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饭后甜点上了桌,蓝旋念也没有告诉冉冉今天为什么要请她吃晚饭。
他不说,冉冉便不问。
仅仅是这样面对面坐着,冉冉也觉得挺满足的。
这家茶餐厅的招牌甜点是玫瑰花形状的乳酪补丁,冉冉带着几分不忍地挖了一大勺,放进嘴里,评价道,“味道不错,就是没有我做的好看。”她突然想起了什么,朝蓝旋念眨了眨眼,“还记得我做的奶油蛋糕吗?就是你第一次遇到我的时候被我打翻的那个。”
蓝旋念嘴角浮现出一点笑意,“你做的那个啊……的确很好看。”
他凝眸看向冉冉,“不过,那不是我第一次见到你。”
接下来蓝旋念告诉冉冉,之前有一天傍晚,他路过蛋糕店,看到一个女孩站在门口擦玻璃。那天女孩穿着淡紫色的围裙,努力踮着脚擦最上方的一片玻璃。
那才是他们的初见。
在那一瞬间,蓝旋念的眸中有柔和的光在浮动,仿佛初见时的夕阳光线那样柔和。
冉冉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脱口道,“蓝旋念,其实我……”
没有说完的话被蓝旋念温和地打断,“冉冉,你是一个什么都写在脸上的女孩子。”他眼中曾有过的缱绻如同晨雾一样消散,只剩下一片澄明,“你年纪还太小,或许很多时候并不明白自己想要什么,容易被事物的假象所迷惑……”
蓝旋念嘴角微勾,笑意却不达眼底,“有些东西看似全然无害,却有着你根本无法承受的内核,如果靠得太近,就会受到伤害。”
他看向冉冉,“所以,不如与之保持安全的距离。”
冉冉懵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还没有把表白说出口,就已经被拒绝了。
她把蓝旋念的话在脑子里过了两遍,还是没有理解。
这就是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吗?
唯一听懂的一句是说她年纪小,可是眼前的男人看起来没有比她大多少啊。不过能当上教授说明年龄也不小了,可能是保养得好吧……
冉冉无边无际地想着,以至于忘记要为表白被拒而难过。
待她回过神来,发现对面的男人正安静地看着自己。
她突然明白了,今天蓝旋念请自己吃晚饭,就是因为他察觉了自己的心意,而他并不希望自己喜欢他。
倒不是意料之外的事情,喜欢一个人而能得到回应,本来也需要几分运气。
而冉冉一向运气不太好。
蓝旋念看见对面女孩的眼神渐渐变得清明,然后她微笑道,“好。”
他的心里却变得莫名地空。
不过这不就是他想要的吗?他想看到她生活安宁,想让她过得更好。
现在,她开口向他示好,却全然不知道,他想给她的爱是她无法想象的深沉可怕。
他怕她因此而受到难以恢复的伤害,所以推开她。
这样,她只会因为尚浅的情伤而短暂难过。
冉冉这次和他道别时,眼神明澈,就像他在她工作的店里看到的画里的流云。
蓝旋念看着她转身离去,她的脊背挺得笔直,身躯在夜色中显得愈发单薄。
他静静立在原地,嘴角逸出一丝苦笑。
转眼间圣诞将至,虽然老百姓不过洋节,商家却不会放过这个噱头,街头巷尾的店铺门口挂满了五花八门的装饰品,冉冉工作的蛋糕店也是一样。
冉冉和另一个员工孟欣各自戴了一顶圣诞帽,在来往客人好奇的眼神中使劲低着头。这是店长的要求,说是为了烘托节日氛围。冉冉和张欣看着各自帽子上支棱的麋鹿角,苦不堪言,相顾而笑。
平安夜这天,店长有约会,打扮得花枝招展,早早地就走了。
孟欣朝冉冉眨了眨眼,“咱们也早点下班去过节呗?”
两个女孩在商场逛了一圈,什么也没买,最后在路边点了两杯果汁,边走边喝。
孟欣碰了碰冉冉的肩膀,“刚刚那件羽绒服,你穿起来很漂亮唉,为什么不买呀?”
冉冉耸了耸肩,“去年的还能穿。”
孟欣了然,“还在给家里寄钱哪?”
冉冉点头。她每个月一半的工资都要寄给老家的父母,相比之下,孟欣是本地女孩,经济压力要小很多。
孟欣叹了口气,换了个话题,“今年过年回老家吗?”
冉冉说,“不回。”冉冉的父母总是让她就地过年,说是火车票贵。
孟欣问,“那要不……过年放假的时候我们一起出去玩玩吧?”她喝了口杯子里的西瓜汁,“我从小到大都没有去过北方。前两天看了眼去东北几个省份的火车票,可惜车次都停运了。好像是说在维护铁轨,线路重新开始运营的时间还不确定。”
冉冉离开老家之后从来没有出过这个城市,她也想看雪,闻言觉得可惜,安抚道,“没关系,修个铁轨嘛,一年后总该修好了。等明年过年我陪你一起去!”
