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会外男

    袁亭亭小心翼翼地打开卷轴,手轻轻抚了抚上面的字,行云流水、气贯长虹,字里行间义愤几欲喷薄而出,无不昭彰着下笔之人的磅礴气势与宏大胸襟。

    她不由得笑了笑,拿起笔,蘸上墨,在宣纸上写下几个字:谏迎神兽书。这是父亲藏在书房的一卷书文,她经常偷偷拿来临摹。姬明当年就是靠着这份谏书,一举夺得父亲的青睐。

    三年前,江夏省的边陲州府——禹平州的知州,宣称在山林里发现了神兽——一只通体雪白的孔雀,欲将其进献给袁总督。

    彼时,江夏省正值蝗灾肆虐,不少地区已将近两年颗粒未收,百姓流离失所,路上饿殍遍地。禹平知州称,这只神兽是天降祥瑞,可解江夏省的灾祸。袁总督是个信道之人,他一听有神兽降世,立刻着人迎接。

    正当人们都在期盼神兽的来临,一个无名书生却呈上一纸谏书——《谏迎神兽书》,怒斥以神兽解蝗灾的荒谬之举。蝗虫本为天灾,可迎神兽,天灾或成人祸。有余力劳师动众迎一只所谓的神兽,不如务行实政,化经世致用之道,方能安邦兴国。

    袁总督阅毕此书,大为震怒,立刻差人将姬明绑来。谁知绑来后,袁总督见他气度不凡,有仙人之姿,一开口,了了几句,便是谈吐不俗,颇有见地。就这样,袁总督同他越聊越投机,大为赞赏,以至于二人彻夜长谈,从此将他纳为门客,以礼待之。

    三年时间过去了,她认识姬明哥哥已经三年了。

    这三年里,她偷拿了不少姬明和父亲来往的信札。相思入墨,化成纸上,每一个点横撇捺里,都无言诉说着她最深的爱慕。看着自己和姬明越来越相像的字迹,袁亭亭觉得,他和她的生命是深深地缠绕着的,落在笔尖纸上,仿佛就成了永恒。

    “小姐。”万铃敲响房门,袁亭亭吓得赶紧将桌上的东西收起来。“爹爹回来了?”万铃见着她这样,吃吃笑出了声,袁亭亭知道不是,松了口气。“你这个坏心眼的丫头,把我吓出来病来就高兴了。”“小姐我不是故意的,实在是外面有人找。”

    苏玉言忙完了铺子里的事,就到袁府拜访。

    袁亭亭昨儿正被离哥气个够呛,苏玉言一来解了她的大半忧愁,话也多了起来。

    “你都不知道,昨天来了个人,特别无礼……”“他莫不是叫离哥?”袁亭亭愣住了,杏眼圆睁:“你怎么知道?”苏玉言重重叹了口气:“哎!不满你说,其实……我能未卜先知。”袁亭亭像是定住了,连眼睛都忘了眨巴。

    苏玉言看她一副快要信以为真的样子,不由得扑腾着两条腿大笑:“哈哈哈,亭亭,你可真好骗。”袁亭亭这才回过劲儿来,冲上前去挠她痒痒:“你个促狭鬼,就会捉弄我。”苏玉言笑着直躲:“好了好了,我错了还不成嘛。”袁亭亭止住手,看着她不知该气还是该笑。

    “跟你说正经的,我今天就是为这个事儿来的。”袁亭亭一脸疑惑,苏玉言指了指她头上的簪子,跟她说了一遍自己和老太君的渊源。

    “我来不是因为别的,就是感念于沈老太君的为人,所以不忍看她心爱之物流落在外。”她握住袁亭亭的手,又继续道:“当然,我只是说出我的来意,如果你确实喜欢,我也不会强人所难。见与不见,你自己拿主意。”

    袁亭亭也不是那蛮不讲理的人,只是昨天离哥的话刺到了她,才让她耿耿于怀。如今玉言这么恳切地跟自己说,倒也真没有什么非得拒绝的理由。

    “可毕竟男女有别,我和他见面这事儿要是传了出去……”苏玉言拍一拍她的手:“不会!他说了,定会安排周全的。况且他也带着人,你也带着人。”说着用手指了指自己:“你大可放心。”

