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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木家具

    第二日一早,那日所有和韦玄容有染的歌姬舞技们都收到了一封感谢信。

    这信放在她们各自的门前,上面还压着五两银子。

    她们皆不知是何人、何时放置的,只见那信上落款皆写着“韦玄容”三字,便回想起那日侍奉的那位新进进士来。

    那日韦进士好似不愿付账,还闹了好些会子,怎得现在又是感谢,又是送银子的?仔细算来足有三十七位姐妹,若是每人都得了五两银子,那便是一百八十多两银。

    这韦进士好生慷慨。

    再看那信上,洋洋洒洒写满了溢美之词,连她们每个人的特色都记得,还道自己当日是一时宿醉,头脑不清,愿姑娘们莫怪。

    仔细闻那纸,上面还染着淡雅的香气,字里行间也颇是温柔。尤是这些姑娘们平日里浸透在风月场所,此时也未免觉得面上火热,心中动容。

    做这行这么多年,那些恩客,无论给的银子是多是少,都不过都是把她们当些玩物罢了,还未有一人如此体贴和记挂着她们。此时看着这信上的细腻入微,难免生出几分倾慕。

    这韦进士,可当真是个风流人物。

    收到信后,有的姑娘只是略作动容,便收了起来,有的则起了心思,落笔写了回信,想着托其他识得韦进士的恩客们转递给他,或是,有机会自己递给他。

    这韦进士如今只是定亲,不知是否有心,再添几房妾室?

    若是能得他青眼,被赎了身,哪怕是做个妾室,也比她们如今的风雨飘摇好上不知几倍。

    这是不容错过的机会。

    ……

    卫纨用完早膳,便听春岩在身旁道:“小姐,都送出去了。”

    这日天还没亮,春岩便按照卫纨的吩咐,差使府中小厮将卫纨昨日写的信,连同分好的银子,通通送到了那些妓子的门口。

    卫如恒治府之道还是军中那一套,故而府中的下人皆是受过严格的管理和训练,办事利落不说,嘴还很严。

    办妥就好。

    卫纨略略颔首,转了转手腕。昨日足足写了三十七封信,比她曾经最忙的时候写的状纸还要多,直写得腕上酸痛发麻。

    曾经写状纸,便是书他人之事,故而卫纨写起来也算是得心应手。

    这石头投出去了,路就看她们自己走了。

    就是银子花费了不少。

    不过她也并不心疼。

    这原先的卫纨,当真是堆金积玉,财大气粗!

    昨日她才知,这原身在卫府是有多么受宠,每月府上给的份例银子没有上限不说,逢年过节老夫人还会多给赏赐,就连平日里三不五时的,有些好东西都会先给卫纨送来。

    昨日她翻找卫纨的银钱,才发现她竟有堆积如山的财物。

    直看得她嘴角微抽。

    这卫家,当真是将卫纨作纨绔养着了。

    春岩观着外面日头,道:“小姐,今日天气不错,昨日书写累了,要不要出去走走?”

    卫纨看着窗外,晴空澄澈,云朗风清。

    好日子,定是要去个好地方。

    “说的是。这就帮我备辆马车罢,随我去个地方。”

    卫纨若有所思地笑笑,理了理袖口的花纹。

    “另外,多拿上点银子。”

    ……

    西市,华瑞堂。

    洛京城分为东西两市,东市则是些一般的小商贩们为主,卖的是平价的吃穿用度,和一般的酒肆茶坊,而西市则是权贵们消费的地界,高档酒楼、珠宝行、胭脂铺、绸绮行应有尽有,无不装潢气派,令那些兜里银钱不丰之人都望而却步。

    而华瑞堂,在西市这寸土寸金的地方亦是头等的阔气恢弘。

    卫纨踏上那极为宽阔的门庭,向内走去,便有两名身着锦缎的女伙计上前相迎,询问卫纨的来意。

    这华瑞堂十分周到,分男女伙计,分别服务不同性别的宾客。

    卫纨略略扬眉道:“据说这华瑞堂来了上好的红木家具,可否带我前去看一看?”

    韦玄容说,是在这处得的那红木家具。

    而那红木均被油水浸过,又扮作完好如初的模样,工艺自是了得。

    想来,便是在此处进行加工的罢。

    那两位伙计观卫纨衣着不凡,乘得又是卫府的马车,心下有了猜测。

    郑家与卫家不合,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但华瑞堂开门做生意,断无有钱不赚的道理。

    二位伙计心下琢磨,这卫纨应也是无甚见识,想来也不辨好坏的,就是以次充好卖给她,兴许也不会被发现。

    回头郑惜姑娘听了,兴许还会赏赐她们。

    这样想着,二人当下挂上客套的笑,询问道:“上好的红木是有的,品类上就有数十种之多,不知姑娘是否有所偏好?”

    卫纨略略思索,道:“是向新婚之人送礼。可有推荐的样式?”

