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该问的，这才多久，他就开始患得患失了。
沈知淮低头看着书桌面，长睫投下一片阴影，再看向她时，他脸上又有了笑，“贴春联累吗？”
她方才说，自己贴了一早上的春联。
“不累。”
“堆雪人呢？”
“不累。”
“还看了会儿书？”
“嗯，但看书也不累。”
说完，许落晚摇摇头，干脆一并否认，“逛超市，练书法，去公园，这些都不累。”
沈知淮忍不住笑出来，温声开口：“烟花好看吗？”
“不好看，”许落晚一直落在他脸上的目光终于有了动作，目光上移，她看着他的眼睛，不躲不避，“一点都不好看。”
许落晚说话的声音很闷，闷得他也呼吸困难，心脏如同揪着般难受难捱。
“因为你不在。”
早在很久之前，许落晚便意识到自己的情绪并非完全由自己掌控，但她没有想到，他对她的影响会这么大。
以至于看见同一个场景，她都在因为自己的身边没有他而不开心。
但她会藏在心里。
原因也是他不在。
他总是能看懂她在想什么，即使是她不开口说一句话。
不仅仅是对她，他那份恰到好处的体贴一直都在照顾着所有人。
唯独没有他自己。
大概是后悔问出了那个问题吧，所以才会扯开话题，他一向沉稳内敛，更有可能还会自责认为刚才的话语有所失态。
但许落晚并不这么认为。
她喜欢他。
虽然还没有经过他的意见，可在她内心的隐秘角落里，他已经是她的了。
现在不是，以后总会是。
一个很不好的念头随之而来。
许落晚想，他离不开她才最好呢。
因为她也不想和他分开。
所以许落晚此刻就一直看着他。
他读懂她的眼神，但是露怯，不敢确认，她便直言：“不会。”
许落晚抱着手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她这么说出口了，他却只是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没回什么，聊了几句别的过后，又很快挂了电话。
许落晚满腹心事地翻着朋友圈，不经意点进冉意最新发的一条视频里。
他们正在海边放烟花。
许落晚将视频看了好几遍，都没有找到自己想看见的那个人。
她戳进冉意的头像，不好意思直接发信息打扰，于是下床，把她给她买的礼物拍了发过去。
是C市博物馆的文创礼品。
没放假前，许落晚无意听见她说这个书签看起来好好看，她很想要，可惜网上买不到。
于是许落晚找的话题便是：【你还有其他想要的吗？】
冉意没想到自己随口说的一句话能被人记住，毫不夸张地讲，连她本人都要忘了是什么时候说的。
【没有没有！】
冉意发了很多表情包过来，以表达内心的激动之情。
许落晚弯了弯唇，【不用客气。】
回完，她便引出自己一开始想问的那个问题。
冉意很快给出解释：【沈知淮过年会回老宅，不和我们一起。】
许落晚歪头看了两秒，【也在A市吗？】
【嗯。】
许落晚有点不解，她记得沈知淮之前和她说过，自己平常就是和祖父祖母住在一起
这次，冉意很久都没回她信息。
许落晚耐耐心心地等着，心里没有烦躁，却无由生了不安。
直觉告诉她，事情很不好，所以即使是没听见，她就已经开始有点难过。
手里握着的手机再有动静时，是一通电话。
“你……”
冉意吞吞吐吐了半天，一边纠结着自己该怎么问“你不知道吗？”，另一边又在纠结该如何回答她的为什么。
唯一能够清楚的，是不能打字，而是打电话，说了便听一遍就是，不要留着文字在那里。
文字能让人反反复复地看，就能让人反反复复的感同身受到压抑刺痛。
密密麻麻，铺天盖地。
许落晚跑去敲了书房的门。
许引舟让她进。
叶善娴放下手里的学生论文，笑着问：“怎么了？”
“妈妈，”许落晚走到她身前，“我们可不可以提前回A市？”
叶善娴愣了愣，随后道：“可以啊，”她牵着她的手，让她坐到她身边，“晚宝想什么时候走？”
“明天。”
许落晚紧紧盯着她，“明天可以吗？”
她想说现在，可现在是深夜。
叶善娴笑了，“那就明天好了。”
