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下心后，沈牧韫很快写完沈青安布置的作业，沈知淮替他检查了一遍，然后带他走出书房。
过了游廊，便看见庭院里坐了不少人，正在闲聊，有说有笑，好不热闹。
亮着灯的是白日里挂好的灯笼，向外散发着烟火般的光芒。冬日的温度在上升，目光所及之处皆是人气。
沈知淮对这些人熟又不熟，旁系亲戚，见过，但不常说话。
唯一能算上亲近的，是沈青安。
沈青安招手示意他过来坐。
沈知淮牵着沈牧韫走过来，先是向其他长辈一一道好，然后自然而然的入座在她身侧。
“明天要不要和我一起走？去我那里住几天？”
沈青安对他们聊的经济形势和家长里短都不感兴趣。
她只是一直在听他们说话，听着听着，便注意到身边人的状态和她一样。
沈知淮拉回思绪，婉拒道：“不了。”
“啊？”一直站在他身前的沈牧韫不数糖了，转过身，想拉着沈知淮离开，“那我要哥哥现在陪我去玩。”
这里人多，小辈也不少，但沈牧韫就喜欢跟在沈知淮的身后，以至于都要形影不离。
沈青安觉得好笑，和他道：“你真是会遗传。”
她小时候，也只喜欢跟着沈青久，不以为是堂哥，只觉是亲哥哥。
沈牧韫牵着沈知淮的手，头也不回地说：“我就说嘛，我笨一定是因为妈妈笨。”
沈青安：“……”
她看他聪明着呢。
走了好几步远，沈牧韫才敢转头偷偷去瞄一眼。
沈青安没生气，沈知淮在笑。
沈牧韫放松下来，嘀咕道：“那哥哥这么聪明一定是因为哥哥的妈妈聪明。”
他问：“哥哥，我说的对吗？”
沈知淮静默一瞬，而后扬唇淡笑道：“对。”
旁边有人在玩仙女棒，沈牧韫的注意力被那抹光亮吸引，好久，他晃了晃沈知淮的手，“哥哥，你想玩吗？”
沈知淮低下头望他，“想。”
沈牧韫松开他的手，笑着道：“那我去朝他们要，我也想玩。”
沈知淮看着他走过去。
沈牧韫原本是打算要到就走，但他们又点了一根，然后还从袋子里拿出其他的东西。
于是沈牧韫停留在这里，想看看他们还有什么好玩的。
看着看着，沈牧韫便加入到他们之中，和他们一起玩了起来。
沈知淮微微笑了下，随即收回视线，抬步离开。
沈知淮没有回到自己房间，而是拿钥匙打开了另一扇房门。
他曾住在这里，不仅有爸爸，还有妈妈。
怪他自己，那时不记事。
沈知淮没开灯，熟门熟路地找到床边坐下，床单是新换的，时至今日，宋云芙还是不愿去相信这个房间的主人已经离开。
他也是。
沈知淮照例坐在这里很久，替本来该在这里的人聆听外面的熙攘声。
他不喜热闹，但他喜欢。
临走前，沈知淮注意到阳台边上的窗帘似是映出一道人影。
他缓步走过去。
沈青傅是被人踢醒，而不是被人吵醒的。
“怎么睡在这里？”沈知淮皱了皱眉，“不怕感冒？”
“……”回应他的是摇晃两下的吊椅，坐在椅上的人没说话，想闭眼接着睡觉。
他都好久没这么安稳地睡过。
没一会儿，沈青傅突然开口：“是有点冷。”
他睁开眼，命令道：“你去给我拿个毯子。”
“……”沈知淮呛他，“想得美。”
他问：“你怎么进来的？”
“翻栏杆啊，”沈青傅理所当然地说：“这栏杆才多高点。”
沈知淮：“……”
可这房间在二楼。
他踢了踢脚边的烟蒂，“走时记得带走。”
沈青傅点点头，见人转身，他扬声问：“你去哪？”
“回房间。”
“不是，真不帮我拿毯子？”
“不帮。”
沈青傅感慨，“真狠心啊，冻死都不管。”
走了几步的人又折回来，“沈青傅。”
沈知淮的脸上敛了笑。