    当初韦玄容送的家具,是订婚之礼,也便从这里看起罢。

    面前二人对了对神色,道了声“请随我来”,便领着卫纨穿过中厅,来到了某处内院。

    卫纨才发现,这华瑞堂内部竟像一大家宅院一般,别有洞天,不同品类的物件陈设在不同的院落合厅室。

    伙计将卫纨和春岩引入一处室内,便道:“姑娘可自行挑选。”

    卫纨见着满屋的陈设,皆为红木所置,且都未曾堆在一处,而是作摆设状,放置在自己应有的位置上。

    乍一看,是一间华贵装潢的内室,好似可以直接入住一般。

    这是将陈列展示,寓于日常起居之中了。

    郑家确是会做生意的。

    卫纨回忆着曾经韦玄容相赠送的样式,随手选了几枚相似的桌案椅子,用手颠了颠,又从镂刻处向内仔细看去。

    这些家具都颇为干燥,并无油浸之相,且重量也无韦玄容送的沉。

    卫纨道:“这木料好似不够润泽?我看着,分外干燥似的。”

    又抬起一张红木桌子的桌腿,轻轻放手令其落地,落地生意也闷闷的,证明牢固性不强。

    卫纨记得,韦玄容送来的家具结构极为牢固。当时他特意对她说,沈家父母平时用的桌椅都有些松动了,恐怕是老旧了,会伤到人,嘱咐沈吉一定要全部换为他新送去的那些。

    一步一步,将沈家推向深渊。

    卫纨低垂着眼,按下心中的伤怀,指着那些红木家具道:“听这落地声音好似不清脆,并非上等。你们这里,就真没些上得了台面的东西了?”

    二位伙计这时有点慌了。

    面前的少女胡服劲装,眼中透着深邃笃定,并不似原先想的那般好糊弄。

    华瑞堂盛名在外,若是如今将次品卖给卫纨,又被当场识破,传扬出去,伤了华瑞堂的名声,可就得不偿失了。

    两人对视了一番,立马换了一副嘴脸,躬身陪笑道:“小姐息怒,这些只不过是一般陈设,因为离得近,就先带您在此处过过眼罢了。您看这样如何,我们这就去请掌柜的,让他专门带您过过那些万里挑一的好东西。”

    卫纨其实并不懂如何鉴赏红木,她只不过在寻找与韦玄容当初所赠相似的款式而已,并装作很懂的样子,诈一诈店家伙计。

    她真正的目的,是见那华瑞堂的主事人罢了。

    ……

    华瑞堂后院闻香阁内,此时有两位中年男人立在桌前,郑重其事的商议着什么。

    左边一位留短髭须的,正是郑惜的父亲郑洵,虽已年近四十,眉目之间仍带着些年轻时的英俊,只可惜嘴唇太薄,徒增刻薄之相。

    而与之商谈的,则是华瑞堂如今的掌事,郑家的四房之子,郑羲。

    郑洵用手指轻轻敲着桌子,皱眉道:“近日得到消息,陇西节度使在龙武卫的牢里招了,事情恐怕会牵扯到郑家。”

    昨日从龙武卫牢里穿出消息,说是原先给齐王受贿被抓的陇西节度使在牢里招供了,报了好些个参与贿赂案件的官员的名字,这一长串的名单里,有不少是郑家人。

    郑羲疑惑道:“圣上不是让信察府管此事么?人怎得还在龙武卫牢中?”

    原先宣帝叫郑渊把人交给薛怀逸,郑家是放心的。凭着薛怀逸目前与郑家的关系,这事应该是出不了差错了。

    可谁知,那赵渊竟不按常理出牌。

    郑洵道:“赵渊那人行事向来莫测,若是他想找个借口拖延,也不算抗旨。”

    “他赵家,抓着郑家的事情不放做什么?难道……是为齐王鸣不平么?”

    郑羲求证般看向郑洵,一时间也没了主意。

    作为郑家四房的嫡次子,郑羲是郑家在京中众多商铺的实际管理者,也是郑家在京中笼络官员的实际执行者。

    而郑洵虽只是长房庶子,区区一个刑部员外郎,但其代表的,是如今郑家家主郑彦的意思,故而郑羲不敢怠慢。

    郑家曾和齐王共谋,以商铺之物进行贿赂,更有甚者将金银等物铸进家具器物之中,以作掩盖。

    “齐王之罪,难逃一死,那赵渊应该不糊涂。如今这般抓着郑家的尾巴不放,恐怕是发现了什么。”

    郑羲只觉得身后有些发凉。

    “上次之事,我总觉得不妥。那薛怀逸要与赵渊为难,关我郑家何事?我们何必把人往死里逼?这下好了,他没死成,我郑家倒是成了眼中钉了。要不……向他坦白,说清那背后指使之人?”

    郑洵眼皮跳了跳,“荒唐!若说薛怀逸是那背后之人,我们可有证据?要如何说得?更何况,那人现在还不能得罪。父亲在想什么,你还不知道?我郑家无兵权,今后除五王,成大业,要仰仗那人的时候还很多。”

    如今郑家在朝中势大,本无需再汲汲营营行拉拢之事,但其并不满足于一直当宣帝的马前卒。

    他郑家,要的是实打实的权力,要的是整个朝野的俯首称臣。

    宣帝猜忌之心颇深,郑家一直对其俯首帖耳、言听计从,若是让宣帝知晓,那些谏官清流也与郑家联系紧密,曾经几次与宣帝的旨意相悖的谏言背后是郑家的意思,那郑家可是要被宣帝扒层皮下来。

    郑洵只觉一时头大,道:“且看吧,若真闹到宣帝面前,郑家,便只能断尾求生了。”

    郑羲脑中“轰”地一声。

    断尾?这尾,莫不是他?

    二人正一筹莫展间,听下人来报,说卫家的卫纨来了,点名要看上好的红木桌椅,需要掌事的带着过去。

    郑洵嘴角抽了抽,“卫纨?那日在大理寺,可也是她?”

    “正是。”

    那日马踏之案,审案的大理寺卿郑大人是郑家的长房嫡子,郑谋。故而当日之事,郑家人全部了然于胸。

    更何况,郑惜回家还很是闹脾气发作了一番,郑洵都看在眼里。

    郑洵看向郑羲,忍不住道:“我与你同去。这卫纨嚣张跋扈得很,不知又要闹什么幺蛾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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