你可知你是皇子?可知自己身处皇家?可知自己以后要面临的是什么?”候鸣回正色,语气渐渐严肃。

    “当然这么讲不是说你不好,只是我觉得,你总不是这样的,你没有觉得自己是皇家的,从小到大,我习惯了被人照顾,你不,一直以来都是宫人一减再减,北朝皇室常有西域来进贡,就拿芮族的毛匹吧,你没有用过,从入军营之后,你再没穿得像个皇子,更像个将军,军官。”

    “可能你自己没意识到,对自己欢喜的东西,你向来是不予理睬的,这还要多亏你哥我观察细致入微。”

    候鸣回正讲得尽兴,没有注意到在说完这句时,候律归整个身子都凝住了。

    “你喜欢吃桃子,我知道,也只有我知道,如果不是之前我拉着你喝酒,我都不知道,我当时问你,欢喜什么,我送你,你说‘桃…律……桃’,然后同我说,你是爱吃桃的,但平时从来不碰,知道你当时说了什么吗?你说‘爱过则易尽焚’,你怕,你怕自己爱的东西离开,消失,所以直接不去接触。”

    “确是如此。”候律归这时却出声了,但也没了下文。

    “从那以后,我就观察你平常都避开什么,我宫里头有个桃花盆栽,平日你路过是一眼都不会给的,于是我就仔细看,发现还是有端倪的,你步子慢了,神色也缓些,你是不知道,自己整天一张冷脸,只有到那会化点,其余时候冷得我都要发抖”说罢,候鸣回佯装出发抖的样子。

    “所以我笃定,你是喜欢那盆桃花的,我现在问你,是不是?”

    “是。”

    “我就说嘛,当时父皇在昭我去的时候,其实我和你都能想到他要做什么,只是不说罢了,于是我回来时就看见你在看桃花,就像是有了另一个碰不得的,所以这个就碰得了。”

    候鸣回一顿,等到候律归与他视线相交。

    “碰不得的是不是魏将军?”

    候鸣回都觉得这话太重,要是同样环境下问他,他肯定拾不起来,问出这话,他已经做好了被候律归冷脸一冰,话语一凝的准备了,却没想。

    “是,是她。”候鸣回瞪大了眼,这可是第一次…

    “但并非男女之情,只是嚣游敬仰,魏将军这样的存在,在习武之人的眼里,是无可比拟的,皇兄也该了解吧?”

    “敬仰?当真?我总觉得你是在诓我。”候鸣回还没惊奇完就被泼了冷水,莫大遗憾和怀疑同时出现,但想到候律归不会说谎这件事,又觉得是自己猜测错误。

    “也是听得过桃花仙子美名的,公主将军更是,不光是我,北朝也不知多少人是欢喜魏将军的,可是连同样的剑都做出来了,一把又一把的擎雨剑,多少人买,皇兄,不能太主观了。”

    “况且我同魏将军相识不过几年,见过的面屈指可数,这种感情,又怎会在这种情况下诞生呢,你说是不是,皇兄?”

    “还是觉得你在诓我,这么说可能强词夺理,我的直觉告诉我远不止如此。”候鸣回摩挲着下巴。

    “皇兄只是大婚不得意罢了。”候律归道。

    “近几年边境平和,皇兄应该没忘记之前紧张的时候吧,我们和皇嫂,可都是下死手的,哪里来的儿女之情,且皇嫂也不是会关注这些的人,我也是,这种感情对于我而言,不过累赘与挂念,边境平和可不代表不死人。”候律归又道。

    “我对皇嫂只是敬仰之情,武艺高强,意志坚定,清丽婉约,任谁看了都会产生相同的心绪,再者,皇兄失踪千霞间的两年,应该都是和风朝二皇子在一起吧?也不见得皇兄就对二皇子有感情,这可是你亲口说的。”候律归道,言语缓缓,一字一句都被绕在了正在沉思的候鸣回身边。

    ‘感情之前提三皇子是在这候着我,小子是越来越聪明了。’候鸣回如此想到,嘴上却没饶人。

    “你当真确定毫无半点其他的,对魏将军的,心…”

    “怎还唤魏将军呢,夫君?”魏规抱着身体不适的候放,身边还跟着个成分袂,还穿着马服,头发也是高高束起,就这么来了东鸣宫。

    “魏…爱妃怎么到这?我在这对嚣游做思想工作呢,你是他的偶像,他好久之前就开始仰慕你了。”

    “无事,可以理解,候放说要吃药,说你才有,我就带他来了。”魏规将怀中的孩子又向上掂了点,目光没有落到除候鸣回以外的任何人身上。

    “又是要吃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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