本来留在这里也没什么事情，她既然想回去，他们便随她就是。
A市今日是个晴天，阳光很好。
沈青安轻拍了下沈牧韫的肩，“有和大家说再见吗？”
沈牧韫乖乖点头，“有。”
“那上车，”沈青安替他打开车门，“我们该走了。”
他们也住在A市，但是是在城市的另一边。
沈牧韫回头看了眼，“妈妈等一下，”他跑到沈知淮的面前，“哥哥，我能抱你一下吗？”
他想，如果哥哥给他抱，那昨晚便是他自己想多了。
沈知淮沉默地看着他，没几秒钟，他低下身，抬手轻轻地搂了他一下。
算是拥抱。
沈牧韫却趁他直起身前及时拽住他，抱紧。
他笑弯了眼睛，“哥哥，我好开心哦。”
说完，他又尝试着去牵他的手，手也牵到了，所以沈牧韫很满足，“哥哥再见。”
“嗯，再见。”
沈青安看着他们，脸上挂有不深不浅的笑意。
下午，沈知淮照例一个人先回市区，不似以前，他这次没有直接回家，而是绕到书店。
书店门上挂有暂停营业的牌子，沈知淮看了眼，随即用钥匙打开门。
他没往里面多走，只是站在前台附近，从这里望向店内，试图再次看见那个弯腰整理书籍的背影。
沈知淮在这里站了很久，然后收回目光，低下头。
书店的玻璃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她怀里抱着猫，推门的动作很是不方便。
沈知淮替她拉开门，顺便移些位置，好让她进来。
“谢谢。”
沈知淮关上玻璃门，“不用谢。”
江秋楠笑了笑，不动声色地将眼前人打量一遍之后，开口说：“现在能买书吗？”
说完，她抬抬下巴，指向门上挂着的牌子。
“可以，”沈知淮把牌子取下。
江秋楠见状又是笑，边走边问，“历史类在哪？”
沈知淮想了想，快走几步跟至她身边，“我带您过去。”
“好啊，”江秋楠毫不推辞。
到了书架边，她叫住打算离开的人，“小同学，你方便照看它一会儿吗？”
她是猫的主人，也是她发出的请求，所以沈知淮没有顾忌地答应下来，“好。”
江秋楠把许早早放进他怀里。
她从书架上取下本书，随意翻看着，余光注意到身边人身体有些僵硬，她翻书的动作没停，却突然开口提了个有关这本书的问题。
沈知淮还在和怀里的猫面面相觑，闻言，看向她。
见她也看过来，沈知淮便确定不是自己听错，于是他开口，回答她的问题。
江秋楠点点头，随即又换了本书，接着提问。
沈知淮渐渐放松下来，抱好怀里的猫，慢条斯理地整理好思绪，娓娓道来。
江秋楠听完，“你学习成绩一定很好吧？”
沈知淮微微困惑。
江秋楠笑着解释一句，“我看你对这些书很有研究的样子，文科生？”
沈知淮明白她是什么意思了，“不是，是理科生。”
他坦白，“我对这些书的看法绝非称得上有研究，只是平常的学习习惯使然，习惯了边看边思考，这与其他的，像是学习成绩之类的原因无关。”
明明都是些反驳自己的话，但江秋楠却并没有从中感受到无礼，这使她不免转头看着他。
她当了那么多年的老师，不说话看着一个人的时候，眼神里会带有隐性的压迫感，尤其是对于一个学生来说。
不怒而威，这算是职业病，江秋楠自己也知道，但此刻，她观察到眼前的人淡淡然然地弯唇笑了下。
笑容很快便消失，却彰显出一丝意气，勾勒出一道脊梁，不卑不亢。
沈知淮语气不失尊敬地继续道：“我之前在一本书上看过一段话。”
“历史学家的推理是通过与现在进行类比来进行的，他是把在大家日常社会经验中得到验证的解释模式转用于过去。这也是为什么历史学在大众中获得成功的原因之一：阅读一本历史著作并不需要任何特殊的才能。”
手背上突然有了一抹凉意，沈知淮没低头，而是选择把话说完，“我一开始和您探讨的那些仅是代表我个人的一些思考，较为浅显，换一个人，或许说出口的东西会比我的要多，标准不限。”
江秋楠移开视线，笑了，“果然啊，贤者任重而行恭，知者功大而辞顺。”
说完，她晃了下手上拿着的两本书，“结账吧。”
江秋楠尝试抱回许早早，但下一秒，她和赖在人家怀里不走的家伙无言相视。
不走也就算了，还舔湿了人家的手。
