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次受挫

    萧致远带着她,告诉她在哪里洗漱、哪里如厕,如何吃饭等等等等,领她在主要活动区域熟悉一遍,又交代给她各种规矩,可以说是细致周到,事无遗漏。苏玉言新奇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感到既陌生又隐约有点期待。

    大致熟悉了一圈后,萧致远领她到伤兵营里来,这里就是他们作为军医的主战场。

    尽管她是苏藿的女儿,可萧致远对于她的医术水平拿不准,一来便让她处理几个常规的情况,如箭伤刀伤还有骨折等,想要摸一摸她的底。结果苏玉言都能从容应对,处理得当,这倒是令萧致远颇为刮目相看,没想到她看起来任性胡闹,竟也不是不学无术,看得出苏藿对于这个女儿功课还是抓得紧。见萧致远稍为展颜,她也不由小小自得了一下。

    但是军医跟普通大夫面对的伤患群体还是大不一样,他们常常要接触很多状况极为惨烈的□□,无论看上去有多回天乏力、不堪入目,都要努力去救治。

    萧致远带她去了五号伤兵营,走进去的刹那,苏玉言就惊住了,她此生从未见过这么多,形态各异又极其扭曲的躯体,缺胳膊断腿的不计其数,还有那少了一只眼睛的、鼻头被砍断的、肩膀被削去一角的……他们扶着残缺的身体,时不时发出一两声微弱的哀嚎。

    人间炼狱,不过如此。

    走,她很想走,可不知为何,骨子里的倔强叫她不想认输,不想低头,她不愿意做一个遇到一点点挫折就夹着尾巴逃走的无能鼠辈。咬一咬牙,微眯着眼,紧跟萧致远的步伐。她控制住自己不要随处乱瞄,不断做着深呼吸,安抚自己的情绪。

    萧致远就跟没有察觉到她的惧怕,径直往前走,忽然,他在一个伤兵面前停下,扶起他的左腿——那只腿只剩了小半截,从膝盖往上约三寸处便被截断,白布一层一层裹缠着伤口面,上面隐隐渗着血。看见有人来了,那兵艰难地撑起上半身:“大夫……”萧致远依旧绷着脸,摆摆手示意他躺回去:“我给你换个药,不要乱动。”那兵依言老老实实躺好。

    苏玉言站得笔直,两手握紧拳头贴在身侧,肩膀不自觉地耸着,瞪着那一点一点解开的绷带,伤口面露了出来:这是个很新鲜的伤口,骨头和血肉都完完整整地暴露在空气中,森冷的白骨和猩红的残肉,模糊粘连成一片,血管突突跳动着,大腿上的肌肉不时颤动两下,还有着分明的生机。

    “像这样子创伤面巨大的伤口,在消炎之前必须要去除掉所有的息肉,清理的时候务必耐心仔细……”萧致远一边往大腿上撒药,一边冷静地讲解。一股肉腥气若有似无地飘来,她想起挂在胡大娘档口上的熏火腿,胡大娘在腌制它们之前,也要先往上面撒盐然后抹匀……

    “呕……”苏玉言忍不住,胃里一阵翻腾,酸水涌上食道,她捂住嘴赶紧转头奔出营房,冲到外面的空地上,蹲下身一阵呕吐,吐得她眼泛泪花,头晕脑胀。吐完一阵,嘴巴里残留的渣滓和酸臭又勾得她禁不住一阵干呕。

    吐着吐着,她再也忍不住,抹着眼泪嗷嗷哭了起来。

    她恨,她怨,都是她咎由自取,把自己逼到这般境地。一想到哥哥的归讯还遥遥无期,她内心里只感到一阵绝望……

    “你要是觉得这活儿干不了,就趁早回去,别委屈了自己,更不要耽误了士兵们的伤情。”萧致远微微倾身递给她一张手帕,冷心冷语地道。自己带她过来本就是被她的任性闹得没有法子,现在若她适应不了军医的生活,早点知难而退,也好少给这里添麻烦。

