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文雕是恳切的。
这一点毋庸置疑。
但是他的恳切不仅包括自己,还有另一个人。
至于对方是谁,颜依禾心里已经有了一个大致的判断。
越恳切。
越在意。
越偏执。
这不是说人一定要活得六根清净,而是过于赤诚的执念有时候会带来混乱的疯狂与痛苦。
“嗯,我知道了。”
颜依禾点头,答应了季文雕,自己会当心顾兰生。
这不是敷衍他,颜依禾其实早就有这个打算了。
本来她并不愿意暗自揣测一个人的企图,但是直到她发现此时此刻自己是这里唯一能应对所有潜在威胁的人以后,她看问题便不再单纯了。
她想要相信身边的人始终原则善良的基础是在于关键信息的相对透明。
但显而易见,无论是玉麟还是顾兰生,甚至季文雕,他们目前都没有这个打算。
这不是讲他们都是坏蛋——颜依禾觉得自己跟很多人不同的一点就在于,她看人往往是站在一种极为感性的角度——或许是受到了【饮食男女】这个从内到外都充斥着五蕴炽盛的能力的影响,人类的善恶多变近似棱镜七彩,在某个决断性的时机到来之前,她无法给出斩钉截铁的判断。
隐瞒可能是另类的保护。
不过也可能是压根儿对方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件事。
当然,这是她在没有真正的目睹过人性之恶前所抱有的态度。
有些危险。
也有些傻逼。
但这都是后话了。
就目前而言,在颜依禾的眼中,季文雕现在只是个孩子——倒不如说自见面以来,他给到她的印象都是不大成熟的——正处于一场史无前例的纠结中,他需要颜依禾在事关顾兰生的问题上给到自己一个承诺,一个立场。换句话说,他不希望顾兰生争取到她,因为这样对于他来说,有些过于可憎了。
没错,憎恨。
颜依禾从季文雕的身上读到了恨意。
细想起来,季文雕在自己的印象中并没有与顾兰生之间发生过矛盾,这一点足以在梁淑婷的信件和周围人给到的线索里得到证明。
这是颜依禾目前最想摸清楚的一个问题。
憎恨看上去毫无根据,却又那么的具体。
于是颜依禾问出了以下这个问题:
“他是怎么袭击你的?”
季文雕愣了一下,兴许是没想到颜依禾会问他这样的问题,他觉得有些不爽,以为对方并不相信他:
“你不信我!”
这个孩子更偏执了。
“怎么会?”颜依禾想了想,决定把自己在草地上找到的证件一事告诉季文雕:
“诶对了,我在那边的草地上捡到了一张学生证,你猜我看见了谁的名字?”
“我靠,你不会说是——”
“容蓉。”
季文雕又惊又怒,直接否认道:“不可能!”
“你不信我?”
“……不,啊,不对,不可能是她!”
有趣。
颜依禾盯着季文雕笃定的神色,却读到了他怀疑的情绪。
她打算再接着推一把。
“你看啊,顾兰生袭击了你,你觉得他为什么袭击你?”
“……”季文雕陷入了思索。
“他之前就袭击过我们,所以我不怀疑他会对你出手,毕竟我们都不知道他的任务目的是什么,动机也许是非常可怕的也说不定。另外,他之前可一直都是跟容蓉待在一起的,你不是告诉我他俩有大问题吗?从来不到食堂里吃饭,我们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一开始也是因为容蓉被 ‘卷’走了,你当时速度快,可能没见到后来发生的事,那会儿他可是见机直接跑掉了,一点儿没留给我询问的时间,这种也太巧合了吧?”
“所以我说你要当心顾兰生啊!”
“我又没说我不当心!但问题是我见到了容蓉的学生证,写着什么《溟城工程学院》,还是1980年的日期,1980年啊!小兄弟,你想想正常人会维持三十年不老还一副学生样吗?而且,你追着她跑了这么久,难道也没察觉出来点不对劲?”
“不,不是,不是容蓉——”
“这么坚持,你小子别不是喜欢人家吧?”
“你可别瞎说!”季文雕罕见的脸红了,但不是因为羞涩——如果非要颜依禾形容的话,他此刻所流露出的情感跟接近于一种迷茫的信任,季文雕在不知原因地本能地相信容蓉,尽管他之前的惧意也并不似作伪。
“得,你不愿意说那也成,但咱们现在得做好计划了,你之前追着人家跑一溜儿来到了这,但是一开始可是说着要先找到000号房间的,怎么,这个想法还作数吗?”
“……她很重要,我必须要找到她。”季文雕苦闷地做出了决定,“你别管我了,颜哥,我去找人吧,你尽快找到000号房间——”
“臭小子!”颜依禾抬手就给了他后脑勺一下,“你一个人去找人?这破地儿什么情况你不知道?知不知道当初我把你从鬼门关拉回来有多费劲?”
“颜哥!”季文雕扯住颜依禾的袖子,“是我没用,对不住你……”
“放屁!别给我扯闲话,救了就是救了,哪儿那么多废话。不过既然你是大企业的少公子,出去后得多少请我搓一顿,这个要求不过分吧?”
“全你决定。”
说罢,季文雕竟然把自己手腕上的黑表脱了下来,递给自己。
这颜依禾肯定不能要。
“你真那么想找到容蓉?”
“她很重要。我必须找到她。”
又是这句话。
“顾兰生跑那么快,很可能早找到她了,现在人家有可能都回公寓了。”
“不,他不会的,”颜依禾发现季文雕再度陷入到了一种迷茫又坚定的状态里,他似乎很清楚某个人的选择,但却说不清对方的动机,“他的目标是我,一直都是我……”
“他要杀你?”
“杀?”
季文雕朝她投来迷离困惑的表情,像是陷入了一段遥远的回忆中:
“杀,对,他是要杀了我,他说我——”
这一刻,虚假的平静破碎了。
季文雕突然咬紧牙关,歇斯底里道:
“他要我死!他要我必须去死!!”
黑色的毛细血管从苍白透明的皮肤下暴涨开来,一路延伸至他的眼睛里,很快,巩膜的颜色变深,粘稠的,沥青状的液体从他的眼眶里流出——
“[惊梦]!”
数条细长的花茎从掌心中长出,困住了莫名其妙暴走的季文雕,白色的花冠陡增数尺,像顶散发着浓郁香气的斗笠,盖住了对方的头颅。
季文雕很快就不怎么动弹了。
“他怎么回事?”
「答:后遗症会引发不同程度的大脑神经元放电异常,易导致突发性精神障碍、癫痫、脑梗等并发症。检测到当前个体的认知污染较深,且存在程度不一的记忆障碍,推测为多次侵入型能力污染导致的大脑损伤。」
这就奇了怪了。
颜依禾盯着被埋在花里的季文雕,心想,这小子还真就脑子被整坏了?
“之前的阻断不是成功了吗?”
「答:正确。」
也就是说这家伙之前就受过伤,不止是之前的那一次。
季文雕说,顾兰生想要他死。
但他并没有死。
这不是在冷嘲热讽,铁石心肠地拿小孩子寻开心。颜依禾见过顾兰生教训那堆藤蔓的手段,他很明显具备着跟玉麟不相上下的攻击力——能够单手扔开成体茉莉的“人类”是非常理的,是一定致命的——假设他想杀死季文雕的话,季文雕不会有机会活到现在。
所以问题再次回到了原点——
顾兰生
容蓉
她需要找到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