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相渐明

    人世间的流言八卦从来都是不能断了,在人潮涌动的地方一圈儿一圈儿打着轮回,这哪日要是断了,人世间的乐趣就能少了一半去。

    这不,熹州府最近又添了一桩时新的逸闻。

    坊间传言,燕国公府的继任人沈烨,同同和堂的苏藿苏神医原定喜结姻亲。双方家人提亲、问名、纳吉,三书六礼的六礼都已经走到了第三道礼,可谁知苏家人把铺子一关,接连两天都未见开张。按说之前为了筹办家中喜事,也不是没有给将铺子关停一日的时候,可到了第三日,沈府觉出不对劲来,等沈烨赶到苏家大院推门一看,早已是人去楼空。据说沈烨当场捂住心口,昏了过去,在家中是将养了一旬日,方才慢慢好转。

    自此,沈烨便成了熹州府人的笑话,无私地为各大茶楼酒肆又提供了新的故事。人们都说他作孽太多,煞气过重,没哪个好人家愿意将女儿许配给他,甚至为了躲他吓得连祖宅都典卖掉了,生意也不做了,连夜奔逃不知去向。正可谓是:鸳鸯红烛喜成双,郎官夜深痴独坐。新娘不知何处去,别有洞天非人间。

    人世原来本不过,空欢喜一场。

    夜深时分,府里的下人们都已熄灯就寝,各厢房都是一片黢黑,只沈烨的书房,灯火通明,自他能下得地来,书房连着几天都是彻夜点灯。

    “公子,那个婆子有消息了。”离哥提着脚尖走入书房,向沈烨禀告最新发现。

    沈烨正伏案疾驰,翻看回复着各方信件,听到离哥带来的消息,身子一顿,将笔放下,起身从案桌踱到他跟前。“继续说。”

    离哥抬头看着他,心里兀自又是一声叹息。自打苏姑娘走了以后,公子调养了十日才能下得地来,可这身子骨便是越发消瘦了。眼窝下总是泛着乌青,脸颊瘦得凌厉如刀,公子体格本就清修,这下更是瘦得,依云雀的话说:系衣带都要多绕一圈,风一吹就要跟着飘走了。真真是衣带渐宽,为伊消得人憔悴,只是不知公子心中悔是不悔呢?

    离哥:“派出去打听的人今晚间送了消息回来,说是已经找到当年随沈二夫人陪嫁来的贴身丫鬟,她早已许了人家,丈夫是个在老家乡下养马的。据说当时十里八乡她很是抢手,因为人人皆知她有着一笔丰厚的嫁妆,是在大户人家里做事攒下来的,连镇上的富户小姐都不及她。后来她便嫁给如今的丈夫,两个人生了三男一女。可这丈夫竟是个好赌的,没几年就把她的嫁妆败光了,前几年因为还不起赌债被人活生生打死了。现在那婆子还在老家伺候着她的孤婆。”

    沈烨:“什么时候能把人带过来。”

    离哥:“从目溪镇到这儿,快马加鞭赶少说也得小半个月吧。”“越快越好!”“明白!只是……”

    “只是什么?”沈烨侧过头,拧着眉沉下眼,他现在很不喜欢听到“只是”“但是”诸如此类的词。

    “只是那婆子说不了话,是个哑巴,而且她既不能写字也不能识字,恐怕……”

    “恐怕问询起来会有难度?哼。”沈烨不屑地一笑,眼神透着阴冷:“她蒋依眉(沈二夫人大名)心思还是有点狠,只是却还不够狠。毕竟是打小伺候她到大的贴身丫鬟,到底还是顾念那点情义,只是将她毒哑,打发她回老家。可既做了坏人,便不能心慈手软,给别人留退路就是给自己留死路。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啊,我就帮她好好吹一把这春风。”他捻了捻手指,一脸捉摸不透的笑意:“你放心,我会有办法让她‘开口’的。”

    “是。还有另一队人马,他们那边……”离哥开始吞吞吐吐起来,沈烨身形一顿,通身的阴翳尽数散去,油灯下他的身影脆弱又寥落。“我知道了,你不必说了,若是他们有消息,你进来第一个肯定不会是说那婆子的事。”

    书房忽然陷入沉默,良久,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

    “好了,累了一天了,你快回去梳洗将息吧。”“公子,你也早些休息,莫把自己熬坏了,就算是为了老太君,你也千万要爱惜自己的身子啊。”“我知道了。”沈烨无力地摆摆手,没再说什么,离哥识趣儿地退下去。