    袁亭亭还是颇为犹豫,她拧着眉纠结了会儿,终是点头道:“那好吧。”

    *

    荷花凼,水云间。这里是知玉河上游的一处山色,苏玉言和袁亭亭从凤止津上船,行了五六里路才到。

    此处山水俱佳,风光宜人,偶有鸟的啁啾声起于林间。天空澄净,倒映入水,荷花荡碎了一池的蓝水晶,粼粼波光散入荷的清香,直熏得游人欲醉。岸边筑了一排水榭,错落有致地列开。水榭之间隔着十来丈,每个水榭的形制都截然不同。

    船夫带着她们划过一个又一个,不时有丝竹管弦的作乐声传来。饶是袁亭亭和苏玉言也看得目瞪口呆,她们一个是在乡间里野大的丫头,一个是大门不出的深闺女子,何曾见过这等世面。

    “小姐,云中岳到了!”万铃站起身,指着前面不远处的一间水榭。

    三人上了栈道,一个衣着讲究的小厮带着她们走向里间。苏玉言一边走着一边周览着四围的景色,赞叹于这里的隐蔽又优美,看来沈烨也是颇费了一番心思。

    越是走进那扇门,袁亭亭越是紧张,她靠在苏玉言耳边小声道:“听说这个沈烨,风流浪荡的很,我怕……”苏玉言知道她在担心什么,挽住她的手臂:“你放心,有我在呢。要是他敢胡来,我就一脚给他踹湖里。”袁亭亭扑哧一声笑出来,她知道她是真干的出。

    “两位小姐,这边请。”小厮打起竹帘,袁亭亭侧身走进,一个男子从桌边缓缓站起,两个人相对而视。

    风吹起竹帘,托起他的衣衫,广袖翩飞,玉佩清响。

    袁亭亭惊住了,她定在原地半天回不过来神。

    早听坊间传闻,沈烨的美色绝世无双,可没想到真见着本人,还是不由得赞叹了一把。尤其是他那双眼睛……那样漂亮,眼角微微上挑,似桃花的风流多情,竟是叫她有一见如故之感。

    她从未想过世上会有沈烨这样的绝色,正如她从未想过,世上会有姬明哥哥这样的仙骨。

    想到姬明哥哥,她方才回过神来,不由得暗暗自嘲,人果然不脱食色性也,若不是先遇着了姬明哥哥,自己还真有可能被那沈烨迷了去。可是世人皆知皮相,而不知心相,是姬明哥哥让她明白了这个道理。她瞬间稳住了心神。

    沈烨一个鞠躬:“在下沈烨,见过袁小姐。”袁亭亭回一个万福:“沈公子。”沈烨直起身子,看了眼苏玉眼,淡淡地笑道:“苏姑娘也来了。”

    听他这语气,还不很乐意,好像我多上赶着来似的。苏玉言撇一撇嘴,没理他。

    “二位小姐,请座。”沈烨侧过身子,优雅地让座,随后在她们对面落座。

    小厮过来看茶,沈烨手一隔,示意他下去,自己站起身替两位姑娘斟茶:“昨日我的手下冒然上门,唐突了袁小姐,这都是我管教不力。”沈烨端起茶杯:“在下就以茶代酒,敬袁小姐一杯,向您正式道个歉,还望袁小姐海涵。”说完一饮而尽。

    离哥臊耷着脸,上前作个大揖:“袁小姐对不起,昨日实在是冒犯了。我是个粗人,不大会说话,您别跟我一般见识。”

    没想到沈烨一来就这么开门见山,表现得有礼有节,倒让袁亭亭也不怎么好发作。

    她抿一抿嘴:“算了,你本就是个习武之人,自然笨嘴拙舌的。我知你也没有什么恶意,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我也不会放在心上。”沈烨终于笑了,皓齿明眸,如绽华彩,袁亭亭被晃了一眼,差点又呆愣住了。

