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传来断断续续的咳嗽声,光听动静,便能明白里头的人已经病重。
空雀站在门外,目光殷切地望着出来的大夫。
“大夫,怎么样?”
大夫摇摇头:“这位姑娘的脉象非常虚弱,身负旧疾多年,亏空太多。”
言外之意,听天由命。
空雀心头一凉,不禁拽住大夫的衣袖,可对上他无能为力的双目,也只能抿唇松手。
空雀深吸口气,她还没有将此事告知吕非离。
她不知道吕非离对这件事是否心中有数。
空雀推门入内,虞长生躺在床上,面色愈发苍白。
距离绝食也只过了数日,吊住虞长生的那口气似乎彻底松了,病情恶化得很快。
虞长生几乎从早咳到晚,胸口起伏不定,仿佛不多用些力气,便连微薄的呼吸也无法维持。
“殿下。”
空雀将虞长生扶起,端来煎煮好的药汁。
虞长生双手有些发颤,蹙眉接过喝下。
空雀目光不忍。
虞长生察觉到空雀的视线,心中其实并未有多大感觉,病入膏肓之际,早早离去,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但虞长生的感念空雀的这份关怀,她望着空雀,在脑中搜寻她的结局,回想种种后,发觉众多配角中,除去归属主角阵营的人物有各自结局,类似空雀、吴良等人,随着吕非离的战死,皆未着笔墨交代。
心中不禁涌起可笑的悲凉。所有人物都是为了衬托主角的高光、推进主线、促进他们的感情线发展。
虞长生问道:“吕非离曾说,你自有归处,你原本要去做什么?”
空雀一顿:“我曾身陷险境,得一人相救,后对其念念不忘。公子答应我,待有一日不再需要我,最迟二十五岁前,便可自行离开。”
虞长生笑笑:“能得空雀牵挂,那人必定很好。”
闻言,空雀欲言又止,虞长生看出她的犹豫,问道:“怎么了?”
空雀抬头:“其实那人,殿下认识。”
“我认识?”虞长生心中忽然闪过狗血的念头,“吕非离?陆行止?容亭?严子阶?”
她一连串报出多人的名字,把空雀逗笑了:“都不是。”
虞长生疑惑:“啊!忘了吴良,攻城当日,你们还并肩作战呢。”
没想到空雀还是摇头。
虞长生彻底不解了,脑子里搜刮着她认识的所有男人,虞见末?不可能……等下……
虞长生猛地张大眼睛:“不会是……莫邪吧?!”
对上空雀的双眸,虞长生明白,她说中了,就是莫邪!脑海里瞬间闪过二人抚琴对弈的画面。
“我和他之间,什么也没有!”虞长生认真对空雀发誓。
因为语气太郑重,还激得她咳嗽几下。
空雀握住她发誓的手,温和笑笑后,神色带上些难言:“其实,正月二十那一日,我会代替殿下出嫁。”
“你代替我出嫁?”虞长生震惊。
“殿下被选作和亲人选后,公子便提出了我替嫁的建议。我同意了,”空雀坦诚道,“公子不会让你嫁去北疆的。”
“将军府与远安侯府定亲那一日,不光是秦微雨逃婚了,公子也没有去。我不懂公子为何这般反复,但当日,他是真的不想与秦微雨定亲。”
虞长生手指蜷缩两下,她自然惊讶诧异,可如今听到吕非离的所作所为,她似乎没有太大的反应,胸口里那抹淡淡的感觉如同一片物是人非的怅惘。
吕非离的反常,她不是第一回领教,每每在她以为自己让他有所动摇时,秦微雨便像一根定海神针,牢牢地圈住他的所思所念。
但空雀似乎很急,仿佛想把那些事一股脑儿倒出来,她握紧虞长生的手:“殿下记得容亭死的那一日吗,你病重危及,夫人让我立马传信给公子。没过几日,他就赶到了。”
是啊,赶到来给秦微雨出头,逼迫她。虞长生淡淡地想着,但胸口似乎卡着什么异物,让她有些不自在,她眉心一动,问道:“一直是你负责给他传信?他能从别的渠道接收信息吗?”
“公子在外时,一直是我负责与他联络。”
“你传过秦微雨的信息吗?”
“没有。”
虞长生默然不语,想起吕非离风尘仆仆的模样,难道是赶回来看她的?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虞长生就讽刺了自己,现在想这些有什么用?事情已成定局,后来究竟是什么样的情形,也清清楚楚地摆在了她面前。
发觉虞长生似有些无动于衷,空雀内心愈发焦灼,握住她手心的力气不由得加大,语气也焦虑起来:“殿下,你们之间或许有误会,公子如今的状况很……”
空雀的话戛然而止。
屋外响起了吕非离的声音。
“开门。”
虞长生疑惑,自绝食那日起,吕非离再也没有来过这里。
而空雀不知该喜该忧。虞长生目前的情况,实在不容乐观,所以她让人把吕非离放出来,两人以后的见面次数,屈指可数。
吕非离垂下目光,面庞瘦削,显得气色很差。
虞长生不知他在做什么,只这幅模样,让她很难不怀疑他把朝纲弄成了什么样子,抑或是又和秦微雨等人如何如何了。
反观空雀,在她眼里,却觉他憔悴悲伤。
空雀略略松口气,起身欲离开,把空间留给二人。
她方把手放在被吕非离带上的门上,提醒道:“公子,你……”
一只手迅速捂住她的口鼻,匕首没入胸口,再狠狠拔出,血溅在门框上。
一切发生地太迅速,空雀毫无防备,继而被身子的重量拖着向下跌落。
虞长生同样猝不及防,愣在原地。
须臾,她才不敢置信地高声大喊:“吕非离你做什么!你疯了!”