    苏玉言接过帕子,整个捂住脸,肩膀颤动着,拼命做着深呼吸,她现在脑子里一片混沌,没有办法给出任何回复。萧致远站起身,背过手看着她,她整个人缩成一团,明明是一身男子装扮,却还是那么瘦瘦小小一只,看起来就是经不起什么风浪的模样。

    到底还是个小姑娘,年轻无知,也算是给她吃个教训。“你先回去平复一下,等我忙完这里再来找你。”说完也不等她反应,转身就走。

    苏玉言吸着鼻子,抽抽搭搭地回到营帐,蒙在被子里放声大哭。委屈、惶恐、无力……各种情绪交织着涌上心头,她从来不知道自己竟然可以这么没用。出来一趟才明白,原来过去,她可以凭借着那些小聪明为所欲为、无往而不利,不是自己真有多大本事,是有人替她挡下了真正的风雨。碰一些壁,不痛不痒;吃一点苦,小打小闹。等离了父母出来见识一回世面,才知道原来自己真没多少用处。

    “呜呜呜……啊啊啊……嘤嘤嘤……”

    曹磊回来营帐取东西的时候,就看到苏玉言在那儿变换着各种哭声,哭得认真投入。他轻手轻脚走过去,盘腿坐在她旁边,拍拍被子:“阿宇,想你爹娘了?”苏玉言顿住了,哭声戛然而止。

    曹磊笑了笑:“我看到萧大哥带你去了伤兵营,吓到了吧?”苏玉言点点头嗯了一声,隔着子闷声说:“我这样子是不是很没用。”“哈哈哈!”曹磊拍一下被子:“嗨!这有啥,哪个当军医的,不是这么熬过来的。”

    “你说真的吗?大家都是这样子的吗?”苏玉言掀开被子,唰地坐起身,曹磊看着她鼻涕泪水糊了一脸,指着她哈哈大笑:“哈哈哈……阿宇,你这个样子也太好笑了吧。”苏玉言瞬间黑了脸,啪一下把他手打开:“说的你好像没哭过似的。”

    曹磊收敛了点笑意:“我们刚开始当军医都不适应,那有时候还得锯胳膊锯腿呢,最初那几天我都不怎么吃得下饭,后来慢慢就好多了。但我确实没见过,哭成你这样的,哈哈哈……”说着说着好像又想到什么好笑的事:“说真的,阿宇,你刚刚哭起来的样子更像个娘们儿了。”

    “像个娘们儿,更……你们是不是背地里就这么说我呢。”苏玉言眯起眼睛瞪着他。曹磊立马意识到自己说错话:“阿宇,你别生气啊,我跟你道歉……”苏玉言摆摆手:“没事没事。”她心里惊觉,自己再不能这么不加掩饰地露出小女儿情态了。

    “磊子,你刚开始当军医的时候也会吐吗?”“何止是吐啊,我那时肠子都快呕出来了。”苏玉言点点头,心里又觉安慰了不少。“那……你会觉得害怕吗?”“怕!怎么不怕,晚上睡觉,梦里都是一堆血呼啦扎的尸体。就看你自己扛不扛得住,扛不住的就走了。”

    苏玉言低着头,陷入沉思,既然大家都能扛过来,那她也可以。不能受到这一次磨难她就缴械投降,做一个逃兵。不再咬牙试一试,怎么知道自己究竟行不行。

    曹磊的一席话让她倍感安慰,瞬间又充盈起巨大的激情。“磊子,谢谢你,这个人情我记下了。”她拍一拍他的肩,以一副壮士断腕的表情起身走出营帐。

    苏玉言做什么事情都是这样,消极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可等她到了五号伤兵营门口,脚又跟粘在地上了似的,怎么也迈不开步子。刚刚的画面在脑子里不断闪现,心里又忍不住泛起了恶心。她强压下那股不适,默默给自己鼓劲:“里面都是一排木头,一排木头……”深吸一口气,提脚走进营房。

    一入营房,萧致远正弓着身子给一个伤兵换药,她几个大踏步,定在旁边:“师傅,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萧致远讶异地转过头,看到她的模样更是哭笑不得:“阿宇,你这是干什么?”

