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文雕立刻转过身，“直视”哭声的方向，耳朵早已经像犬科动物般立了起来。

    除此之外，仿佛是本能中为了应对前方身份不明的哭声，颜依禾听见季文雕的口中也发出了意味不明的响动——如果一定要让她形容的话，这很像是塑料婴儿摇铃，通过高频度的振动摩擦才能制造出来的声音。

    普通人类是不可能发出这种响音的，颜依禾越听越觉得浑身发寒，不知道究竟是前方的哭声还是季文雕嘴里的声音哪个更让人内心发毛。

    季文雕在经过“变身”之后视力减弱了——颜依禾觉得他几乎是丧失了所有视力，因为他虽然是在直面所谓的前方，但整个人看上去更依赖于听力，其身体会随着声音发出而摆出对峙的前倾姿态，直到哭声逐渐减弱。

    可是这样也让他们在无形之中耗费了更多的时间在这里。

    “走这边！”

    于是，当对面的声音甫一结束，季文雕便立刻要求颜依禾带他从另一旁离开。

    季文雕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嘴里的声音不再是极富威胁的擦音，比之前轻柔得多的嘘声取代了它，并成功地纠正了数次前行的方向，与此同时，茉莉骤然变长，从纽扣的位置延伸出去数十米，如同绳索一样，与季文雕所示意的方向相同，让颜依禾得以从生长旺盛的树丛中找到去路。

    这哪里是什么花园，颜依禾一边牵着季文雕，一边在心里吐槽，这分明就是原始森林内部，看来凉河的真实面积远比她猜想的要大很多。

    就好比之前她和玉麟在公寓楼的经历，明明只有一层的空间，却看上去没有尽头，容纳了比一栋楼还要多得多的生物和房间……

    这里不仅是时间，甚至连空间都是扭曲的。

    所以接下来再发生什么，她都不会意外了——

    吧？

    颜依禾领着季文雕，盯着出现在眼前的那颗巨大榕树，长舒一口气。

    “我们到榕树下了。”

    她拉了拉季文雕的手腕，示意他朝树的位置，站得更靠近了些。

    季文雕宽阔的耳廓又动了动，然后垂下，乖巧地搭在脸侧，无神的粉色双目盯着颜依禾肩膀的位置，脸上再度恢复了之前活泼的笑容：“看来我们是第一个到的。”

    “应该吧，”颜依禾警惕地环视了一圈四周，“我没见到人。”

    “可以再等等。”

    然而他们发现自己在这里待了快十分钟，都没有一个人出现。

    事态发展不大对劲。

    林子里不知从何时起也升起了一股浓密的雾气，挡去了视野，让她无法看清周围的环境。

    这时季文雕剧烈地咳嗽了起来，仿佛被什么东西呛住了一样，他声嘶力竭地想要将喉咙里的某个东西咳出来，但无论怎么使劲，都无功而返，反倒加重了呼吸困难。

    “慢点！”颜依禾担忧地顺着少年的脊背拍打着，然后惊悚地看见季文雕咳出来的分泌物中竟然出现了许多绿色的东西——无数细小而繁密的纤丝状根须正顺着他的嘴角溢出，颜依禾仔细观察了下，发现这些东西竟然是一堆苔藓。

    本应生长于地面的苔藓怎么会呛到人的气管里去了？

    季文雕趁着咳嗽的间隙，他艰难地对颜依禾解释道：“这里太潮湿了，我的身体受不了。”

    可是再潮湿也不可能让人痛苦到这种程度。颜依禾总觉得这里有什么地方怪怪的，被人一直窥视的感觉在他们来到树下后就存在了，就在她刚想要伸手再给季文雕拍拍的时候，手背上突然瘙痒了起来。

    “不会是有蚊子吧。”

    一片蔓延开来的绿意映入了她的眼帘——

    只见自己的左手背上，不知不觉地竟然也布满了苔藓。

    瘙痒加剧，颜依禾不由得伸手挠了挠，却发现这些苔藓根本就不是自己不小心在哪儿蹭上去的，而是从手中长出来的——

    几丝暗红色的血液顺着刚刚被她抓掉的苔藓处流出，一堆针扎似的孔状创面密密麻麻地留在了那里，但很快，一层新的苔藓再度从中长了出来。

    而那股被窥视的感觉也加深了。

    身后的草丛发出响声，颜依禾立刻大喊道：“谁？！”

    猖獗的叶片动了动，一道黑影从中窜了出去，随即没入迷雾中，消失得了无痕迹。

    “别追！”季文雕拉住颜依禾，声音嘶哑，面如金纸，嘴角上残留的苔藓如今竟以蔓延至他的半张脸。

    “不行，咱们必须得从这儿走了，”颜依禾当下判断道，“不然连救都没得救。”