沈知淮笑了笑，“没事，”他将猫放进她怀里，“等会儿洗一下就好了。”
“多有麻烦了。”
“不麻烦。”
许早早还想去抓沈知淮的衣服，江秋楠立马抬手包住它的爪子。
面上佯装无事，一直等到走出书店，她才放下手，“你姐姐眼光还不错。”
年纪虽小，但有极为丰富的见识，足以宽阔的眼界，待人温和有礼，举止大方，谦逊恭谨，实是风华正茂少年郎。
许早早仰头看她。
江秋楠屈指刮了下它的鼻子，笑起来，“知道了，你也不错。”
她们回到家，不及几分钟，门铃又被人按响。
江秋楠起身去开门。
门一打开，她便一脸的惊讶，“怎么会今天过来？”
“不是说要等三天后吗？”
“妈，”叶善娴挽着她的胳膊，亲昵地道：“想你了呗，所以等不及了。”
江秋楠觉得好笑，“你啊，都多大人了。”
许引舟跟在叶善娴身后打了招呼，江秋楠侧身让他们进来，“进屋坐。”
许落晚随许引舟一起把礼品放到客厅里，然后她坐到沙发一边，安安静静地听他们说话。
放在腿上的手时不时点亮手机屏幕，但就仅是低头看一眼，没有其他任何动作。
江秋楠忍不住笑，“乖宝，你在等电话？”
“嗯？”许落晚锁了手机屏，“没有。”
她想看见沈知淮，可她现在又没法找他出来。
很矛盾。
就像她想和他说话，却又不知道开口说什么一样。
许落晚把手机放到一边，有些垂头丧气。
江秋楠仍在笑，“刚才外婆去了超市。”
许落晚抬起头。
江秋楠脸上现有恍然的神情，似乎是在回忆，“从超市出来后，我看见书店里好像有人。”
“是沈知淮吗？”
江秋楠听出她语气里的雀跃，没说是也没说不是，仅笑道：“反正开门了。”
许落晚快速拿起手机，“外婆，我出去一下。”
她边换鞋边扬声对厨房里的人说：“爸，妈，我一会儿再回来。”
许落晚跑到书店，非营业，门是锁着的，但是是被人从里面锁住的。
没有犹豫的，许落晚拨了电话出去，“沈知淮。”
她刚跑完步，呼吸尚未完全平复，是以开口说出的话也断断续续的。
许落晚缓了缓，静等风吹过，然后她才问：“你在书店吗？”
问完，她又才反应过来自己此时的行为有多么莽撞，不及他回答，她便已经开始不知所措，可心底的那个念头始终没消，所以她不管不顾地讲了出来。
“我想见你。”
身后的玻璃门被人拉开，许落晚转过身，惴惴不安的一颗心终于落到实地，她看见了，她想见到的人。
沈知淮挂了电话，“跑过来的？”
“嗯嗯，”许落晚不停点头，她走进书店。
沈知淮试了试她的手，“你在这里等我。”
“不要，”许落晚抓住他的胳膊，“我和你一起。”
沈知淮淡淡地笑，“倒水也一起？”
许落晚不说话，只是手顺着他的胳膊往下，牵紧了他的。
沈知淮垂眸看一眼，随之任她去了。
“你等一下，”许落晚一手牵着他，一手重新把门锁好，注意到身旁的人一直在看着她，她转脸解释：“不然进小偷怎么办。”
沈知淮盯着她看了会儿，而后忽然轻笑，“你不怕？”
许落晚很是疑惑，“我该怕什么？”
沈知淮没有回答。
他把人带到自己的房间里。
一进房间，许落晚的视线便不受控制地将这房间端详了一番。
面积不小，但摆放的东西不多，给人的直观感受就是简约干净。地板，书桌，床上，哪哪都很干净。
物品色调都为黑灰系，不知是不是被打上沈知淮标签的缘故，纵然没有一丝亮色，也让人感觉不到沉闷压抑，而是温柔，是沈知淮独有的温柔。
房间的门合上了，许落晚听他的话坐到床边，她特意挑了床尾位置，尽可能少的弄脏他的床。
沈知淮给她倒了杯热水。
许落晚不渴，就拿着纸杯捂手。
她坐着，他站着，空气静悄悄的。没过多久，许落晚觉得自己手热了，于是她把杯子还给他，“好了。”
沈知淮点点头，把杯子放到一旁的床头柜上。
放好后，他坐在她的身侧。
“现在呢？”
沈知淮攥住她的手腕，一把把人拉进自己的怀里，另一只手按在她的后背，不容她往后退缩一点距离。
“许落晚。”
沈知淮的下巴抵在她肩上，微微偏头，气息替他粗暴地吻上她的耳朵。
可他却语气平静地问：“现在呢？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