    只见她,白布将鼻子以下紧紧裹住,只露出上半张脸,眨巴着眼睛:“我想慢慢来,让眼睛先适应,再眼睛鼻子一起适应,总有能克服的一天。”她看着那么瘦削的一只小人,两只眼却亮得抓人。

    他点点头,眼睛里漏出点赞许的意味:“好,我先做,你看着。等熟悉了手法,再教你亲自上手。”苏玉言眼睛一弯,用力点一点头。

    就这样,经历过萧致远简单的打压,苏玉言正式开始了她的军医生涯。其实作为资深的军医,萧致远不可能不知道苏玉言会有何反应,不少男子刚入行时面对如此惨烈的场景都作呕不止,何况她一个小姑娘。可他就是故意如此,好叫她知难而退。没想到这个小姑娘还挺经得住吓唬,没过多久就又自己主动回来,迎难而上。

    自那以后,每晚下工,萧致远都会给她一碗安神汤,好缓解白日里的不适感,至少晚上能睡得安稳点。最开始那几日,苏玉言着实不怎么吃得下饭,在伤兵营里受的刺激够多了,军营的条件又十分简陋。第一个月她就暴瘦十斤,瘦得整个人眼窝子都凹了进去,军营里能照镜子的地方少,最开始她都没怎么注意,后来乍一看到自己那副模样,还是难过得忍不住哭了出来。

    饭吃不好不说,这里条条框框还格外多。军队里规矩繁多又严格,连拉屎拉尿都必须在固定坑位,若是被发现随地排泄,那是要军规处置的。她就见过有一次,一个士兵因起夜时图方便,躲在营房门边解决了,结果第二日被发现,吊起来,鞭子抽得他直叫唤。也对,管理不严格不行,一个军营几千号人,若个个都随地解手,怕是还没等到敌人攻过来,这里就先已经“屎尿围城”了。

    这对于自由散漫惯了的苏玉言真是莫大的考验,初初在这里生活时,步步谨慎,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行将踏错。那些糙老爷们儿受得住罚,她这个身子骨可捱不住,加之又要时时提防自己的真实身份被发现,更是苦不堪言。就拿洗澡这个事情来说,洗澡的时间和次数都有严格规定,还要按照队伍编号轮着来,这可给她愁坏了。为了躲开那些大男人,她只好趁大家夜深熟睡时,快速洗个澡,再摸黑爬回来。

    胸前的这对小白兔也令她颇为苦恼,她总是营帐里最后一个睡觉又最晚一个起床的。熄灯后,等到大家都熟睡了她才敢在黑暗里坐起身,将缠了一天的裹胸一点点解开,方才能舒一口气。早起后,等大家都出了帐子,她就躲在被窝下,将胸脯又一层层裹起来。久而久之,她成了伙伴们口中的小懒猪,她也是浑不在意,乐得收下。

    军营的日子里,她处处提防,活得小心翼翼。后来时间久了,倒也慢慢习惯,乃至于得心应手起来。她成长的速度很快,这又颇出乎萧致远意外。她本就聪明机灵,再加上现在又勤学用功,竟能开始独当一面。处理伤口时神情专注、面不改色,面对伤情判断果决,面对伤兵又能巧妙安抚,这让萧致远又对她另眼相待了。

    到如今,依旧没有哥哥的音讯,可渐渐地她也不再惶恐度日,原来离家远去,她独自一人竟能如此坚强地成长。有时候想想,她对自己都感到有点佩服,只是后来她才知道,这佩服还是来得太早了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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