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许落晚说话的声音很轻,因为嗓子发声困难,所以几乎是气音。

    沈知淮没管她握住自己手腕的那只手,视线仍旧放在她的口罩上。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抬起眼眸,轻轻地“嗯”了一声。

    他发出声音时,许落晚才感受到,他似乎离自己很近。

    可她不确定,但她依然说了一句,“我感冒了,会传染给你。”

    沈知淮听见这话,忽然笑了起来,真是败给她了。

    他别开脸,低着头在笑。

    肩上落了一道重量,好像是他的额头抵在了这里,近在咫尺的笑声混进风中。

    许落晚竟觉得,书店门上的风铃声音也不过如此。

    沈知淮退了一步距离,松开手,让她的眼睛露出来。

    书店门口的路灯昏黄,一束又一束的光线细细地描绘着她的眼睫,她在看着他,那双浅棕色的眼睛越发清澈透亮。

    沈知淮笑了笑。

    她没有话和他讲,但他有。

    沈知淮开口和她说:“最近几天,我不住在这边。”

    “明天大概也不会去学校。”

    “你上下学的路上注意安全,记得看路。”

    沈知淮想了想,最后加上一句,“千万不可以发呆。”

    她一个人走的话,没人照看她。

    沈知淮微微弯下腰,看进她的眼睛,询问她,“知道了吗?”

    许落晚尽量忍住心里的失落,朝他点点头。

    他不会瞒她什么,既然没有主动和她说,那应该就是不想说,或者说不出口,所以许落晚没有问他具体原因。

    她拽住了他的衣袖,想摘下口罩,但又怕自己真的会把感冒传染给他,何况她现在又确实说不出什么话来。

    于是许落晚指了指他垂在身侧的手,随后,她向他伸出自己的。

    沈知淮把手递给她。

    许落晚右手抓住了他的手腕,用左手在他的掌心上写字。

    沈知淮低下头,看着她指尖下的字迹。

    他以前曾跟在宋云芙的身后学过篆刻技法,古以印为信,一刀一刻之间,天地立于方寸。

    “篆刻为文,而三冬靡就。”

    此刻不过是短短几分钟,写在掌心里的字却好似已然贯穿了未来无限岁月。

    她说:【我会陪你一起】

    许落晚不知道他会面临开心的还是难过的事情,她希望是开心的,可如果是难过,那他要记得,她有在。

    许落晚放下了他的手。

    她用食指指向他,随即,曲起食指,在自己的额前碰了两下。

    这是手语,她从她哥哥那里学来的,意思是“你要记住”。

    许落晚收回手,没解释什么,只是朝他笑了笑。

    沈知淮没看懂这句手语。

    他收紧了掌心,笑着道:“我知道了。”

    对于原先孤独的人来说,习惯了别人的陪伴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人面上会假装无事,但当真正做起寻常事情时,总会在一点一滴的时刻里去下意识找寻对方的身影。

    量变果然会引起质变,这让人所有的不在意全都在不经意间破了防。

    许落晚放下书,趴在桌上睡觉。

    身边一片空落落的,心里也是。

    上午大课间,丁绪征找她去了办公室,期中考试的成绩出来了,这次的第一名还是她,楼下宣传栏上的照片得换。

    丁绪征带她拍完,突然又想起来问她换座位这事。

    上次月考之后连着开了运动会,他没抽出空来调位置,于是就把这事耽搁了,所以直到今天才问。

    几乎是没有思考的,许落晚便回他,“不用换。”

    虽然丁绪征早就想过答案会是这样,但他没想到她会回得这么快。

    一点都不带掩饰。

    像是察觉到了什么,许落晚极为严谨地补充一句,“丁老师,我能过几天再给您答复吗?”

    丁绪征稍一思索,试探问道:“你怕沈知淮不坐在那里?”

    许落晚心里惊讶但反应很诚实。

    丁绪征笑了笑,半真半假地感慨说:“你真的想好了?”

    他扬了下眉,又确认了一遍,“就非他不可?”

    许落晚点了点头。

    丁绪征轻叹一声,不知道她是听懂了自己话里的意思,还是没听懂。

    反正最后他和她说:“沈知淮一直以来都是坐在那个位置,没有变过。”

    许落晚站在沈知淮的位置后面,借由这个角度,她望向窗外,看见了一排又一排的银杏树。

    许落晚在这里站了很久。

    现在是秋冬季,可她试图想看看,他曾经一个人看见过的四季。

    这一天剩下的时间里,许落晚几乎没有说过话,吃饭下课的时候,她都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像是在听他们聊天又像是在发呆。

    闻时初知道她不能说话,但他就是觉得她有哪里变得不一样。

    她现在,很像他刚认识她的那般。

    闻时初之前一直以为,许落晚和沈知淮一样,只是话少,本身就很安静。

    但在熟了以后,他就推翻了自己这个想法,再到现在,他又坚持认为这个想法其实是对的。

    在他推翻想法期间所看见的那个很不一样的许落晚,只是因为她身边有沈知淮。

    他不敢说,是不是换一个人长时间陪在许落晚身边也是一样。

    最起码,在闻时初认知的世界里,事实就是目前这个样子。

    即使是许落晚现在戴着口罩,也能令人看出她整个人的脸上都没有什么表情。

    以至于江秋楠在看见她时,不放心地用手背试了试她额头,“晚宝,你是不是发烧了,身体很不舒服啊?”

    许落晚摇了摇头。

    江秋楠还是不太放心,“明天外婆带你去医院看看吧?”

    “外婆,我没事的,”她开口说话,“我明天还要去书店。”

    许落晚补充了一句,“后天也要去。”

    “最近的学习任务很重吗?”

