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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命稻草

    卫纨远远便瞧见几位伙计下人簇拥着两位年长的男人走来。

    二人皆着常服,但从服装的形制上能看出区别。其中一位着皂色常服的,作典型的商贾打扮,卫纨猜测,他便是华瑞堂的掌事郑羲。而另一位则着朱帛,留着短髭须的,应是在朝为官,有官职之人。

    “在下便是这华瑞堂的掌事郑羲。这位是吾兄郑洵。”郑羲率先开口,指着自己和郑洵做了介绍。

    卫纨缓缓看了看二人,面无表情地礼了礼。

    那名叫郑洵的人并未开口,看她的表情格外疏离冷硬。

    只听郑羲又道:“卫姑娘怎有如此雅兴,到我华瑞堂挑东西?”

    声音里疑惑之意并不多,暗含着丝丝的冷漠和不欢迎之意。

    卫纨环顾着院子周围,淡淡道:“不过是听闻华瑞堂有绝顶的加工手艺,来碰碰运气罢了。”

    郑羲疑惑:“哦?不知卫姑娘有何要求?”

    卫纨转而直视着郑羲,似是要把他看透。

    “过几日,我应人相邀,去参加一位友人的订婚宴,届时想买几件红木家具相送。我听闻,华瑞堂可对木料进行加工,使之浸透西域所提炼的花香油,从而有若有似无之香气,是也不是?”

    郑羲思忖,郑家对木料的加工手艺很多,最近的一次,便是将其浸透火油,给了韦玄容。

    至于香气之说,却从未有过。

    不知这卫纨是哪里听来的。

    毕竟郑家对木料的加工,都源于一些不可告人的目的,而并非是按照买主的喜好,进行风格上的优化与改造。

    郑洵一直默不作声,此刻有了些猜想,觉着卫纨是因着大理寺一事,心中有气,故意找郑家的难堪。

    于是道:“卫姑娘莫不是走错了地方,华瑞堂没有你说的这种手艺。”

    卫纨不知郑洵便是郑惜的父亲,但郑洵却是认得她的。此时开口便不善,卫纨听在耳中,也是不悦。

    “郑大人何时也精通家具生意了?我问的是郑管事,没有问你。”

    卫纨见此人身着官服,叫“郑大人”应是没错的。但郑家所有为官者的官职,除了郑彦与卫如恒相当之外,其他都在卫如恒之下,因此,也犯不着多么客套。

    卫纨又转向郑羲:“你且说,是能做,还是不能?”

    郑羲一时无言。对于华瑞堂来说,这样的工艺,肯定是可以做到的。只不过没有必要特意为了卫纨而做罢了。这华瑞堂的客户,大多是来定款式,或者直接买走成品,没有过如此刁钻的要求。

    再加上,卫纨的生意,他们并不想做。

    卫纨见二人不答,又补充道:“左右不过是加工工艺罢了。你华瑞堂做不得,这西市定有人能做得。若是他人做了你华瑞堂没有的手艺,你这西市首席的位置,是不是要让一让了?”

    这是在威胁了。

    若是今日华瑞堂不接下这一单生意,便是工艺不精,改天卫纨随便找个铺子做了,传扬出去,便是踩在华瑞堂的名声上宣传自己,让华瑞堂为其白白做了嫁衣。

    可若是接了,天知道卫纨还会再折腾出什么幺蛾子。

    左右这不是一桩合适的生意,郑羲正想硬着头皮拒了,却见得卫纨身后走出一玄衣男子,身后跟着一列黑甲兵卫,浩浩荡荡而来。

    人还未至,声却先行,那语气,像是对卫纨极为熟稔。

    “卫姑娘想要什么,命人告知我便是,又何苦亲自前来?”

    卫纨听得这声音也是一惊:他怎么来了?

    赵渊是从皇宫一路过来的。

    今日他进宫与宣帝详谈,告知那陇西节度使交代之事,其中有关郑家暗中举办“百官宴”一事,宣帝格外在意。

    他还不知自己的臣子,一个一个的,竟成了郑家的马前卒。

    他给郑家的脸面,还不包括,瞒着他结党营私。

    赵渊今日过来,便是要淌这趟浑水了。

    临快到了,看到卫纨的马车,才知道她也在这。又听了几句刚刚的谈话,这才明白,卫纨今日,实是因韦玄容的事情来的。

    两件事一起查,也好。

    郑洵看这架势便知不对,心头一凛,对赵渊道:“不知将军要来华瑞堂,有失远迎,实在抱歉。请问今日这番,是因着何事?”

    赵渊盯着郑洵和郑羲,没有回答,目光却沉了下来。

    卢峥抬手一礼,开口道:“郑大人,今日吾等是奉旨前来搜查,得罪了,”又向身后的龙武卫道:“给我搜!”

