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微雨看着骤变的天色，神情愣怔：“你说的，它不是天，也不是神，是什么意思？”

    “书中世界，不是简单地按照框架和设置走剧情？”她继续问道。

    虞长生耸耸肩：“如果没有外界约束力量，你是不是主角，又有何分别呢？只不过你起点比别人高些，但总有人能超过你，或是把你拉下来。”

    虞长生：“有人，像个监督者，在规范所有情节，出现异数就铲除，故事偏离轨道就修正。”

    “在人物设定的基础上，我们的意志和行为还能被修改？”秦微雨不可置信道。

    虞长生问道：“你之前中毒了？但我并没有给你下毒。”

    一语惊醒梦中人，秦微雨猛地心头一跳：“你没有给我下毒……而我的毒自己解了……”

    “让我来猜一下，”虞长生平淡道，“我改变了剧情，不仅杀了容亭，还把女主角关在金陵卫，彻底打乱故事线，它把你搭救出来，却担心我还会捣乱，所以利用你刺激那些男性角色来杀我。”

    虞长生微微一笑：“你活在一个不自由的世界里。”

    “它是谁，写这本书的人？像是神或者天命一样，操控这个世界？”秦微雨一连提出几个问题，“若是这样，还有反抗之机吗？看不到，也不摸到……”

    “你还记得摩斯密码吗？”

    秦微雨一愣，她是个私密感极强的人，偶然看过摩斯密码后，对它产生了无与伦比的兴趣。即便来此二十多年，她依然没有忘记它。

    “你会？想用它和我交流？”秦微雨问道，“你……不想被它知道？”

    虞长生点点头。

    “可你不怕它能理解摩斯密码？”

    “有几个普通人会玩摩斯密码，况且，我更倾向于，规范这本书的人是作者本人，类似言语有灵。书里包含了作者当时的意志，”虞长生顿了顿，“你觉得，这个作者写文时的个人状态，懂摩斯密码？”

    这种概率非常小，所以虞长生赌对方不懂。

    “但我没实操过，不知道会不会记错，试试吧。”虞长生坦诚道。

    秦微雨颔首，从道观里拿来纸笔，虞长生无法即看即破解，用纸笔对她而言更便捷。

    虞长生：【首先，我认为它能够操控的人物有限。目前动手杀我的，只有吕非离、陆行止、严子阶。我没有武力值，他们固然是除掉我的最佳人选，但比起他们，像木子等贴身的宫人，更容易得手，而我根本防不胜防。】

    秦微雨拧眉。虞长生说的没错，她不是住在与世隔绝的桃花源，她身边有太多人来往，如果它操控这些人，虞长生绝对活不下来。

    虞长生：【根据这些人物的属性，包括你被下毒这事算在内，它影响的都是有名有姓的主角、配角，但空雀和吴良似乎不太受影响，所以，我推测的第二点——它只能操控与你有关联的人，说得更直白点，利用你来操控喜欢你的人。】

    秦微雨：“所以你才会说，它与这个世界的连结点，在于我？”

    虞长生点头：【最后一点，听起来可能不靠谱。你有没有发现，这个世界对青鸟的信仰很浓烈？】

    秦微雨：【你是说，青鸟是作者意志的化身？！】

    虞长生：【虽然有点扯，但从某个角度来看，也算合理？青鸟有群众的信仰之力，它笼罩整个世界，借机影响你们。】

    虞长生顿了顿，继续写：【你想摆脱这种控制吗？或者说，你想让身边的所有朋友、爱人一起摆脱它吗？令他们拥有自由意志，主观行动，而不是不知不觉就受到了既定命运的安排。】

    秦微雨毫不犹豫地点了头：【大部分人面对这种人生被操控的情况，都不愿束手就擒。】

    虞长生附和：【我有个初步的想法，假设青鸟靠信仰来维持自己的操控，如果，书中的主角和配角，都对青鸟持负面态度，会如何？书中没有明文说，陆行止等人信奉青鸟神，但身处这个世界，他们最起码不厌恶青鸟吧？】

    秦微雨解了虞长生的疑惑：【对，他们不讨厌青鸟。】

    虞长生：【本来青鸟也不是真的神，只是一种信仰的力量，假如让书中人物在观念上弑神，说不定可以摆脱青鸟的操控。】

    秦微雨不解：【既然是信仰，是观念，一时必然难以改变，何况他们都是心志坚定的人，动摇他们的想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虞长生摇头：【动摇世人的观念，自然不能一蹴而就。但是，你是这个世界的支撑点，作者设定了，他们全心全意地爱你，只要你和青鸟发生不可调和的矛盾，就可以引导他们憎恨青鸟。】

    这一次，秦微雨没有立即回复虞长生，而是低头望着纸笔，以及笔墨画出来的点与线。

    虞长生没有打扰秦微雨。

    良久，秦微雨动笔：【假如个体的弑神不成功，非要世人毁神才有用呢？历史上扭转观念的都是重大事件，并且动辄好几年，仅凭我们是不可能做到的。再说得悲观一些，如果世人在观念上弑神也无用呢？或者说，青鸟神的猜测根本不成立……那么，还能如果摆脱这种无形的操控？】