    “还好。”

    许落晚敛眉,一双眼睛低垂了下去,她说:“外婆。”

    “我只是很想看见沈知淮。”

    大概是察觉到了她的心情,许早早朝着许落晚的脚边蹭了蹭。

    许落晚蹲下身,将它抱起,然后把它放进了江秋楠的怀里。

    她摸了摸它的脑袋,向它解释:“姐姐感冒了,不可以离你太近。”

    许早早眨了眨眼,随即乖乖趴下了脸。

    江秋楠下意识地抬手抚着怀里的小家伙,一时竟也不明白这个动作安抚的是它还是自己。

    “晚宝啊,”江秋楠心里百感交集,“你和这个男生……”

    她有些难以启齿,怕自己误会了什么又怕自己问得激进。

    “你不觉得……”

    她没控制好手上的力道,怀里的猫和对面的人同时看向她。

    一人一猫都表现出了如出一辙的困惑。

    江秋楠忽而笑了笑,“没什么。”

    夜风微寒,吹落了半生风雪。

    这是冬天已经来临的征兆。

    宋云芙抬手敲了敲房门,“路礼,该下楼吃饭了。”

    站在窗边的人收回看着月亮的视线,他应了一声,随即,打开了房间里的灯。

    一直等到眼睛彻底适应光线之后,沈知淮才走出房间。

    宋云芙仍旧站在门口,目光仔细地端详他。

    沈知淮叫了她一声,“奶奶。”

    宋云芙笑了笑,稍微放下心,温声道:“下楼吃饭吧。”

    沈家今天的气氛格外沉重,一桌子的菜几乎没见有人动过。

    良久,沈自川微微叹息了一声,“我先上楼了。”

    他看了看桌上的两个小辈,想张口说些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有说。

    沈自川抬步走上台阶。

    他步子走得很慢,腿脚不方便,拐杖敲在台阶上,一声比一声沉闷。

    似乎早就料到会是现在这样,宋云芙没有留人,她勉强扯出一抹笑来,“尝尝我做的红烧肉吧。”

    宋云芙看向对面的两人,“快尝尝。”

    眼眶里忽然多出了一滴酸涩。

    她低眸,笑了一下,动筷的同时又开口说:“阿久以前最喜欢这道菜了,他这个孩子,一喜欢什么便无论吃多久都不会腻。”

    “小的时候吃,上大学了也要,后来工作了,当警察了,还要让我给他做。”

    沈知淮拾起筷子,夹了一块红烧肉放进碗里。

    他垂眸看了它很久,最终还是把它吃进了嘴里。

    “奶奶。”

    沈知淮朝她笑了笑,他对她说,“很好吃。”

    宋云芙看着他,倏然红了眼眶。

    她说不出来“好吃就多吃点”这句话。

    将心比心,他的难过只会比他们多,而不会比他们少。

    沈知淮又夹了一块,开始吃饭。

    “路礼。”

    一切的故作镇定都在这一刻轰然崩塌。

    宋云芙又想起,两年前的这个时候,他坐在餐桌前,垂着头,强忍着泪意和她道歉,“奶奶,对不起,我真的吃不下。”

    彼时的他已经连着几天都未进一粒米。

    不过还只是半大的孩子。

    宋云芙止不住的心疼,“不想吃可以不吃,没关系的。”

    她低下头,掩面落泪。

    沈青傅连忙站起身,走到宋云芙的身边,“妈,我扶您上去休息。”

    宋云芙点点头,没有拒绝。

    等沈青傅再回到楼下时,餐桌旁已然不见沈知淮的身影。

    他推开通往后院的门。

    沈知淮往这边看了过来。

    他问他,“奶奶还好吗?”

    沈青傅站到他的身边,“等过了今夜。”

    过了今夜,一切都会变好的。

    一年又一年,除了这一天,剩下的时间里仿佛都在用麻痹来保护自己。

    沈知淮沉默着。

    四周寂静无声,寒风裹挟着落叶刮过一片空地,最终,落叶又缓缓飘散到地上,归于平静。

    空气里尽是苍凉的味道。

    “沈青久,我知道你没有洁癖,但你这地方也太不干净了,看得我洁癖都犯了。”

    早晨明媚的阳光照得灰尘无处可藏,斜射在新鲜的花束上,而后,又映在满山独一人的身影边。

    沈知淮蹲下身,用湿巾小心翼翼地擦着面前的墓碑。

    擦完,他又盯着墓碑上的照片看了很久。

    照片上的人身穿警服,与他极为相似的眉眼里满是笑容,成熟却又年轻。

    “沈青久。”

    少年的声音里有着无法抑制的悲伤,它压弯了他的脊梁,使他不受控制般地躬下身。

    “我很想你。”

    “爸爸。”

    在山下停了好久的车被人打开,沈青傅坐在车里看着他,“爷爷和奶奶都先回家了。”

    沈知淮点点头,慢慢闭上了眼。

    沈青傅吩咐前面的司机开车。

    “小叔。”

    沈知淮突然低声开口:“带我去看看徐女士吧。”

    沈青傅一怔,很快,他回他,“好。”

    沈知淮转头看向车窗外,“去之前还要再去一趟花店。”

    他轻声道:“让我给她带一束花。”

    徐女士便是徐慈淮。

    妈妈这两个字,他从未开口说过。

    在沈家,无人会在沈知淮的面前提起她,甚至于他们很少会念他的名字,只会念他的字。

    沈青傅看着徐慈淮墓碑旁的花束。

    他微微失了神。

    是紫罗兰。

    也是她最喜欢的花,没有之一。

    沈知淮没有停留太长时间,“我们走吧。”

    沈青傅回过神。

    所以其实他都知道的。

    即使徐慈淮离开沈家的那时,他还尚在襁褓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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