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长生坐在医院花园中，日光从绿叶的缝隙里滤出，在她身上洒下斑驳的光点。
虞长生小幅度地晃手，看光影明灭。
自那日察觉到这本书想杀她后，虞长生顺着这个猜测又想了许多。
人们常说言语有灵，那么作者在创造一个故事时，是否也在那个世界里赋予了自己的意志，从而变成所谓的“命运”。
那只看不见的手，不是虚无缥缈的命运，而是笼罩整个书中世界的作者意志。
当虞长生破坏原定情节，或是影响主角时，那份意志便开始清除她这个异数，以维持原书故事。
所以，它抑制吕非离的心念，操控陆行止、严子阶等人的行为，来杀她。
想明白这一层后，虞长生毫无拨云见日的豁然感。
在那个世界，意志无形，摸不着看不见，俨然就是“神”。
她手无寸铁，能跟看不见的“神”对抗吗？
它要是再操控谁，木子或是空雀，让她们捅自己一刀，上一秒还在对自己笑的人，下一秒就置她于死地，虞长身简直防不胜防。
虞长生叹了口气，恍惚间听见有人啜泣。
她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小男孩坐在花坛边，默默流泪。
似乎太伤心了，鼻涕和眼泪一同坠落。
虞长生瞧瞧四周，没有大人，小孩也没穿病号服，难道是走丢了？
“小朋友，怎么哭了？走丢了吗？”虞长生坐在他身旁，问道。
见有人来了，男孩胡乱抹脸，再背对着虞长生，似乎不想说话。
转身时，一道平安符掉了出来。
虞长生捡起来，蓦地，脑中闪过一道光，只是还未来得及抓住，便转瞬即逝。
虞长生把平安符还给男孩：“喏，你身上掉出来的。”
男孩一把夺回来，继而哭得更厉害，直接扑在膝盖里，头也不抬，只能看见耸动的双肩。
见状，虞长生坐回原来的长椅里，男孩的举动透露出一个信息——他不想和别人说话，不想被打扰。
虞长生望着他的背影发呆，不知坐了多久，一对路人的对话传入耳中。
“上回推荐的穿越小说，你看完没啊？”
“看了，看一半弃了。”
“为什么！那么好看，你居然弃了！”
“哪里好看？那么多男的喜欢一个女的，还有那些男配，满脑子就是得到女主，强取豪夺也在所不惜，连死都不怕，有病吗？”
“女主有魅力啊，所以吸引那些男人！”
“你确定是魅力吗，那只是一个现代人穿越到古代，举止格格不入所引起的新鲜感，你要是穿越进去——”
“也会变成万人迷？”
“不，应该活不下去，古代可没你想象的那么好。退一步说，凸显女主的人格魅力，非要让好多男人抢她？她不可以搞事业吗！还有那些为女主死掉的配角，他们一辈子的目标就是和女主谈恋爱？谈不到就把自己作死？配角的命不是命，非要这样霍霍！”
“行行行，我听出来了，我们的口味不一样。”
“是，我看这种书，就想让女主原地消失，男主男配一起抱团哭吧！哈哈哈哈哈！”
“好了好了，快去给大姨送饭。”
两人从虞长生身前掠过，穿出花园，消失不见。
虞长生却拧起眉头，眸光微转，不妨时对上了小男孩通红的眼睛。
看他涕泗横流的模样，虞长生又向他走去，递出纸巾。
或许是发泄一趟，男孩不再抗拒，接过纸巾，黏黏糊糊地道了谢。
“你在等家人？还是……”虞长生指着身旁的住院大楼，没把话全部说出来。
男孩明白她的意思，摇摇头：“我姐姐生病了，今天医生说她很大概率醒不过来了……”
说到此处，男孩声音又带上了哽咽，他抹了一把眼睛，站起来，看起来要回去了。
虞长生跟着起身：“我送送你啊，刚好无事。”
男孩点头，虞长生跟着他走入大楼，再乘坐电梯。
电梯里，她一直在回想每层楼都是什么科室，还没等她想出个所以然，电梯门开了。
这一层楼非常安静，虞长生知道，住在这里的人，非富即贵，都是单间病房。
她叹了口气，生老病死，有钱人也逃不过。
送到门口时，虞长生和男孩道别，刚要转身离开，偶然瞥到墙上的名牌。
——沈微雨。
虞长生一顿，胸口仿佛被砸了一拳，那一刻，说不清道不明的冲动支配着她。
虞长生猛地拉开病房门，在小男孩疑惑的目光中，冲到病床前。
床上的人闭目沉睡，看起来没什么血色，但依旧十分漂亮——她与秦微雨长得一摸一样！
虞长生清晰地听见自己极速跃动的心跳，她咽了咽喉咙，眼睛发直地床上的病人：“你姐姐……昏迷多久了？她怎么了……”
