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没有任何的犹豫，颜依禾当即做下决定准备把季文雕救走。
之所以用到了“救”这个字眼，是因为颜依禾依旧能看到季文雕微微起伏的胸膛。
还有呼吸，而且苔藓并没有完全覆盖住他的身体，那么肯定还有救。
于是她仔细观察了一番季文雕当下的身体特征——
首先这些盖住了他大半张脸的苔藓看上去很熟悉，颜依禾用手碰了碰，天鹅绒一样的触感可以确定就是他们之前遭遇过的那类吊诡的植物，这让她预感不妙，于是轻轻地拨开季文雕的嘴巴，果然发现体表的苔藓有一部分源自身体内部——说实话，男孩现在还能呼吸简直就是奇迹了。
另外，在除掉了一部分的植被后，季文雕裸露在外的皮肤上布满了大片触目惊心的孔状伤口，因为足够细小让颜依禾一度以为只是淤血，然而这是由于人体表面生长着一层与其他塑像构成相似的小叶植物所造成的。颜依禾动手从他的身上拔取了一些，发现这种植物在看似无害的外表下实则有着极其嗜血的一面——它们的根系非常发达，很像“老人须”，也很像掠食类昆虫的口器，最末端的位置非常尖锐，但几乎微不可见，却足够刺穿人类的表皮，探入毛细血管中进行取食甚至繁殖，因为有很多的植株并不是通过外界扎根的，这些根须口器很可能也是这类植物的一种蕊部，它们的种子——目前尚且只是猜测——大概率会利用体内血液循环的方式生根成长，最后刺破表皮，暴露在外。
颜依禾看着季文雕的伤处，想起刚刚自己遇见的那些个塑像，一个不成熟的想法骤然击中了她。
会不会这些人形塑像之前与季文雕一样，也是意外误入了这片区域的人类玩家，在遭到规则惩罚后便被这些离奇的植物寄生，逐渐地变成了虽然仍有心跳但早已丧失行动能力的存在。
而更加令人不安的地方在于，还有多久，自己也会被这些植物“寄生感染”？
颜依禾憋着劲儿把季文雕挪到了草地中心的一棵榕树下。
尽管清除了体表的植物，但是体内的情况她并不了解，季文雕身体素质再强悍，也耐不住这些扩散的种子在他的血液里四处安家，于是一不做二不休，颜依禾启动了系统。
「请检测当前目标对象的污染情况，并给出有效的治疗手段。」
她在本子上这么写道。
手中的本子自动翻到了曾经消失又再度出现了的第38页，之前宝蓝色的墨迹融化开，如同蝌蚪四散又聚集，组成了以下的这一句话。
「答：检测到目标对象存在大面积的能力污染，并极有可能导致伴生性精神障碍，在目前缺乏清洁药剂的情况下，建议及时补充花青素及葡萄糖类食物进行阻断。」
颜依禾拿出优惠券，发现这一回系统非常“贴心”地圈出了名为《忧郁青春期》的套餐。
但问题在于季文雕并没有顾兰生那种逆天的身体素质，他现在完全处于昏迷不醒的阶段，根本无法食用快餐。
「我该怎么给他灌下去？」
「答：您可以升级个人技能，接受[花园·茉莉]的共生原则，土壤会创造有效急救的可能性。」
「什么叫“土壤”？」
「答：我们都是“女娲”的孩子，身体便是这片大地的一部分，您就是[花园·茉莉]的归处。」
颜依禾看向缠绕在自己手上的茉莉，懵了。
「你是让我把茉莉“栽培”到身体里吗？」
「答：“栽培”，这是一个很不错的词语。基于天仪共生原则，经观察，您与[花园·茉莉]之间的稳定度、安全度、匹配度属于合理范围（可观测小田准线为4.0034%，冯之恒警戒浓度点低于3.19%），根据《九都特殊灾害治理防护规则》，您可以实施骸体交互——」
“咳咳咳咳咳——”
这时季文雕突然爆发出的剧烈咳嗽，打断了颜依禾继续询问的想法。
那些苔藓已经融化成了一大滩浓稠的绿色液体，纷纷从他的口鼻里呕出，与此同时，一阵肉眼可见痛苦痉挛席卷了他的全身，致使其双眼上翻，耳道流血，令本应平顺细小的鳞片全部炸开，青蓝色的毛细血管顺着脖颈暴露蔓延至脸颊，在苍白的肤色下急速浮现，霎时，更多的植物自皮下生出体表，而这一回，她看到了在他眉心的位置里，一株颜色妖异的红色花苞正肉眼可见地迅速成长直至即将绽放——
「脑损伤加剧，请尽快进行阻断！」
「脑损伤加剧，请尽快进行阻断！」
「脑损伤加剧，请尽快进行阻断！」
来自系统的紧急消息提示接连弹出。
时间不等人，颜依禾接受了“栽培”的建议。
“我该怎么做？”
