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23

    西西里人爱热闹、重视家人,一人生病,全家出动,更别提需要住院的大病了。七大姑八大姨频繁出现在走廊,一间病房安静了,另一间又蜂拥出现人群。时而啼哭,时而欢笑。

    迈克尔以为他的房间会是例外。毕竟父亲在西西里没有活着的亲属,女性长辈寿终正寝,男人不是被杀害,就是逃去往海外或是意大利北部。

    万万未想到,一上午,至少有四伙人来探视他。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衣着光鲜的中产阶级家庭、唱诗班的青少年、纺织女工和巴勒莫近郊的农民,还有零星几名小贩。

    他们踏入病房,立刻向迈克尔送上了诚挚的贴面礼,热情得差点让他无法招架。美国人无措地与老绅士拥抱,粗糙的胡须扎上脸颊,他向艾波洛妮亚投去询问的眼神。

    艾波洛妮亚笑眯眯地,爱莫能助般摊摊手,只让他享受。

    年轻的女工们带来了一束三角梅,显然是院子里刚摘下来的,脊背微佝偻的老农拎了一兜番茄,每个都有婴儿拳头大小,红艳似火。艾波洛尼亚掏出一枚直接啃起来。

    等到了中午,空荡荡的病房充满生活气息,花朵绚烂绽放,柠檬和柑橘摞在藤筐,盛满果酱和腌橄榄的玻璃瓶陈列在柜子。

    当然,他们并不是来找迈克尔。等热闹的寒暄结束,他们拿出写了字的纸,艾波洛尼亚看过后,有时大笔一挥写上几个字,更多时候是把对方叫住,几人在窗边轻声交谈,商讨细节。

    这些都是西多尼亚和玛莲娜拿不定主意的事,新餐馆的选址、生产线的改造、蔬菜基地的筹建……艾波并不避讳迈克尔,他不过多询问,仅靠在床边阅读,偶尔将目光移动到她身上。

    窗外树木蓊郁,灿烂的阳光投射到她雪白的面庞,像是战士青面獠牙的面甲。她站立的姿态,脊背挺拔,右腿向外伸展,有那么一瞬间,让迈克尔联想到那不勒斯博物馆内珍藏的那尊帕罗斯大理石雕像——雅典娜高举利剑,手持盾牌。与她的站姿如出一辙。

    艾波洛妮亚专心地处理事情,她总是无法一心二用。等到所有的人都走了,房间恢复了宁静,徒留她和迈克尔,她才想起这里还有位病人需要关照。

    “十分抱歉,迈克尔。”她望向男人那双漂亮的大眼睛,里面饱含温柔且绵长的情谊,她知晓这男人爱着她,“最近事情有些多,又怕克罗切知晓我们的动作。”

    她扑进男人的怀里,双手搂着他的脖颈,仿佛貂蝉蛊惑董卓,刻意用甜腻腻地娇声说:“所以就以探望你的理由了,你别生气呀。”

    最后几个音节,艾波说得一波三折,感觉戏有些过了,自己鸡皮疙瘩要掉一地。她悄摸摸掀起眼皮,觑男人的神色,却发现他面无表情,又用那种她看不懂的幽沉眼神注视着她。

    艾波被他盯得心里微微犯怵,轻轻推开他的胸膛,准备从他怀里离开。

    迈克尔紧紧地箍住她,不自觉地滚了滚喉结,凝视着少女。

    正当他要做出动作时,一位十二三岁的男孩急急忙忙地奔入病房。艾波趁他分心的功夫,微微一挣,离开男人的桎梏。

    男孩穿着西西里夏日最常见的短袖短裤皮鞋,跑到艾波洛妮亚身旁耳语几句,她眉心一皱,迈克尔便下意识感觉不妙。

    果然——

    艾波洛妮亚让那位男孩稍等片刻,向迈克尔说明:“需要去切法卢一趟。”

    “非去不可吗? ”

    “嗯,需要去接一个朋友。后天就要举办展览会了,他是我们的放映员。出了一些状况。”

    迈克尔追问:“明天你会来吗?”

