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走廊，两名护士边走边私语。
“哎，你去过26号床没？”
“去过啊，据说那个小姑娘被救护车拉来的时候，穿了一身古装。”
“这是在玩cosplay的时候发病了？哎，真可怜，年纪轻轻的……”
“但她一天到晚发呆，不怎么说话，看着心事重重的。”
“命不久矣，能不心事重重吗。”
话落，一名护士使了个眼色，快到26号床的病房了。
二人一进门，就看见虞长生背对房门坐在床上，从窗户里俯视楼下的花园。
时值夏季，虞长生换上轻薄的病号服，摆脱了繁复的古装。
楼下绿意盎然，不少病人在花园里悠悠地漫步。
身后传来换药的动静，虞长生偏头对她们道了声谢谢，又继续发呆。
当她被传送回现代时，脑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是，她结束穿书的生活了，而下一秒，疾病带来的痛楚让她意识到事情也许没这么简单。
“怎么回事？我的身体还是南山公主的？”虞长生呼唤系统。
系统没有立即回应，就在虞长生不免怀疑系统又出bug时，它终于开了口。
【我推测，原本穿书时，bug令系统执行命令错误，现在南山公主性命垂危，系统又误判你死亡，把你送回真实世界，但南山公主并没有真正走到生命尽头，造成了现在这种情况——你回来了，但还是用的南山公主的身体。】
“在现实世界里，我会随着南山公主的死亡一起死亡？！”虞长生又惊又怒。
【不会，等你身体情况好转，系统又会把你传送回去，最后再回归现实世界的，是你的意识。】
虞长生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胸口剧痛，哇地一下，吐出血来，把公寓干净的地板染脏。
虞长生咳得如虾般蜷住身子，而后慢慢爬到沙发边，拿起座机拨打了120。
现在有条件有资源，她要赶紧治病。
入院治疗后，她体感舒适了很多。
夜深时分，白日喧哗的医院也跟着安静下来。
月色被前面的高楼大厦挡住，只透进一点微薄的银光，吝啬地洒在虞长生床上。
她枕着脑袋，脑中不断回想临行前的画面。
“我没有给秦微雨下毒，她怎么中毒了？”虞长生问系统。
【剧情早就偏离轨道了，所以我不知道她怎么中毒的。】
“那是谁栽赃嫁祸给我？”虞长生疑惑道，继而否定，“也不一定是栽赃嫁祸，是别人给她下毒了，吕非离却认定了是我？因为我当时故意骗他们，我给秦微雨下毒了？”
【但吕非离问的是，你给秦微雨下了什么毒。】
“对啊，他认定我下的毒……”话语戛然而止，虞长生脑中闪过另一个念头，“难道是秦微雨亲口说我给她下毒？”
“可她为什么要无中生有？吕非离说她要死了，她一定是真的中毒了，这么肯定是我？”
扑朔迷离。
但，还有一件比这更重要的事情。
吕非离怒而杀她，但她看清了，最后一刻，吕非离阴鸷仇恨的神情变了。他五官拧紧，似乎在痛苦的挣扎，落刀的那一瞬，他调转方向，捅进自己肩膀里。
还一连捅了好几刀，带出来的血，全部溅在虞长生脸上。
“吕非离那时候，好像很害怕什么……”虞长生拧眉低喃，“他很纠结，仿佛在抵抗。我说没有解药的那一刻，他是真心实意地想杀我，只是下一秒，却自残了。”
【你以为如何？】
虞长生翻身躺平，望着雪白的天花板。
“如果吕非离……也有个系统呢？”
虞长生声音平静，惊骇却随着这个猜想迅速席卷整个心口。
【他们是书中人物，哪来的系统？】
“为什么不可以，既定的命运轨迹，不就是那个束缚他们行为的系统吗？”
心念电转间，虞长生忽然想到，以此为基础的话，仿佛一切都解释得通了。
每每当她动摇吕非离时，一旦秦微雨出现，她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成了打水漂。
从前虞长生以为，是吕非离对秦微雨的爱意深刻到刻在了骨子里，可正如她梦中的吕非离所言——这是我的人设。
吕非离是纸片人，他无法违抗自诞生起就注定好的命运……
虞长生喉咙发紧。
吕非离是真的想带她去淮州，不想娶秦微雨？所以逃婚了……
只是从北疆回来的路上，吕非离的想法和行为都被——修正了？！
脑中一时有些混乱，仿佛一瞬间闪过许多线索，虞长生陡然心头一凛。
“怪不得、怪不得……你早知道书中人物受命运操控，无法偏离轨道？”虞长生质问系统。
【什么意思？】
“起初你颁布任务，让我不得干涉主角主线，不仅仅是因为要维持小说原本的模样，还因为你们也无权干涉。”