虞长生一面呼喊“大夫”一面爬下床,却被绊倒扑在地上,心头一急,吐出一口血来。
吕非离抬步走向虞长生,空雀面目痛得扭曲,却伸手攥住他的衣摆。
“殿下……逃……”虽然她知道,希望渺茫。
吕非离看也不看空雀,随着往前的步伐,将衣摆挣脱出来。
虞长生剧烈地咳嗽起来,视线里吕非离的鞋履越来越近,头顶仿若悬着一把刀,受吕非离的意念操控。
这是第一次,虞长生从吕非离身上察觉到了危险的气息,不是吕非离危险,是对她而言,有性命之危。
虞长生压住剧震的心神,刚想开口说话,吕非离陡然蹲下身掐住她的颈项,将她从匍匐的姿态拉起,抵在床榻上。
“你给秦微雨下了什么毒?”吕非离面色阴鸷,眉眼间透着杀气。
虞长生感受到脖子上骤然加大的力度,窒息感袭来:“我……没给她下毒!”
这句话似乎让吕非离暴怒:“说实话!把解药交出来!”
虞长生面色发红,下意识地挣扎着掰开吕非离的手:“我说了……没下毒……”
“她快要死了!”
此话如同一块巨石坠入湖中,激起水浪。
虞长生再一次震惊。
可她真的没有给秦微雨下毒,虽然这几日她数次后悔,就应该给她下毒,留一手。
但秦微雨中毒,确实在她意料之外。
书中没有她中毒的情节,秦微雨是女主角,整本书都以她为支点,她若有事,不可能没有记录。而除了自己以外,还有谁对秦微雨抱有敌意呢?
最为关键的是,竟然躲过了男女主的共同防御。
“起初我们也以为你说给她下毒,只是恐吓我们,可如今她身中剧毒,你还要撒谎!”吕非离怒不可遏,手中力气大到令虞长生心中涌起一股念头——他让自己尚存一息,是为了解药。
“我没下毒……哪来的解药……”虞长生面色痛苦,“你放开我……”
话落,吕非离竟真的放开了她。
猛地脱开桎梏,虞长生不由得大口大口地呼吸,继而呛咳着,丝丝缕缕的血从她喉间吐出。
虞长生泛起生理性的泪水,满脸通红,没等她松口气,又听吕非离开口说话。
“你是铁了心不想给解药,”吕非离兀自点头,“好,她活不成,你也别想活。”
虞长生顿住,浑身僵硬,再一点一点地抬头去看吕非离,后者目光冷漠无情,还夹杂着阴沉的怒火。
吕非离举起匕首。
这个动作在虞长生眼中无限拉长。
周遭景物、声音全部远去,只剩他杀神般手执匕首的模样。
虞长生愣愣地看着,眸光忽然颤动,继而全身都颤动起来,仿佛顷刻间被摧毁,下一瞬又重铸。一股念头与力量驱使着她。
他居然为了秦微雨要杀自己……
他们怎么能这样随意地决定她的性命?想要我为莫须有的罪名赔罪?
凭什么?她可以病死、饿死、渴死、冻死、老死,却百般不愿被他们杀死!
——吕非离,我因为一点情,万般阻你踏上死路,你却为她一次次伤我,最后还要取我性命。
虞长生死死盯着吕非离的双眼——你们算什么?说到底,不过都是些纸片人。
虞长生握紧袖中藏起来的如意玉钗。
瞬息之间,匕首落下,如意玉钗也被高高举起。
下一秒,传来沉闷的钝响。
虞长生脸上狠戾无比,眨眼之间,血溅了满脸。
耳边响起剧烈的嗡鸣声,虞长生面上空白一瞬,接着,她瞳孔一点一点放大。
继而传来第二声、第三声钝响。
眼前的画面仿佛机械般重复,而虞长生被定格住。
如意玉钗被她捏在手中,吕非离握住匕首,狠狠地捅入肩膀里,带出来的全部溅在虞长生身上,面目痛苦狰狞。
虞长生似乎冻住了,直到难以言喻的惊惧和呕吐欲席卷全身,她才像无法接受般、不可自抑地崩溃尖叫起来。
匕首插进肩膀里,虞长生的崩溃仿佛一根束绳,捆缚住他的心,身体每一寸的痛与涩成倍翻涌,吕非离眸光隐动,落下两滴泪。
吕非离下意识地朝虞长生伸手,下一瞬,却僵在原地。
虞长生的尖叫忽然失了声音。
只是眨眼或呼吸的刹那,周遭一切都变了。
大脑似乎跟不上眼中所见。
四周皆是现代化的陈设,视线里的每一样物品都在传达一个信息。
——她正在公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