    面前的郑家众人悚然一惊。

    郑家二人此时也明白过来,是郑家事发,圣上挂心了。

    卫纨也抬眸直视着赵渊,清楚地看见了他眼底含着的一股狠厉。

    她心中猜测:莫非,是齐王之事查清了?

    赵渊此时笑了,与郑洵道:“郑大人和郑掌事不必忧心。赵某也是例行公事,若是郑家当真无事,也不怕搜查。”

    声音中带了几分摄人的森然。

    郑羲也懵了。

    这华瑞堂内的账本、实物还有各种记录,还尚未来得及隐藏,根本经不起搜。

    郑洵犹豫半晌,定定地看着赵渊道:“将军所为何事,郑某心中也猜到一二。如今郑家与圣上,是打断骨头连着筋,就算略有错处,待皇后娘娘与圣上解释一番,误会也就解开了。将军实在不必过于劳烦。另外,今日出门时,父亲还交代过,若是将军肯对郑家之事高抬贵手,我郑家,日后也必会投桃报李……”

    这是要贿赂赵渊了。

    郑洵不知前几日的刺杀,赵渊到底知道了多少,但无论如何,郑家的意思再明白不过:若是赵渊放手,郑家今后也不再与赵家为难。

    可赵渊要的,却并不是休战这么简单。

    赵渊侧过头看了眼卫纨,似笑非笑道:“若是我要这华瑞堂和与其后供货作坊等所有产业,均赠与卫姑娘,便同意对郑家之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可愿意?”

    卫纨简直目瞪口呆。

    这人是在搞什么名堂?她要这华瑞堂做什么?

    她只觉得,今日赵渊对她的态度,与往日似有所不同,仿佛更热络了似的。

    明明他二人并不多么熟稔。

    对着卫纨询问的目光,赵渊只淡淡笑了笑,又搭下眼帘,面无表情地把玩着剑柄上的镂刻,等着郑家人的答复。

    郑羲眼睛瞪得老大,道:“将军未免说笑了。我华瑞堂是郑家在京中最大的商铺门户之一,怎可轻易赠与他人?”

    这是他一手经营起来的产业,要这华瑞堂,就是要郑羲的命。

    赵渊也不欲再多言,只道:“既然如此,那便等着罢。”

    郑羲面上白了白,有些骑虎难下。

    他看了看卫纨,又看了看赵渊,想起刚刚赵渊对着卫纨的态度,生了心思,道:“卫姑娘所要之物,我华瑞堂正好有一套上好的红木桌椅,郑某将之送与卫姑娘,如何?”

    说着便差人去拿。

    他记起上次给韦玄容做的那批家具,还剩了些,便想拿出来讨好卫纨,顺便试探赵渊的态度。

    半晌,卫纨见几人将桌椅抬到跟前院内,打眼看过去大差不差,又试了试重量,也是十分相似。

    卫纨心下冷了几分。

    看来这家具,的确是从华瑞堂出去的,也的确是面前之人送出去的。

    卫纨示意春岩将银子递给郑羲,道:“东西我收下了,送却是不必的,按照市价,这些钱应是够了的,请郑掌事收下吧。”

    郑羲刚要拒绝,只见卢峥也领众人走了出来,搜出不少东西。

    郑家二人面上更是难看。

    赵渊仿佛早已料到,只敛目平静道:“既如此,还请郑掌事与我走一趟了。”

    又转过身,对卫纨道:“今日我还有要事,就不送卫姑娘了。”

    郑羲眸中暗了暗,他本以为这卫纨能领会自己的意图,帮着说几句话,看来是徒劳了。

    卫纨知郑羲接下来要与郑家人为难,也不欲再多留,微微颔首告辞,出了华瑞堂,随春岩上了马车。

    甫一坐定,便靠着车壁暗暗出神。

    此刻约莫知道了事情的原委,确认了沈家之事的缘由和罪魁祸首,卫纨心中多了些矛盾和忧愁。

    郑家如今把控了刑部和大理寺,就连吏部也唯其马首是瞻。若是真将证据查实,却没有可以伸冤的渠道。

    齐王一事,不知赵渊能将郑家逼退几步。但其毕竟树大根深,不是一朝一夕可以覆灭。

    唯一的希望,便是从薛怀逸处,直接将证据呈给宣帝。

    可沈家和郑家比起来,还是太渺小了,宣帝又怎会在意。

    况且,薛怀逸,对她有那样的心思。如此以来,她也不愿再欠他什么。

    她不知这条路要如何去走,当下只慢慢闭上眼,对着春岩轻声道:“回府后,将今日买的家具收到库房里,过几日韦玄容的订婚宴,我要用它作贺礼。”

    春岩不禁纳闷:小姐对那韦进士十分看不上眼,却还特意准备此等贵重的礼物,当真奇怪。

    正要开口相问,只听马车外头忽然有人追着道:“卫姑娘,卫姑娘请留步!”