孟欣张了张口,却没再说什么。”
商场门口街上的夜市正是最热闹的时候,夜摊上摆满了琳琅满目的服饰和工艺品,各色的小吃摊位上升腾的热气在冬夜里显得格外诱人。
孟欣和冉冉从最边上一家小摊开始逛,路过一家大排档,门口的铁架上烤肉滋滋作响,闻着孜然和辣椒面的香气,两个人都有点走不动路。
这家店生意极好,孟欣眼疾手快地去占座,冉冉负责在门口排队点菜。
排在冉冉前面的是一对情侣,看样子像是刚毕业的大学生。
男孩正在抱怨,“……今年工作真难找,我面试了好几家公司,都说不招研发岗位的,倒是销售岗位的还有空缺,愿意让我试试。可是我要是去做销售,不是白学了四年的计算机吗?”
女孩说话显得老成,“能找到工作就不错了,这年头人人都想要稳定的工作。”
男孩叹了口气,“你是生物专业,很容易找到合适的工作。话说回来,你确定要去哪里了吗?”
女孩说,“我本来想去西北部的偏远城市,虽然现在荒凉,但我觉得未来发展空间会很大。奇怪的是,我咨询了好几家大公司,发现他们招聘的岗位都是在东南沿海的城市。”
男孩揉了揉女孩的头发,“那不是刚好吗?我也不想你去那么远的地方,咱们找工作还是离家近一点吧……”
他们的话题转移到了具体选哪个城市,冉冉的思绪却凝成了一条细细的绳索,似乎要从一团迷雾中拖拽出什么。孟欣说去东北省份的火车停运了,前面的女孩说公司招聘都只有东南沿海的岗位。看似平常的事情,冉冉却觉得其中透着几分奇怪。
冉冉所在的这座城市就处于东南沿海,离开老家后,她孤身一人来到这里打工,每月扣除寄回家的钱,工资只够基本生活,出去旅游从来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不过,冉冉周围的人出去玩的时候,大部分也都是去附近的城市,更没有听说过有人出国。
跨国机票昂贵,手续也繁杂,鲜少有人出国不难理解,但北方雪原和西部戈壁的风光难道不值得去看一看吗?
冉冉回想着高中时学过的知识。十几年来,东南沿海城市的经济已经崛起,中西部还有很大的发展空间。但目前看来,西部的旅游业和工业发展并没有得到很大的支持。
难道在那里藏着什么秘密?比如在建设军事基地?
一股混杂着火星的黑烟在冉冉眼前升腾起来,她这才发现已经排到了队伍的最前端,便收回了纷繁的思绪,点了两大把烤串。
孟欣住得近,吃完烧烤便和冉冉告了别,冉冉独自慢慢地往家的方向走去,权当消食。
路过一条小巷,里面几盏路灯因为年久失修而坏了大半,光线昏暗,更显得夜色寂寥。走到巷子中间时,前后都是看不到头的黑黢黢一片,冉冉赶紧加快了脚步,却觉得肠胃中隐隐有翻腾的感觉,估摸着是刚刚吃的烧烤不干净。
终于快走出了这条巷子,霓虹灯闪烁的艳丽光线投射在巷口的街道上,在那里开着一间酒吧,一阵阵嘈杂的笑闹声从酒吧里传来。
冉冉肠胃中的不适感一直在累积,看到边上有一个垃圾桶,忍不住冲过去吐得昏天黑地。等她把晚饭全交待出去之后,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涌到脸上,脑袋涨得发痛。
冉冉揉了揉太阳穴,脚步虚浮地继续往前走,没走几步,眼前却出现几个黑影。
几个穿着不太正经的男人将冉冉堵在了巷子口,为首的是一个头发染成黄色的年轻男子,耳朵上打着银环。他挨近了冉冉,语气暧昧地笑着说,“小美女,是不是喝多了?要不要哥哥们送你回家?”
冉冉一阵反胃,绕开男子想往外走,肩膀上却搭上了一只轻浮的手,黏腻的调笑声随之响起,“别走啊,哥哥们一定会让你很开心的……”
黄发男子显然以为冉冉是酩酊大醉之后才吐的,估摸着这女孩的神志应该还不清醒,刚好可以和兄弟们捡个便宜。
冉冉从来没有学过防身的招数,此时后悔极了。
她用力拨开男子的手,却又有其他人的手搭了上来,动作越来越不规矩。
这一伙人似乎是有意将女孩往巷子里逼去。
冉冉想尖叫,嘴却被一把捂住,再也叫不出声来。
她绝望地睁大了眼睛。
正当她心中一片死灰之时,突然感觉到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从身后将自己扯进了怀中。
冉冉闻到了淡淡的松柏清香。
她微微仰起头,看到了那个她憧憬过、思念过、最后好不容易淡忘掉的人。