他不喜“死”这个字眼，但也尊重任何人的需要，所以他说：“你要是不想活的话，没人能救得了你。”
到底还是做不到完全置之不理，沈知淮靠着一旁的栏杆，问，“为什么睡在这里？”
沈青傅看着他，半晌，不禁笑出声来，“你还挺能唬人啊。”
这副模样，他都有点被吓到了。
沈知淮无视他的调侃，冷脸接着问：“又为什么抽烟？”
沈青傅盖在身上的大衣外套往下滑落，袖口垂至地上的烟头，沈知淮半弯腰，想将衣袖提起。
沈青傅却在这时忽然开口：“彭哥就是这样吗？”
沈知淮手上的动作微顿，抬眼望他。
沈青傅和他对视，低声把话补充完整，“这样想求死。”
所以活不下来。
沈知淮别开视线，垂头整理好衣袖，然后沉默地站直身体，借此看向远处。
沈青傅敛目轻笑，“下午的时候，我接了一通电话。”
对方说是彭衡良的哥哥。
许是看见了什么备注，他张口便问沈青傅有没有拖欠他弟弟的工资。
怎么手机和卡里都一分钱没有。
紧接着，就是一堆污言秽语。
沈青傅耐着心听完，随后否认拖欠工资一事，并态度良好的表示自己对他的困惑并不知情，有问题最好是去询问本人。
“人都死了我还怎么问？”
“真晦气，大过年的死哪不好，偏偏就死在家附近的那条河里。这下好了，闹得整个村里的人都在看我们家笑话。”
“你和人家老板说这个干什么？老板刚才怎么说？给我给我，换我来讲，我是衡良的母亲……”
沈青傅直接挂了电话。
沈牧韫又哭了。
他边擦眼泪边去找沈青安，“妈妈，我把哥哥弄丢了。”
“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玩了小会儿……”
沈青安拍了拍他的背，指向一边，“人不是在那里吗？”
沈牧韫睁开泪眼，看见沈知淮和沈青傅正在从游廊那边过来，他立刻噔噔噔地跑过去，“哥哥。”
沈知淮微微点头。
沈牧韫又叫人，“小叔叔好。”
沈青傅应了声，然后递了个红包给他，“过年好。”
给完，他又递了一个给沈知淮，“刚才忘提了。”
“你也是，”沈青傅笑着说，“过年好。”
沈青安仍然坐在屋里，看着进来的人，问道：“才从公司回来？”
一直也没见着人。
沈青傅笑了下，回说：“嗯，事情太多。”
聊了会儿，沈青安倏然摸到手机，“我和你说，你这个年纪……”
都不用等她说完，沈青傅就知道她想干什么了，连忙抬手将她的动作拦下，“别别别，不需要，真不需要。”
沈青安拍开他的手，“什么不需要？你都多大了，这么单着像话？”
“姐，”沈青傅一脸这你就不懂了的表情，“我们现在这时代就兴这样，你老了，不懂潮流。”
“……”沈青安气笑了，“我也就比你大五六岁吧？我看是你皮痒了。”
她执意要翻出照片给他看，“你先别说话，先看看，看完准保你移不开眼。”
沈青傅挑眉，说话没个正形，“怎么着啊，我在你心里就是光图脸蛋漂亮的那种人？”
“不是图脸蛋漂亮，”沈青安把手机递给他，“是图感觉。”
“你看看这姑娘，笑起来这么好看，怎么能让人舍得移开眼？”
“……”沈青傅无奈笑，只好接下手机，他看了眼，然后对沈青安的评价不置可否。
他沉默，她竟一时都不知该往下继续说什么。
沈青傅笑着把手机还她，故意问：“不接着说点？”
“……”沈青安瞪他一眼，“算了，祈宁要是找到你这样的男朋友，估计得受不少气。”
这人情商怎么回事，沈青安火大，“到时候，肯定是要她笑都笑不出来。”
沈青傅轻啧一声，“这么严重？”
沈青安想闭眼，都不想看见他，“你自己一个人过吧！”
沈青傅乐了，开始主动搭话，“祈宁？”