    艾波洛妮亚摇头:“奥洛尔托亲王的城堡在山那边卡马拉塔山那侧,驱车三小时才能到达。我明天会起早,和西多尼亚一起,提前一天到。城堡里安排了我们的房间。”

    男人面色发沉,嘴角微不可查地抿起,肉眼可见地失落。仿佛头顶有两只竖耳朵失落地垂下,艾波觉得这这比喻实在太可爱、太恰当了。碍于青少年在场,她忍住亲吻男人的欲望。

    迈克尔不理解她眼里的笑意,酸涩如虫蠹滋生。他垂眸,再次确认:“也就是说,我至少有两天见不到你?”

    ”我很抱歉,是的。”艾波察觉到他的不悦,握住他的大手,“只是两天,等我回来,你也能出院了。我们可以一起去吃……”

    迈克尔突然打断她的话,“我能一起去吗?”

    艾波一愣,说:“不太行。你的身体还没有恢复。”

    “真的吗?我想和你在一起。”

    艾波洛尼亚一时心软,迟疑着说道:“如果医生说没有问题的话。”

    迈克尔笑道:“我马上问问他。”

    医生能说什么?男人彬彬有礼,态度谦卑和善,又给出了不容拒绝的理由。答案显而易见。

    *

    切法卢是西西里北面的海滨小城,从巴勒莫出发,驱车一小时即可抵达。

    而艾波洛尼亚的目的地——新天堂电影院位于切法卢城边一个名为吉安加小镇的广场,抵达切法卢后,还需要再开二十分钟的车。

    整个小镇呈现出古老的灰色。深灰色的、由不规则鹅卵石砌成的路面,浅灰色的、白石灰涂层斑驳的楼房,偶尔几幢涂刷成蓝色、绿色等色彩的房屋,也瞬间淹没在这灰色的海洋。

    海蓝的公交车是这灰海里的唯一亮色,艾波的小轿车跟随其后,仿佛跟随在破冰船后的小渔船。

    加洛开车,男孩作为向导坐在副驾驶。

    “这座电影院原先名叫天堂电影院,七年前放映员疏忽、设备起火,一度毁于火灾。”艾波洛妮亚坐在后座,左手扶着副驾驶座的靠背,为身旁的迈克尔解释。

    随着她的话语,一幢门口屋檐上方悬挂’新天堂电影院’字样的小三层的建筑映入眼帘。

    天空蔚蓝,大片的白云铺陈在新古典主义建筑顶端,像是上世纪巴黎画家为富人画的风景小像,笔触简约雅致。

    周日下午场的电影还没有开始,电影院门口,一个年轻人正站在矮凳上把海报往宣传栏上贴。听见汽车停下的声响,他转身看来。

    那是一个十分年轻的小伙子,身量不高,眉眼深邃,有着凯撒式的高挺直鼻。

    他先是一愣,正要打招呼,看见支着拐杖下车的艾波洛妮亚顿时丢掉海报,从凳上跳落,飞也是地向建筑后侧奔去。矮凳啪嗒摔倒在地。

    副驾驶座的小少年从车窗探出头,起哄:“跑!托托!快跑!哈哈哈哈!”

    艾波一时忘了自己伤残现状,拔腿要追,右脚猛地踩地,疼得她轻嘶一声。

    迈克尔见状,立刻跑来扶住她,将她揽如怀中,同时低喝命令:“加洛!”

    沉默寡言的跟班仿佛离弦之箭,霎时便追了上去。奔跑时,短柄□□在他背后摇摆,仿佛钢刀挥舞。

    艾波生怕出意外,喊道:“托托,你要是不去的话,我就只能带阿尔弗雷德去了!”