    书房里,影子印在地上,影影绰绰,又摇摇欲坠。他甩开袖子,舞了几下,那影子也跟着零乱地舞起来。他步履摇晃,那影子也跟喝醉了似的。

    鸳鸯红烛喜成双,郎官夜深痴独坐。

    “哈哈哈。”他忽而张开手仰天长笑,痴独坐,什么时候熹州府街头巷陌关于他沈烨的传闻,竟也能让他当得起一个“痴”字。

    可他确乎发了疯似地差人去寻她,将能调动的人马都派去了,但自己毕竟不是官身,这方面能做的十分有限,花钱雇人去搜寻吧,企图布下天罗地网。可是自己即将继任燕国公之位,为着以后的仕途着想,他曾经的商人身份很是敏感,这时候切不可于钱财上太过招摇,以免日后留人话柄。若是他沈烨真能以金钱之力大浪淘沙寻得一个人,莫说官运不官运了,就说这条命都难保。所以在这件事上实在是掣肘过多。

    可他到底还存了一丝妄念,我寻她难,她寻我易。

    或许有朝一日,她又会出现在大门口,不顾一切冲到自己怀里来,“沈烨,我喜欢你。”她还会这么瓮声瓮气地说着。她真是他见过最没羞没臊的女孩子,“喜欢”这两个字说了这么多遍,可自己连一次都还没有同她说过呢。

    看到空荡荡的苏家大院那一刻,沈烨气得几乎心跳骤停,不省人事,回到家里转醒过后,将卧室里所有摆件砸了个稀巴烂。

    那也不过一下午的时间,过后他就一直冷冷静静,清清醒醒,在书房凝眉沉思了一整晚。他很肯定,玉言是被迫的,她的喜欢,那么真挚又热烈,他从不怀疑这一点。可苏藿这一次到底是做得太绝、太狠。为了躲他甚至欺骗自己女儿与沈老太君,甚至狠心卖掉祖宅,甚至不惜让“神医苏藿”这个名号在江湖上永远消失。

    奶奶先前说起苏藿同自家的纠葛,说他是因愧疚而退却,可沈烨却觉得他不只是愧疚,更像是……害怕。不,是惧怕!他感觉苏藿简直怕极了自己,这究竟是为何?苏藿反应如此强烈,当年的事情必不会这样简单。

    他细细想了一遍当年娘怀自己时的境况,若当年的事情并非天灾而是人祸,那么娘出事后谁是最大的受益者呢?必不会是苏藿啊,他因为这个事情,闹到不得不离乡远游,颠沛流离。随后,他将目光放到了一个人身上:沈二夫人,蒋依眉。

    十二日后,沈烨书房,离哥带来了一个妇人。

    那妇人脸色蜡黄,衣着粗糙,头发绾得乱七八糟,一看日子就过得不怎么样,哪儿有在沈府做个首席丫鬟来得风光。可毕竟她还是从蒋依眉手里捡回了条命。那妇人跪倒在地,惊慌害怕,瑟缩着身子不敢抬头看人。

    离哥搬了把椅子,沈烨直接在她对面坐下。

    “头抬起来。”他命令到。妇人缓缓抬起头,看到沈烨竟先是一愣,也忘了去发抖了。尽管沈烨近日来几乎形销骨立,可这颜色对于一个久不见世面的村妇来说,还是足够震撼。

    “我知你不会说话,我也并不想同你废话。我们开门见山。你不用害怕,我不会要你的命,杀不杀你对我来说并无什么利害关系。我知你在乡下老家日子并不好过,若这次你帮我办成了事,将你所知一字一句如实招来,我绝短不了你的好处。可若要是让我知道你有所隐瞒,避重就轻,日后无论你到天涯海角我都绝饶不了你。我的意思你听明白了吗?”那妇人吓得连连点头,随后又咿咿呀呀地指了指自己嘴巴,连连摆手。

    沈烨:“我知道,你说不了话,也认不了字,可这画画,你总该会吧。”那妇人愣了一下,勉强点了点头,一副试试的样子。

    “我知道,你以前是沈二夫人蒋依眉的贴身丫鬟,名唤夕凤,从小一起陪她长大,陪她出嫁到燕国公府。后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会让你如今沦落至此?”妇人瞳孔睁大,张了张嘴,犹疑了一下,随后伸出手做一个握笔的姿势,来回比划着。沈烨了然,下巴一点,离哥立刻把笔墨纸拿来,在妇人面前铺开。

    妇人把笔握在掌心,立起来,姿势别扭地开始在纸上一通画。那妇人比比画画,竟也画了一个时辰,纸铺得整张书房都是,可是拿起来,却叫离哥看得头疼,这都什么鬼画符?凭借这些都不能称之为“画”的东西,要怎么还原当年的事。

    妇人画完了,沈烨按顺序排好,颇有耐心一张张琢磨,随后对她说:“每一张画我都会向你提问,若我说得对便点头,不对便摇头,明白?”妇人点点头,沈烨差离哥在案桌上记下他抽丝剥茧出来的片段。

    三个时辰后,盘问得差不多了,离哥将事情又梳理誊抄一遍,沈烨看着那满满当当十几页纸,被尘封了二十五年的往事,渐渐浮出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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