    “袁小姐果真是表里如一。”这话说得,莫名其妙的,袁亭亭略一皱眉:“什么意思?”沈烨撒开扇子:“早听闻袁小姐天姿国色,今日一见,果然非虚。刚刚又不过几句话的功夫,您便愿意冰释前嫌,可见小姐之心地良善。您这心配得上您这貌。所以我说袁小姐表里如一。”

    哎呦呦!啧啧啧!苏玉言心里一阵鄙弃。瞧他这张嘴,怪不得当时都能把姑姑哄骗了去。

    沈烨礼貌地微笑,看着袁亭亭的目光不带任何冒犯。袁亭亭何曾听过男子这么直白的夸奖,心里受用得很,这气已然消了一半。

    她手紧了紧帕子,矜持道:“沈公子过奖了,不敢当。”

    “咳咳……不好意思,不小心呛到了。”苏玉言忽然出声打断。

    “你没事吧?”袁亭亭关切地问。“没事没事!”她摆摆手,举起茶杯道:“沈公子不愧是风雅之人,这茶一喝就是上品,我这粗人都喝不惯,喝不惯呐。”苏玉言见袁亭亭这么容易就被说动了,赶紧找借口打断了话头。

    沈烨好笑地看着她:“那苏姑娘就继续专心品茶,可好?”

    苏玉言悄悄瞪他一下,自己吃着果子,没再搭话。

    沈烨:“我也不跟袁小姐兜圈子了,想必您已经知晓,这只金凤簪是我奶奶的物件儿。不小心流落到了小姐手上,不得不说也是一种缘分。”

    袁亭亭红了红脸,低声道:“哪里就称得上是缘分了。”

    苏玉言嘴里的果子正塞到一半,噎住了。不是吧?这个沈烨,居然使起了美男计?

    “袁小姐忘了吗?先祖妣袁老太君与我家老太太还是故交呢。”袁亭亭想了想,这才恍然大悟。

    当初袁总督刚来熹州任职,举家迁移,袁老太君没几个相熟的伙伴,因为与沈老太君同是好佛之人,两个人便也时常走动。

    沈烨:“我记得袁老太君是个特别认真的人。”

    “正是,我奶奶不只是认真,那简直是太爱较真了。”一说到奶奶,袁亭亭话也多了起来。

    沈烨笑了笑,继续说道:“两位老太太都爱好抄佛经。我奶奶那个人随性惯了,免不了有些错漏之处,袁老太君甚是瞧不惯,总是一处不差地给她圈出来。”

    “呵呵,照我奶奶那个性子,肯定要让沈老太君从头又抄一遍。”袁亭亭给逗得,帕子掩着嘴咯咯直笑。

    沈烨:“可不是,我奶奶哪里肯让,两个人就吵起来了。袁老太君说我奶奶是老眼昏花,我奶奶说袁老太君是个老顽固。”

    袁亭亭:“呵呵呵,我看啊就是两个老小孩。”

    沈烨看一眼她,抿了口茶,忽然长叹一口气:“哎!可惜袁老太君仙逝后,我奶奶就再也没有可以斗嘴的人了。”

    袁亭亭止住了笑,神情怅然,默不作声。

    沈烨停了一停,缓缓开口:“袁老太君出殡那天,我奶奶还为她抄了本《金刚经》。”袁亭亭忽一抬头,轻声道:“我想起来了,那本佛经还是我烧给奶奶的呢。”

    沈烨摇头苦笑:“我奶奶说,这是她抄的最认真的一次,保证一字不差。就怕错了一个地方,袁老太君半夜要到她床边来理论呢。”

    袁亭亭眼泪正打着转,不由得扑哧一声,慌忙用帕子掩住嘴,瞬间笑泪俱出。

    沈烨见她这样,心中已有了八成胜算,起身给袁亭亭添茶。

    苏玉言看到袁亭亭已是被说得十二分动容,心中大叫不妙。这姑娘,别是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呢。

    她搂住袁亭亭的肩,轻拍着安慰她,目光直射向沈烨:“我说沈公子,你们今儿过来是有求于袁小姐的,不把我姐妹儿哄高兴就算了,怎么还给人惹哭了呢?”

    沈烨倒茶的手一顿,玩味地看着苏玉言。这个小丫头,怕是要坏自己的事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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