    “我，我来……”季文雕摇摇晃晃地直起身，刚想发出探路的嘘声，就再次被咳嗽打断——

    这下不仅是苔藓了，颜依禾看见他咳出来的东西里已经有一些蕨类植物的叶片残留了。

    再这样下去，兴许他们能在这儿靠肉身演化地球植物发展史。

    趁自己还能动，颜依禾把季文雕的手臂抗在肩上，拖动着往前迈了一步，然后依靠茉莉的指路，沿着迷雾的边缘走去。

    没过几分钟，她便看到了另一个路牌。

    上面写着：

    《

    您已进入藤本植物区——

    注意别被吃掉哦

    》

    茉莉的枝蔓就缠绕在这块路牌之上。

    清澧的花香沁人心脾，此时一直靠在自己肩头的季文雕动了动。

    颜依禾眼见着那些可恶的苔藓在他们踏入藤本植物区后，便迅速枯萎脱落了。

    季文雕逐渐恢复了精力，他踉跄地放开对身边女性肩膀的依赖，如同重新长了个肺一样，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空气。

    随后“哇”的一声。

    他扶着路牌，吐了出来。

    “谢，谢了。”

    季文雕朝颜依禾的方向露出一个自作阳光的虚弱微笑：

    “没事，这个是能力发动后的副作用。”

    颜依禾没说话，只是递给他一张面巾纸。

    “再休息一会儿，咱们也得继续动身了，此地不宜久留。”

    季文雕动了动耳朵，然后问道：“那咱们现在在哪儿？”

    “藤本植物区。”

    季文雕的耳朵立刻耷拉下来：“你逗我呢？”

    这家伙就像个极易受惊的狐狸，颜依禾心想。

    “逗什么逗，都什么时候了还逗你，茉莉指的路，就算栽了也得认了。”

    盘在最高处的花朵如同听懂了人话一样，迎风点了点头。

    “别吧，你这破花儿搁哪儿捡的？之前还准备拉着咱们往小孩哭那地儿去呢——哎哟！”

    话音未落，季文雕就被一条抽在了自己屁股上的藤蔓打得惊叫起来。

    茉莉顿时壮大了好几倍，硕大的花盘护住了颜依禾的身体，并与瞬间反应了过来的季文雕一起面向那堆突然从地底冒出来的根须。

    “咔哒咔哒咔哒……”

    季文雕的嘴里再次响起之前的擦音，而且音量越来越大，频率愈加高密，已近乎于蝉鸣，他的整个姿势正呈现出一种极为紧绷的状态，颜依禾似乎看到他的唇角附近出现了一条延至鬓边的细长红痕——

    那些骤然涌上地面的藤蔓在靠近他们脚下的位置停了下来，随后潜入了土壤里，地表像波浪般起伏了几下，紧接着恢复了平静。

    茉莉缩回原先的大小。

    颜依禾揉了揉因血压升高而胀痛的太阳穴，对依然有些紧张的季文雕建议：

    “先找000号房间，你觉得如何？”

    “很难不支持。”

    对方紧巴巴地点头同意了。

    这回依旧是以茉莉牵头，季文雕探路，颜依禾殿后的行进方式深入搜索。

    一路上，虽然那些神出鬼没的地下藤蔓没再出现，但是那股被窥视感如一直跗骨之蛆般萦绕在颜依禾的心头。

    “你有没有觉得有人老在看我们？”

    当他们在经过一条年久失修的石子路的时候，颜依禾问走在前面的季文雕。

    “这地方，干什么都邪性，你可别乱想，越想越容易出事。”

    季文雕灵活地绕过一大丛长有锋利尖刺的悬钩子，威胁性的擦音和探路的嘘声交替出现，他前进的方向总是与茉莉指向的地方惊人的一致。

    “什么意思？”

    “你听说过 ‘吸引力定律’没有？”季文雕头也不回地跟她解释，“比起好事，在面对意外的时候，人经常会习惯性地思考坏事的后果，结果就越来越倒霉，人的思维也变得越来越消极。”

    “是人都不想往坏处想，只是现实太残酷，成年人总归是要冷酷一些的……”颜依禾思考道，“提前想到一些糟糕的可能性，能未雨绸缪地应对很多意外。”

    “意外？”季文雕好像笑了一下，他的声音这会儿听上去健康多了，“我不知道你们外边的人是怎么看待这个概念的，但是在九都，最不缺的就是意外。意外总是会发生，通常都糟糕透顶，但我们不能因为下一秒的不幸而透支此刻的快乐。心想事成，心想事成，我那傻逼老姐总是念叨这话……唉，总之，别想太多，见招拆招吧！”

    “哈，你们有神灵之类的信仰吗？”

    “有是有，但不怎么流行，本来怪模怪样的玩意儿就海了去了，再多来点别的，我脑瓜子可不够用。”

    这时他们停在一栋小屋子前。

    颜依禾盯着那堵爬满了黄鳝藤的砖墙，刚想踏出一步前去查看，就被季文雕拉住了。

    “小心，这里面有人。”

    季文雕的耳朵立起来了，咔哒声正络绎不绝地从他的嘴中发出。

    遍布灌木藤植的树丛“沙沙”响动，一个人从颜依禾的视野盲区里突然窜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