“这她名字？”
“嗯，裴祈宁，祈佑安宁的意思。”
“啊，”沈青傅拖长语调，稍稍点头。
沈青安瞥他，“怎么？有想法？”
沈青傅煞有其事的样子，“有啊。”
沈青安听见这话一下坐直，“这小姑娘……”
沈青傅接着她这主语说，“名字不错。”
“……”沈青安剩下那句还挺喜欢你的怎么都说不出口，于是她对着他道：“滚。”
沈青傅笑得乐不可支。
这姑娘一看样子，一听名字就知道备受宠爱，他无端去招惹人家干嘛。
屋外，沈牧韫仰起头，“哥哥，你还要玩仙女棒吗？”
沈知淮笑了笑，“不了。”
“为什么？”
沈牧韫苦着一张小脸，泪眼兮兮地开始懊悔，“哥哥你是不是生气了？”
因为刚才他把他忘了。
“不是，”沈知淮蹲下，从口袋里拿出纸巾，动作小心地替他擦干净眼泪，“没有生气。”
他说：“你玩得开心就好。”
沈牧韫不哭了，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
沈知淮站起身，“走吧，我们进屋里。”
“哦。”
沈牧韫想牵他手，但他说完便直接离开，所以沈牧韫没有牵到。
小小的人快跑两步赶上他，最后努力半天也只能抓住他的衣角。
哥哥不给牵。
意识到这个事实的沈牧韫很难过，可他也不敢再说什么。
虽然哥哥还会朝他笑，但他就是不敢，还很害怕。
他看着沈知淮回了自己的房间，没有跟去，而是乖乖地留在沈青安身边。
沈青安觉得反常，问，“你怎么了？”
沈牧韫摇摇头。
他说不出来。
或许是他想错了，他妈妈就和他说过，他总是胡思乱想。
沈青安摸了摸他的头，放轻声音，“刚刚没有找到哥哥？”
沈牧韫一头扎进她怀里，“找到了，但我现在很困。”
“妈妈，我想睡觉。”
沈青安搂紧他，柔声道：“原来我们牧韫困了啊。”
“玩了一天，是不是累坏了？”
沈牧韫闷闷地“嗯”了一声。
沈青安牵着他的手，“好吧，累坏了我们就洗洗睡了。”
“不守夜了吗？”
“困了还守什么？再说了，梦里也能守。”
沈牧韫抬头朝她笑，“好，那我要在梦里守。”
今夜的房间外总响起放烟花的声音，一声接着一声，此起彼伏。
许落晚很是不满，这声音太大了，她都听不见沈知淮说话。
所以她调高了手机音量，问道：“沈知淮，你刚才有讲话吗？”
她一个字都没听清。
沈知淮笑了起来，稍稍摇头，意思便是没说。
“真的吗？”
“嗯，”沈知淮好整以暇地反问：“我们打的是视频，听不见还能看不见？”
“看见啊。”
许落晚的的确确是一直在看他，但这不一样，她像模像样地解释：“我现在一看见你就容易发呆，脑子不知想到哪里去了，所以实在是不确定你的嘴巴到底动没动。”
她十分有理，“你长得太吸引我了，我没办法。”
“……”沈知淮没她有理，说不过也不想说。
许落晚移开眼，开始回忆自己要和他分享什么事情，想到一件就说出一件，等确认说完之后，她才再次看向他。
电话对面的人好似已经出神了很久。
“沈知淮，”许落晚叫了他一声。
沈知淮目光微动，“嗯？”
许落晚坐下，神色里没有了刚才的眉飞色舞，她问：“你在不开心吗？”
沈知淮没有说话。
许落晚的眉眼顿时耸拉了下去，她有感受到，所以她现在也开心不起来，“为什么？”
许落晚又问：“你可不可以说给我听听？”
沈知淮盯着她在看，盯了很久，也思考了很久。
终究还是没有忍住，所以不顾妥当，自私地开了口：“许落晚，你会离开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