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筹帷幄

    立秋刚过,酷暑渐消,天气慢慢转凉。是日,熹州府下起了霏霏细雨,街上行人匆匆,街景似被刷上了一层薄薄的桐油,泛着酥润的光泽。

    就在这样子的天气里,一个人身披斗笠,敲开了袁府的大门。

    “今个天儿不大好,先生怎的还特地过来一趟?”

    姬明抖了抖身上的斗笠,递给秦管家:“事关紧急。袁大人在吗?”“刚从衙里下了差回来。”秦管家将姬明带到书房。袁总督刚回家,正在暖阁喝茶歇息,一听姬明过来了,赶紧穿衣迎到书房。

    姬明往桌上摆出几颗碎银子:“大人请看。”袁总督吹瞪着个眼,这有什么好看的,不就是碎银子?“先生这是何意?这银子有什么特别的吗?”“大人仔细瞧瞧,这碎银子有是否有异?”袁总督狐疑地拿起银子,在手上颠了颠,又凑近看了看,更加疑惑:“我瞧着没什么特别的啊?先生就别卖关子了。”

    姬明笑笑,拿起其中一颗银子:“大人一咬便知。”袁总督似信非信地拿起银子,往牙上轻轻一嗑,嘿!真够硬的。袁总督脸一皱:“这银子怎么这么硬?”“正是。这个银子铸造工艺粗糙,纯度不够,所以会比较硬。”袁总督大惊失色:“这碎银子,先生哪儿得来的?”姬明靠近了过去:“跟人买东西换来的。”

    近日里,熹州市面上忽然多出不少流通的碎银子,致使物价飞涨,袁总督一直在查通货膨胀的事,没想到问题居然出在这。如果不是姬明发现,自己根本就不知道,市面上竟平白多出这么些银子。

    袁总督一拍桌案:“原来如此!”定是哪些小山贼偷偷开采的银矿,银子流到市面上,导致市银激增,物价升高。

    “我知大人一直在忧心物价的事,最近这些小山贼又跑来城里销银子,还请袁大人尽快差人调查,若是有了端倪,我想趁着这次活捉几个山贼,顺便将幕后主使一并牵出,彻底整肃市场乱象。”

    袁总督凝眉沉思:“先生这次,有把握将他们一网打尽吗?”

    姬明喝了口茶,不紧不慢道:“七成。”

    袁总督长叹一口气,难得听姬明有这种不确定的语气。

    “这几个小贼很狡猾,况且熹州偌大一个城池,来一个瓮中捉鳖并非易事,只怕到时候还会打草惊蛇。”若是这次跑了,以后再想抓到他们那可就难了。

    “七成把握……行!这件事,我就全权交予先生。”姬明点了点头,继续说道:“这次的部署涉及范围广,需要的人手多,可若增派兵力,只怕城内的治安会有压力。所以我想同大人借一个人。”“先生请说。”“陈正和,陈参将。”袁总督听了,捋着胡子仰头大笑:“哈哈哈!先生所说,正是我所想。”姬明一个拱手:“大人英明。”

    袁总督笑着端起茶杯,掀开盖儿喝了一大口茶,发出一声满意地喟叹。

    房内有片刻的沉默,事情已经谈完了,可姬明还没有要走的意思。半晌,他终于开口:“袁大人,若此次事成,我当初许给大人的三件事便都完成了,那么大人的承诺……”

    袁总督眯着眼,顿住了手,看着他意味深长地道:“沈公子,你放心,我袁经纬绝不是那言而无信之人。”

    三年前,沈烨以姬明的身份给袁总督上了一纸柬书,二人会面后,他便将自己的身份和盘托出。他将自己引荐给袁总督,希望袁总督能够替他向首辅杨萧写一封荐书。袁总督很是赏识沈烨的才华,但是没有见着一点利好,也没有能证明他本事的东西,袁总督断不会贸然行动。于是他便承诺,若沈烨能够助他立下三份功,他便同意将他举荐给杨萧。

    沈烨替他立下的第一个功劳,就是铲平独龙山的匪徒,往西北边的那一条商道从此安宁,但却也为沈烨所独占。沈烨不温不火地做了几年生意,也算是小有成就,但从那次剿匪事件之后,他掌握了华西道这一条重要商道,生意开始扶摇直上,府内所有从那里走货的人,还都要给他拿出二分利。许多商行里的老前辈都对他恨得牙痒痒。而背地里,沈烨对袁总督在经济上也是多有支持。三年时间下来,两个人的利益关系早已是错综复杂,是非常好的合作伙伴。

    其实沈烨知道,袁总督没有必要食言,一来是这么多年的交往下来,彼此手上都有点儿对方的把柄,二来是帮助自己夺得燕国公一位,对袁总督来说又多了一个强大的伙伴,他自然是乐见其成的。

    他站起身:“袁大人的为人,沈某信得过。在下告辞,大人请留步。”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袁总督赞许地点点头。对于沈烨,他是十分欣赏的,只可惜他的家事和心思都太复杂,不是一个做女婿的好人选。

    *

    袁亭亭这几日越发疏懒了,经常是睡到中午才起,动不动就坐着发呆。看着那谢了一池的荷花,忽然就哭起来。她在哭什么呢?她自己也不知道,哭她还未萌芽就已枯死的爱情?哭她还未绽放就已凋零的青春?她迷迷糊糊感觉,自己心里压了一团火,可是她却不知,这股无名火究竟是冲着谁去的。

    “小姐,锦绣阁又送来了几块料子,都是时兴的款式,你快起来挑一挑。”袁亭亭躺在床上,懒懒地开口:“就放那儿吧,得空了我再看。”