    虞长生没有停滞，几乎下一秒就回答了秦微雨：【如果想那么多，很多事情都无法迈出第一步，我们并不知道真相如何，只有赌。】

    秦微雨：【你对这件事的态度，既坚定又洒脱。为什么？】

    虞长生：【能弑神自然最好，不能弑神，我也活不久，马上就会回到原来的世界。不过别误会，我死了能回去，你死了不一定。】

    秦微雨：【好一个尽人事听天命。对于挑起我和青鸟的矛盾，你有想法了？】

    虞长生停下笔，抬头直视秦微雨的双眸，眼里涌动着对方一时难以捕捉的情绪。

    片刻后，虞长生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你知道这个矛盾，它已经在上空盘旋许久，利用它就能迅速地吸引眼球，挑起你身后追随者的怒火。”

    秦微雨静默无语，与她对视良久，终于开口：“我不仅没跳出它的控制，现在也落入你的算盘里了吗？”

    “你听过一句话对吧，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秦微雨勾唇笑了一下，带点讽刺：“你说得没错，在你的世界里，你就是那个拥有主角光环的主人公。”

    虞长生回以微笑。

    秦微雨放下笔，眺望前方：“如果是你，你会选择离开，还是留在这里。”

    “离开。”

    秦微雨一愣，看向虞长生：“你不是喜欢吕非离？说走就走吗？假使排除你身体不好这个因素呢？”

    “我还是会回去，”虞长生没有多加思考，“这个地方不是我的归宿，甚至于我而言，是个虚假的世界。纵使我心里有吕非离，我也不会为他停留一辈子。在现实世界，我有我的人生。”

    虞长生笑笑：“而且留在这里，难道意味着我和对方能够白头偕老？没有人能够保证自己会一直爱一个人，直到死亡。如果留下来，最后又和吕非离不欢而散，我不就成冤大头了。不过，你和陆行止不一定，你们是官配啊。”

    秦微雨：“被别人按在一起的官配吗？”

    秦微雨叹了口气：“如果从道观回去，我又被操控，改变念头了怎么办？”

    “那是你的事情，”虞长生对她说，“一旦你意识到自己的不对劲，还是有可能与它抗衡的，在我消失之前，吕非离想杀我，最后却对自己动了手。”

    “你这次回来，只是负责传达信息，让我自己抉择吗？即使我真的被操控，你也袖手旁观？”

    虞长生语调无奈：“这位大姐，你看我还有这个精力作来作去吗，反正事情的真相我已经告诉你了，你可以做出自己的选择，我折腾不动了。”

    话落，前方的门忽然打开，两人循声望去。

    吕非离面色苍白，气喘吁吁又愣愣地站在门口。

    秦微雨问了一句：“你会告诉他吗？”

    “会。”

    “好，我先走了。”

    秦微雨起身，走入前院，朝大门而去。

    虞长生依旧坐在廊下，平静带点温和地望着吕非离。

    吕非离似乎终于回过神来，迈开脚步，匆匆掠过秦微雨，奔向虞长生。

    秦微雨一步步走到门口，离开前回头看了一眼。吕非离扑跪在地上，将虞长生抱了个满怀，仔细听，隐有呜咽恸哭。

    将军府。

    大夫刮下腐烂的皮肉，放入水盆中，澄澈的水立马晕开血红色。

    等将吕非离的伤口处理好，大夫额头上已经出了一层细密的汗。他拂掉脑门上的汗，吁了口气：“万望公子好生将养，得亏你身体底子好，寻常人受了这样的伤，怕是早一命呜呼。”

    吕非离点头，没有多言。

    空雀笑道：“多谢大夫，我送您出去。”

    “等等，”吕非离喊住空雀，“把她一起带走。”

    她，是指虞长生。

    虞长生坐在床尾，已经换了一身宫裙，闻言望向吕非离，只见吕非离眉目低垂。

    虞长生转过头，对空雀摆摆手：“你去吧，我就睡这里了。”

    “但是——”吕非离有些许焦急。

    “大不了你再捅自己一刀嘛，反正痛的也不是我，”虞长生轻飘飘道，忽而话锋一转，“不过，你不怕我再消失不见？”

    这句话戳中了吕非离的痛点，面色肉眼可见地再白上几分。

    空雀早已带着人离开，屋内只剩虞长生和吕非离。

    她挪到床头，顺势将吕非离带着躺下。虞长生调整了下姿势，让自己躺得更舒服，而后抬眼看吕非离，吕非离太憔悴，比她看起来更像个病人。

    “你有没有什么话想说？”虞长生问道。

    “有，”吕非离一把握住虞长生的手，仿佛急切地要证明什么，“对不起，我该死，我做了很多对不起你的事，甚至要杀你……”

    “就这些？”

    吕非离愣住，嘴巴动了动：“你，能不能不要再像这次一样，忽然消失，哪里都找不到人。”

    “没了？”

    “……我不喜欢秦微雨了，”话落，吕非离眼里似浮现一点恐惧，片刻后，眼底漫上一层水光，“虞长生，我真正想娶的是你，我喜欢你。”

    虞长生眉梢一挑：“嗯，我知道了。”

    话落，虞长生神色正经几分：“你想不想知道我消失的秘密，如果你知道了，可能会很痛苦。”

    吕非离斩钉截铁；“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