男孩没有责怪虞长生的闯入，反而让她坐在椅子上，难过道：“半年前，我和姐姐正坐在车里，过十字路口时，一辆大巴车忽然失控，撞向我们，姐姐护住了我……”
男孩眼圈又红了：“但从那以后，姐姐就一直没有醒过来，都怪我……”
虞长生按捺住自己纷乱的思绪，拍拍男孩的肩膀：“不要责怪自己，如果你姐姐没有护住你，她也会很难过的。”
顿了顿，虞长生再问：“你……可以多讲讲你姐姐的事情吗？”
虞长生在那间病房坐了一下午，听男孩讲了许许多多的事，等到离开时，她心情已经平复很多。
回到自己病房后，虞长生呼唤系统。
“沈微雨是不是秦微雨？”
【这种事情很难断定，也许作者是沈微雨的朋友，以她为原型创作了这篇小说。】
“也是……时间也对不上，沈微雨昏迷半年，而秦微雨已经二十多岁了。书中设定，秦微雨穿过去时，是个婴儿……”
【这个也说不准，现实世界和小说世界的时间流速不一致，你从前的穿书经历不也是如此？】
“所以，还是要回到书里，向秦微雨亲自确认……”
虞长生叹了口气，又问：“如果秦微雨就是沈微雨，那她要怎么回到现实世界？穿书局可以帮忙吗？”
【事关重大，如果确认秦微雨就是沈微雨，穿书局会协助医院，唤醒沈微雨的意识。】
“沈微雨有可能是在出车祸时，意识不慎附在了书中秦微雨身上，假使沈微雨意识归位，那书中的秦微雨会如何？变成作者笔下真正的女主角，还是灵魂出窍死亡？”
【不知道。】
虞长生点点头，事情没有发生前，谁也不知道会怎么样，也许根本不到考虑灵魂出窍的地步，秦微雨不是沈微雨，也未尝可知。
医院走廊上，又是那两名护士闲聊着。
“你注意到没，26号床这几天一直看些点点线线的东西。”
“啊，那是摩斯密码。”
“她还有精力看摩斯密码，不错！”
“她是想和谁秘密交流吗？这些东西可难记了，还容易搞混。”
“不知道啊，但有事情做，总是好事。”
病房内，虞长生不知两人在议论自己，狂灌了几天摩斯密码后，她感觉自己要吐了。
虞长生深呼吸几口，放下密码本，去了沈微雨病房。
那日分别时，虞长生问沈微雨的弟弟沈可，自己可不可以再来，沈可欣然答应。
房门敲了三下，沈可便拉开房门，迎虞长生进门。
“虞姐姐，你来了。”
虞长生蓦地恍惚，仿佛看见虞致，她笑着摸摸沈可的头：“我也有个弟弟，今年该算九岁了。”
“你们关系一定也很好吧！”
虞长生微微一笑，她并不知道如何回答。在虞镇离世前，她和虞致见面次数非常少，虞致对她，是有血缘上的天然依赖，而她对虞致，除去他本身是个惹人怜惜的孩子，更多的像是寄托对虞镇的思怀。
其实如果可以，她也愿意陪虞致长大，只是这注定不可能了。
虞长生压下心底泛起的伤感，听沈可说道：“虞姐姐，我给你削个苹果吧。”
说罢，沈可拉开抽屉，拿出水果刀。
虞长生从他手里接过水果刀：“我削给你吃。”
削完苹果后，虞长生问道：“……你有什么话，想对你姐姐说吗？”
沈可咬苹果的动作顿了顿，说道：“希望姐姐快快醒来，虽然我小，但我也会开始学着照顾姐姐，就像姐姐代替爸妈陪我一样……”
虞长生没说话，沈可的父母非常忙碌，自从沈微雨被确诊为植物人后，他们一直维持着医院的费用，却不怎么来看望她，不知是否不愿触景伤情。
沈可算是沈微雨一手带大的，车祸后，他几乎住在了医院。
虞长生知道，沈可很独孤，很无助，很自责，他迫切地希望沈微雨醒来。
待沈可话落，虞长生点点头：“好，我记住了。”
沈可疑惑，但没有放在心上，两人又坐着聊了一会儿天，临走时，沈可让虞长生再带一个苹果走。
沈可关上房门，瞥见窗外下起了大雨。
方才虞姐姐说要去吃饭，但她好像没带伞……
沈可立即从橱柜里拿出一把雨伞，一边跑到病房门口一边喊：“虞姐姐，外面下雨了，带伞——”
声音戛然而止，长长的走廊里，空无一人，那个被虞长生拿走的苹果，正咕噜噜地滚到自己脚下。
一眨眼的功夫，周遭移形换景。
入目所见，是一座巨大的青鸟金身，观内古色古香。
鼻尖闻到一阵清淡宁人的香气，有过前车之鉴，虞长生不算太讶异。
她走到观门下，抬头一望，发现自己身处皇家道观——陶然观。
虞长生收回视线，目光落在前方的青鸟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