    万铃掀开床帘,将袁亭亭哄着扶起:“过几日就是烟火大会了,小姐一定要穿得漂漂亮亮去。我们家小姐只稍微一打扮,哪里还有别人什么事。”袁亭亭嘴角一牵,很快又是一副愁容:“穿出去谁看呢?”“这么多熹州的公子小姐都会去呢,咱难道还在一颗树上吊死不成?”袁亭亭想了想,说道:“把那些料子拿来我看看。”“哎!”万铃高兴地应一句。

    袁亭亭坐到镜子前,看了眼面前的首饰,无心装扮。正发着呆,却见万铃神色慌张地跑进来。“怎么了?”万铃放下衣料,犹疑地道:“姬……,哦不对,是沈烨来了。”袁亭亭眼神一滞,愣愣地转过身,看着镜子里一脸苍白的自己,脑海里第一个冒出来的,居然是苏玉言抱着那只兔子,笑得一脸灿烂的模样。

    “万铃,替我梳妆。”

    姬明从书房里出来,看到袁亭亭坐在院子里,头发梳得服服帖帖,头油涂得锃光瓦亮,一看就是刚打扮上的模样。他轻蔑地一笑,径直走到她跟前:“让袁小姐特地等在这,真是折煞我了。”

    袁亭亭看着他,还是熟悉的模样,可心里却浮现出那张好看的脸,不由得心下一动,怒气冲冲:“我在自家院子里乘凉,碍着你了?真是自作多情。”姬明眉毛一挑,语气甚是不屑:“哦?我还以为袁小姐是刻意在这儿等我,既是误会,那我便放心了。”“你!”“袁小姐请自便,在下告辞。”不等袁亭亭回话,他一个转身掉头就走。

    沈烨就是这样一个人,这样的强势,这样的蛮不讲理。无数个午夜梦回的时刻,他硬生生闯进自己梦里,笑得不羁,笑得张狂,他是这样的无拘无束,引她在梦里忍不住追逐。

    袁亭亭对着梳妆镜,将头上的钗环一把抓下,狠狠丢在地上,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竟觉这样的陌生。袁亭亭惊叫着,将镜子砸向地面,镜片碎成一块一块,映出她的脸,扭曲又狰狞。袁亭亭,你不会喜欢上这样一个人的,你不会!

    *

    这几日,苏家的两个小孩儿都有些奇怪。苏玉言又陷入了动不动走神的状态,突然地唉声叹气,突然地凝眉沉思,她好像从来没有,陷入过这么长的忧郁期。苏父将一切都看在眼里,只是默默留意着她的动向,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问。

    至于苏晋成,他似是接到了什么重要任务,每天早出晚归,弄得一身疲倦。问他在干什么也不说,只说事关重大,是个重要的秘密部署,对谁也不能透露,苏父苏母也识趣儿地不去问。

    “晋成,你这几日辛苦了,多吃点。”苏母夹起一个大鸡腿放他碗里。苏晋成看样子是饿极了,扒拉了两口饭,嘴里含糊不清地说:“我没什么,我们陈参将才辛苦呢,有的时候半夜都还在忙。”苏玉言感觉到,哥哥的目光在自己脸上逡巡了一遍,她只当没听到,低头专注扒饭。

    “呦,那可别累坏了身子。”苏母语气透着心疼。苏父不耐地瞥她一眼:“别人家的事,你那么关心干吗?管好你自己的儿子就成。”苏母不乐意了,把个筷子一放:“陈公子怎么是别人,他可是我们家的大恩人。上次医闹那个事,不是他帮忙解决的,我们家还能好好坐这儿吃饭吗?怎么一点都不知道知恩图报呢!”

    苏玉言筷子一顿,愣愣地抬起头:“娘,谁说是陈公子帮的忙?根本就不是!”苏母拿起筷子往她头上一敲:“你个白眼狼,人家帮你还不知道感恩。你以为天底下的事儿真有这么简单?”

    苏玉言忽然把碗一撂,拔高声音道:“该是他的就是他的,可是这件事,跟陈正和半点关系没有!”苏家人都愣住了,这个丫头,多大点儿事儿啊,怎么这么大气性。

    “吃枪子儿啦你,对着谁呢就敢大呼小叫,真以为我不敢打你啊!”苏玉言倔强地抿着嘴,一言不发,她往兜里一掏,啪一下把根簪子拍桌上。

    众人皆是一愣,苏母也停嘴不骂了,直着眼睛问道:“这是什么意思?”苏玉言闭了闭眼睛,深吸一口气,缓缓道:“这是陈正和送我的簪子,他说……喜欢我,让我好好考虑。这几天我一直在考虑这个事,是或不是我真的没有办法拿主意,现在就来问问你们。”

    沉寂,死一般的沉寂,众人看着那根簪子,像被冻住了般,连眼睛都忘了眨巴。

    苏母忽地拍一下她额头:“你个臭丫头,这可是天大的好事!怎么现在才跟我们说?这还有什么可想的?陈正和这样的人物,打着灯笼都难找,我还怕是我们高攀了呢。”她搓着两只手,来回踱步,好像喜欢得不知怎样才好呢。苏父没有发话,靠过去轻声问她:“玉言,那你呢?你自己究竟是怎么想的?”

    苏玉言抬起头,鼻头泛着红,像是忍了很久的泪:“爹,我……我不喜欢陈正和,我想拒绝他,很想很想,我没有办法……”她声音开始哽咽,吸了吸鼻子,继续道:“我……我这样,是不是真的很……很自私……”说完低着头,痛哭出声。

    众人都惊呆了,从小到大,很少看她哭得这么伤心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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