“但我之前一直有个困惑，按照常理而言，改变一个人的想法观念远比阻拦一个人的行为，更影响事态发展。但我用言语去阻止吕非离时，从不会受到你的强制性措施，只有我用行动阻拦，才会晕倒失去意识，”虞长生顿了顿，“因为你知道，我无法真正影响吕非离的意志，冥冥之中，有个程序会修正他的想法，但无法阻止我的行为，所以你才来控制我的举动！”
所以吕非离的行径才如此矛盾，虞长生甚至以为吕非离有人格分裂。
说到此地，虞长生心中又生疑：“吕非离要杀我，但看起来是受到操控，所以临到头用自残的方式摆脱这道命令？可‘命运’为什么杀我？我在书中只是个一笔带过的路人甲，南山公主的一生根本算不上有既定轨道——”
虞长生猛地顿住，对啊，命运竟然可以操控吕非离杀她，这听起来根本不像规范角色的程序命令，它简直像个活人！
从严子阶、陆行止，再到吕非离，乍看起来是为秦微雨报仇，可细想很难站住脚。在秦微雨没有离开金陵卫之前，谁也无法保证她不会受到自己的死亡威胁，更甚者，如果他们真的认为自己给秦微雨下了毒，吕非离绝对不应该为了泄愤而杀死她。
虞长生心口砰砰跳着，将这些行为串联起来，得出的结论就是——
这本书，想杀死她！
月色岑寂，照入那间漆黑的屋子里，尤其是地上盘旋缠绕的锁链时，仿佛浇出阴寒之气。
重重锁链的尽头，拴住了吕非离的四肢。
吕非离长发披散，靠在榻边，埋头抱膝，浑身细细地颤抖着，暴露在月光下的双手，惨白得无一丝人气，干涸的血迹盖住手背上的青筋。
吕非离口中不时闷哼，仿佛受伤后痛苦至极的野兽。
屋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还夹杂着腐烂的气息。
门外传来空雀的声音：“公子，你伤得很严重，让大夫包扎一下吧，要是伤口腐烂怎好？”
那日空雀受了吕非离一剑，看着瘆人，实则只是被锁住了行动，仔细照料便无大碍。
但她根本无法安心休息，她亲眼看见虞长生消失不见，凭空不见！
空雀受到极大冲击，然而下一秒她知道，吕非离要疯了，而后变成了今天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找到她了吗……”吕非离声音嘶哑，难听至极。
空雀回神：“……没有。”
这件事实在诡异，吕非离让她暗中搜捕，瞒住虞长生消失的消息，外人只知虞长生仍在将军府。
闻言，吕非离的颤抖停住一瞬，取而代之沉重的呼吸，仿佛沉溺在痛苦彷徨中。
他缓缓抬头，一只手覆住半边脸，露出锐利又痛苦的眼睛。
“我……为什么从年幼起，就喜欢秦微雨？”
除他以外，屋内空无一人。这微弱又似咬牙切齿的声音，也根本传不到空雀耳中。
然而下一瞬，似乎有人应答他一般，脑中自动响起一个答案，没有缘由，犹如不成文、却谙熟于心的规则。他就是喜欢秦微雨，一定要得到秦微雨。
“不、我分明……不想和她成婚。”吕非离含糊不清地说出口，好似口中含住一块烙铁，痛苦迅速窜到天灵盖，他支撑不住身子，猛趴在地上。
肩膀上腐烂的伤口被扯动，汩汩的鲜血渗透衣裳，再度流在地上，吕非离紧紧攥住锁链，颈项涨红。
一股怒气横亘在胸口，另一个念头升起——虞长生毒害秦微雨，必须杀死她，替秦微雨报仇！
吕非离即刻扭头，磕在地面上，发出钝响。
空雀听出里面的动静，连忙拍门：“公子，公子，你怎么了？！”
吕非离并不答她，只自顾自地道：“不能杀……虞长生！”
只这片刻功夫，吕非离浑身上下汗水淋漓，在地上留下洇湿的痕迹。
他痛苦地翻滚蜷缩，头疼欲裂，口中不断地重复“不能杀她”、“不能”。
挣扎间，恍惚有微弱的呜咽从吕非离口中逸出，一股难以言喻的悲伤把泪水从他眼中挤了出来。他不想杀虞长生，也不是故意与陆行止联手、给自己下毒，以此来威胁虞长生。
“是你！”吕非离嘶吼道！
“是你迫使我和陆行止……合作！给虞长生下毒……”
那时陆行止的真正计划，是让吕非离给虞长生下毒。吕非离回过神来时，已经回到偏殿，手中拿着毒药，就在他如遭雷击，想要扔掉时，一股强大的意念自脑海而生，不断催眠似的命令他赶紧给虞长生下毒。
他挣扎着，却不受控制，双手颤抖地把毒药混进茶水中。
——把水泼掉，就可以了！
那时吕非离脑中闪过这个念头，他反抗不了下毒，但只要挣扎着打掉水壶即可！
可是下一瞬，心中陡然升起一阵铺天盖地的恐惧。
——有第一次，必然还有第二次。
他双手颤抖得仿若得了什么病，那个念头落下的一瞬间，他把茶水喂进自己口中。
不能行动就好了……
吕非离痛得回过神，固定在墙上的锁链被他拉直，不断地抽扯，似要拉断。
吕非离双手抱头，在极度的痛苦中，从唇齿间吐出两句话。
“你是谁！”
“你把她藏哪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