    男孩身形一滞,被身手矫健的牧民逮个正着。两人推搡着走回电影院门口。

    被称为托托的男孩迪.维塔.萨尔瓦托默不作声地捡起了地上的海报。

    迈克尔瞥了眼白色石膏条框出的白墙,唤了声:“加洛。”

    牧民保镖立即站上矮凳,冲萨尔瓦托伸出手。男孩看看他,又看看艾波洛妮亚,以及她身后神情漠然、身材高大的男子,认输般把海报递了过去。

    那是一张暗红底色的海报。左上方、占据大半篇幅的画面极具冲击力——中年绅士抱着一名妙龄女郎。女人手臂垂落,脖颈纤细、肩膀裸露,仿佛沉睡、仿佛死亡。男人头颅微垂,似是悲伤。剩余的位置,由黄黑红三色分别写着该电影名、主演和幕后人员。

    “乱世佳人?”艾波洛妮亚挑眉,“怎么又放它了?”这部电影1939年美国上映,次年便登陆西西里,风靡一时。

    “最近没有新片子,它最畅销,经理思考再三决定放它了。”托雷一面解释,一面指导加洛张贴海报。

    “下午三点放映,”他瞟了眼手表,“还有三十分钟。经典的爱情片,你们要看吗?”

    艾波洛妮亚下意识看向身旁的男人,他依然没什么表情,但嘴角微微上扬,泄露了主人的希冀。

    “给我们留三张票。”她朝萨尔瓦托说道,“在那之前,我们需要谈谈你的感情问题。”

    艾波洛妮亚对此非常无奈。萨尔瓦托不仅是优秀的放映员,他还极有电影天赋,能捕捉到精彩绝伦的画面,赋予独到的意义,是个天生的导演。她邀请他为展览会拍摄一些画面。她希望能为农业机器制作一部纪录片,用以商业宣传。

    原本他们已经通过书信敲定了工作内容,萨尔瓦托周一也就是明早坐鱼贩诺瓦雷家的车到巴勒莫,与她们汇合后,一道前往亲王的城堡。

    却不料突发状况,萨尔瓦托因为一个女孩而无法前往展览会,这让艾波怎么忍?立刻赶来抓人。

    狭小的放映室,光影流转。

    墙面上,女孩面庞俏丽精致,经得起放大二十倍的审视。她的相貌并非西西里人特有的、带有亚热带风情的性感,更像是日耳曼人,湛蓝的双眼、浅棕近金的头发,仿佛精灵般理智聪慧的长相。

    “哇哦——”艾波赞叹,“有眼光。”

    放映室狭小,迈克尔站在了楼梯门口,眼神一瞬不瞬地盯着艾波。听见她的夸赞,浅薄的冷意爬上嘴角。

    萨尔瓦托痴痴地望着女孩的影像,轻声说:“今天我和阿尔弗雷德去教堂。我看到艾琳娜走进了忏悔室。”

    如女孩的长相一样,她的名字即高贵优雅。萨尔瓦托已经好几个月没有和她说过话,那一刻,他知道那是唯一的机会。他拜托阿尔弗雷德拖住主教,自己钻进了忏悔室,隔着那道带纱网的小窗,他终于又和她说上了话。

    “我向她表白了心意。她戴着祷告的白纱,仿佛新娘一般,太美了。”萨尔瓦托现在回想起来,脸颊还滚烫,他不后悔说那些话,“她拒绝了我。但是和她说,我会等,每晚都会等在她的窗下,等到她爱上我。”

    “所以,我无法去亲王的城堡,无法为你拍摄了。”

    艾波洛妮亚听后,沉吟片刻,恍然想起女孩的姓氏,她问:“她父亲是银行经理吗?”

    得到肯定的答案后,她笑了。

新书推荐: 浅尝辄止 和幼驯染重生回警校后 穿成杨过他姐之度步天下 你好,我是大反派 遇难后被美人鱼赖上了 我靠搭配系统升官发财 赤蝴在册 心仪已久 重生之陌上花开等君来 真癫,给七个顶流当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