「准备创口移植」
掌心骤然传来一股剧痛，颜依禾差点咬碎了自己的舌头，她低头看去，发现左手掌心竟然被一把锋利的手术刀直接刺穿了——
而下一秒，刀锋变为野草，颜依禾忍痛抬起血淋淋的伤口，右手不由自主地握住腕部静脉的位置，想要止血。
「请将茉莉移植入创口之中。」
颜依禾颤抖地从手腕上摘下茉莉，将植物的根茎对准伤口，咬了咬牙，一把将它塞了进去。
“啊！”
直流的冷汗浸透了才烘干不久的内衣，颜依禾眼前发黑，颤抖不已，她维持着仅剩的清醒看着茉莉在接触了自己血肉的那一瞬间所立刻勃发出的生机。翠绿的枝叶四散开来，洁白的花苞缀满枝头。而此刻，除了持续不歇的穿刺性疼痛，一股难以令人忽视的麻痒感正从左臂蔓延至半边身体。
「准备技能【凋谢】」
「升级已完成」
随着两声提示，刚与自己血肉相连的茉莉便霎时收缩了整个茂盛的枝叶，只留出了一根触须状的蔓生茎干，头部留有一截透明的尖刺，自动地找寻到了那朵在季文雕的头部已经快要完全盛放的红花——现在看起来应该是一朵月季，但花蕊却是黑色的。
尖刺对准黑蕊。
“发动技能，【凋谢】”
颜依禾听见了自己口中喑哑的命令。
似是锐利杀意刺入混沌血肉之中。月季冶丽的身形一颤，随后从最末端的枝节开始疯狂腐败，腥臭难闻的黑色液体自坏死的根茎裂口处溢出，形如一脉存活的恶咒，潺潺杀死沿途草木。
当苔藓尽数朽散为铅灰，肆意的盎然邪恶彻底地从季文雕的身上消散殆尽了。
随着最后一声呛咳，一个黑色小手突然从季文雕张开的嘴中溜出，然后被守候在一旁的茉莉当场捉住，绞断为两截。
那里响起一声低低的婴儿啜泣声。
「检测到能力污染已终止，阻断生效。」
「建议尽快对目标对象实施能力清洗，继续补充阻断成分」
颜依禾吃下了手中的快餐。
无数的花叶再度从创口处爆发式长出，馥郁的芬芳弥漫空气，洁白的花朵如同落雪笼罩住躺在草地上的季文雕，颜依禾恍惚中以为自己见证了一场迟到的寒流。
「技能【花粉过敏】，疗愈功能已开启」
「预计生效时间——10分钟」
颜依禾脱力地倒在一边，心想，季文雕，你最好别是个坏蛋。
尽管疑点重重，但颜依禾还是愿意相信自己的能力给出的判断，主要是因为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季文雕的情绪始终是偏单一正向的——这里多补充一点，情绪探测是比较复杂的一项活计，系统帮她解决了一个大麻烦，比如每次提示会展示目标对象主要的情绪主题，因为与之伴生的次要情绪更繁杂多变，毕竟对于正常人类来说，情绪的流露往往不止一项，彼此之间互相杂糅影响才是常态。当然，对于外界来说，这样本不会有太大的问题，但在九都里，这就有些微妙了，通过自己目前所接触的怪谈存在来说，过于复杂的多样情绪会造成认知的异常，比如之前在店里接触的那些假人，它们的情绪总是以“焦虑、悲伤、哀愁”为主；攻击过她的魇虫们则总是处于“愤怒”和“饥饿”的状态，因此这样的经历构成了她判断一个人此刻是否良善的一定依据。不过想到这里，鉴于她现在的“样本参考”中还没有出现人类坏蛋，颜依禾总觉得自己不应该这么乐观。
可是防人之心有时候会增加焦虑，尤其是像自己这类天生的话匣子，很可能在面对真正的心机家的时候早就把自己的老底儿透了个溜干净了。
此刻颜依禾郁闷地意识到，自己从来都不是玩战术的人，从来都不是。
另外，以颜依禾目前的经验，绝大多数玩家（虽然她也没见过很多人）的情绪都以中立为主，就拿玉麟这样的人来说，在基本情绪主题“ 喜、怒、忧、思、悲、恐、惊”里，她的情绪通常会以“思”和“喜”为基础，而与之相对应的华鸿的情绪则更加的内敛，“思”占主导地位更多——现在看来这个人应该是在有意识地控制个人情绪，这家伙很可能在自己来到凉河的第一天的那次行动里就已经搞明白了【饮食男女】的原理，这一点与季文雕截然相反。
季文雕有时候情绪直白得让人惊叹，最常见的情感是“喜”和“怒”相关的，“恐”和“思”偶尔流露，与华鸿滴水不漏的掩饰形成了鲜明对比。
最后是顾兰生——
颜依禾不愿再继续思考下去，目前来看，他是不是个“人”都有待考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