    卫纨听到动静,倏然睁眼,示意春岩停车。

    春岩撩起车帘看了看,转而对卫纨道:“小姐,是个妇人,从前并未见过,说是有要事想见您。”

    妇人?

    卫纨生出些好奇,也探出头去,见是位身着缟素的妇人,头发全部盘起,未带任何装饰,年纪约莫四十岁左右,面上分外苍白,眼带祈求地望着她。

    “你是?”

    见卫纨现身,对方竟径直跪了下去,向着她磕头道:“姑娘是胸怀正义之人,求姑娘,求姑娘为民妇伸冤!”

    卫纨见这架势,眉头皱得更深,“你到底是谁?”

    对面那女子抬起头来,面上虽有些紧张与忐忑,眼中却闪烁着一抹坚定,“民妇是……是京兆府衙役,杨理之妻。”

    说着,又用力攀着车沿,生怕卫纨不搭理她似的,着急地囫囵道:“杨,杨理便是那日……”

    卫纨未等她说完,便出手打断。

    原来她便是杨理的妻子,原先她只听杨理提到过,并未见过。

    不知今日怎得,竟找上了她?

    还道是伸冤。

    卫纨想了想,深吸口气,转头对春岩道:“请她上车来罢。”

    说罢,便坐回了车内,等着春岩慢慢扶那妇人上了车,坐在她对面的椅子上。

    马车向前继续驶去。

    近身看来,那妇人五官小巧细致,年纪应也不算大,许是刚失去丈夫,有些憔悴罢了。

    卫纨见她有些局促,率先开口,柔声道:“杨夫人,找我何事?”

    那妇人见着卫纨神色温和,也定了定情绪,道:“姑娘客气了,我原名叫梅子,姑娘叫我阿梅就好。”

    “好,阿梅。”卫纨淡淡道,眼神示意她继续。

    阿梅双手紧紧地攥在一起,开口道:“那日……姑娘在大理寺受审,我亦在门口等候,听闻了全部经过。那郑大人,原先说会为我夫杨理主持公道,我也信了,一开始的时候,也以为姑娘是凶手……可后来发现,我夫实是被毒死的。”

    卫纨道:“是了。那日我已陈明,杨理是中毒而死。不知是否查到下毒之人?”

    卫纨记得,那日在云栖阁,赵渊说过,杨理是因齐王而死,和沈家一样,是被灭了口。

    今日卫纨已确认,那幕后之人,正是郑家。

    那毒死杨理的,也应该是郑家。既然如此,大理寺那位郑大人说不定就是主谋,又怎会帮着查明原因。

    这下毒之人,八成是查不出的。

    阿梅复又开口,道:“大理寺说,并没有下毒之人。他们说,我夫是因食用白果不慎中毒而死,已盖棺定论。我前去要回我夫尸身下葬,但心中尤为狐疑。”

    “只因我夫君……并不食白果。”

    阿梅目露哀愁,继续道:“但无论我如何辩驳,那些官差都不愿再听,几次都将我赶了出来。虽然我夫君已死,可我不愿他不明不白地死。那日我见卫姑娘所作所为,极是严谨可靠,况且您亦是有身份之人,定是有能耐查清此案的。刚刚看到姑娘的车架,便贸然前来,想请姑娘帮个忙……”

    说着便有些忿忿,眼神透着焦急,“姑娘那日亦是受了冤枉,难道就不想查清幕后的指使之人么?”

    卫纨眼带复杂地望着她,道:“你应也猜到,你夫君之死,是他人有意为之。而那些人当日栽赃我不成,便将之仓促结案了。若你继续纠缠此事,恐会继续得罪那幕后之人,你,便不怕么?”

    阿梅低头苦笑了声,缓缓道:“我自幼无依无靠,若不是我夫君杨理,便早已不知何处为家。成亲数年,我未能有所出,他也从未在意。前两年送走了杨家父母,如今杨理已也了,只剩我孑然一身,已无甚可怕。”

    “阿梅能看出来,姑娘是心怀大义之人。我也知晓,此事恐会为姑娘带来麻烦。可若什么都不做,我心中实在难安。若是姑娘愿意帮我,阿梅愿为姑娘当牛做马,往后,便任你差遣。”

    卫纨定定地看着阿梅,她眼中闪着泪光,有一种莫名的倔强和坚毅。

    也是个赤诚之人。

    只听她又道:“姑娘可愿,帮杨理伸冤?”

    曾经在吉梦斋的时候,来找沈家伸冤的人不计其数。这成了卫纨了,没想到,也会有人寻上门来,让她为之鸣冤辨理。

    左右这杨理之冤,与沈家之冤,原是一波人所为,倒也可一同道来。

    卫纨垂眸思虑片刻,复又抬起头,望着阿梅,声音里带了些郑重,“若我答应,你可敢与我到皇宫之前,去敲那登闻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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